深秋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林枫泪如雨下。
白远醒过来时是半夜,他烧退了,出了一脸虚汗,自己够着床边的遥控器让床升起些角度,看着趴在自己身边的爱人,笑容有些苦涩。
这次争吵来得不算莫名其妙,但两人心里都透着委屈,白远累了多半个月写稿子,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男人少些压力别这么拼命;林枫没日没夜画图,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媳妇少些病痛舒服过日子。
都没什么错,都是在关心对方。
如果非要说有错,那么错就错在他们都把对方看得太重,反而把自己看得太轻。这才最终激化了矛盾。
爱吗?
很爱。
怨吗?
因爱生怨,而拨开了那层面名为心疼的埋怨,藏在内心深处的,是对于爱人的无限牵挂。
怨吗?
不怨了。
此生得此一人珍视之爱护之,夫复何求?
揉了揉林枫的头,白远柔声唤道:“阿枫,别趴着睡。”
“嗯……”林枫哼了一声,猛的惊醒,直起身子满眼担心,“你怎么样?”
“好多了,不烧了,”白远扯住他的手往怀里送,“别趴着睡,不舒服。”
“没事,”林枫不放心地试了试他的温度,果真不那么热了才松了口气,“累了吧?快睡吧。”
他避而不谈两人之前的争吵,却无限温柔。
“老公,上来睡吧,”白远拖着身子往反方向挪了挪,“我想你了。”
害怕他一个没动弹对掉在地上,林枫赶紧搂住他:“好,老公抱着睡。”
因为尿路感染,白远不能使用导尿管和纸尿裤,他这才又对截瘫病人的艰难生活有了更深一步的体会。
“这次的尿路感染不是很严重,但他的指标一直降不下来,”大夫看着病历本和化验单皱眉,“这样很容易导致肾炎甚至尿毒症的。”
“那怎么办?”林枫连忙问。
“先留院察看吧,”大夫说道,“等他指标降下来我教你如何帮助他建立膀胱反射和间歇导尿。”
“那个……”林枫想到了什么,喊住转身要走的大夫,“小远之前做过类似的训练和复健,其实是有过基础的。”
“哦?”大夫略带惊讶,“那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因为我们之前去西藏,他后来得过心肌炎和肺水肿……”林枫的声音低沉,带着苦涩,“之前的复健都……”
“真是胡闹!”大夫瞪他一眼,又放缓了语气,“不过既然之前做过相应的训练,那捡起来倒也不如第一次开始那么难,还是先等指标降下来吧。”
林枫一脸失落,回到病房正看见护士帮忙媳妇揉按着小腹,他连忙过来道:“这是……”
“尿路感染导致排尿困难,这个时候只能外力辅助,”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动作,“家属别愣着,过来搭把手。”
白远痛哼了一声,十指攥紧了雪白的床单,他咬紧嘴唇,双眼紧闭,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
林枫站在床脚,帮忙按住白远已经在微微震颤的了双腿,手下的那双腿骨瘦嶙峋,小腿几乎已经皮包骨了,因为疼痛他的脚尖绷着,足弓高高拱起,脱离了平日仔细戴着的足托,畸形十分明显。
隔尿垫上的颜色渐渐晕开,护士终于停下了动作,去了卫生间打水,林枫接手给媳妇做了清洁,又换了隔尿垫,这才抬头去看媳妇的脸。
白远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累得睁不开眼。
“老公……”他手指微动,冲着林枫的方向勾了勾,动了动唇角,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第22章 第 22 章
“在呢。”林枫坐在他床边,牵起了他冰凉的手指,放在自己炙热的掌心里暖着。
“对不起……”白远眼泛泪光,望着爱人,“我现在,就是个离不开你的,废人……”
“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就真生气了,”林枫说是生气,却半点没有疾言厉色,“生病了不怕啊,我在呢,等你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你会一直在吗?”白远握着那只手的手指紧了紧,盯着他看,生怕得到个否定的答案。
“会,会一直在。”林枫空出来的那只手理了理他的额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你站得起来时我站在你身旁,你站不起来我站在你轮椅旁,我宝贝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
白远累了,搂着他的脖颈不放开,呢喃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
媳妇这么缺少安全感,林枫想,大概自己是占很大一部分原因的,他索性爬上了床,手脚并用整个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不离开。”
那时深秋的夕阳西下,窗外瑟瑟飘落几片黄叶,无限凄凉,却又无限温暖。
在医院里呆了两天白远就说什么都要回家,他惦记着还没写完的稿子,两天没动笔,他已经落下了许多进度,所以这病情一稳定他就呆不住了,扯着林枫的袖子央求着要回家。
林枫一向宠他,老老实实去办了出院手续,却当着张柠晨的面说道:“可以回家,但你要是还那么没日没夜写稿子,我就辞职回家看着你!”
那晚脾气冲的张柠晨也知道是错怪了林枫,两人后来见面各自道歉又解释了一番,今天倒也自然,见白远瘪瘪嘴要反驳,张柠晨马上接口:“不用辞职,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把你接到医院里来看着也是一样的,反正我也要值班。”
他俩抱着双臂的时候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态度坚决,让白远反驳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可如果不赶进度,怎么写得完?白远一路苦恼着回到了家里。心里有事,他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连林枫喊他都没听见。
“什么?”他回过神来,对上爱人满是担心的视线,抱歉一笑,“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我说,”林枫拉着他的轮椅跟自己距离近些,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接工作?我记得你说过故事是赶不来的,想写的时候才能写出好故事。”
白远放在双腿上的十指绞着,不肯开口。
林枫站起身来一副伤心状,他背过身去:“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
那声音里是一股做作的哀伤,奈何现在白远一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见状顿时扑过来环住他的腰:“不是这样的!”
林枫心里好笑,就势挣脱那脆弱的怀抱蹲下身与他平视:“那是怎样的?”
“那天在饭店里,那个女人不止说我是个同性恋,”白远垂了眼眸,声音里都是苦涩。那日语言的利剑划伤他的心房,虽说时过境迁,伤口已经愈合,但伤疤还在,而扒开那日的回忆,无异于在旧伤上填新伤,“她说一个残废,不管跟谁在一起,都是拖累,我不想做你的拖累,也许我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但我想努力做到不是拖累……”
林枫没想到那日路人一句恶语相向就能给白远心里留下如此伤害,连带着身上也伤痕累累,他单膝跪地,抱着人整个埋在自己胸口:“傻小远,你什么时候是拖累来着?”
“整日在家里做米虫,你工作都那么累了,回来还要照顾我,”白远哽咽道,“这不是拖累是什么?”
“不是我照顾你,是你照顾我啊!”林枫吻了吻他耳侧,柔声安慰,“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在工作室画稿子画到腰酸背痛时候那么盼望回家,如果没有你,这个城市不会有一盏灯是留给我的,如果没有你啊,谁管我是谁?
照顾不只指身体上,也有心理上,我一直觉得跟你谈恋爱,是你在照顾我,你照顾我的情绪照顾我饮食起居,阿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生病了,仅仅是这样而已。”
爱人的话比什么都管用,白远低落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却又皱了皱眉:“可是,都说好了截稿时间……”
违约金两人都不想承受,林枫转了转眼珠,笑着说:“我有个办法……”
离截稿时间还有半个月,唐编辑觉得有些不对,他之所以愿意与白远合作,除了因为这刚从大学毕业的男孩文笔细腻故事新颖,还有个十分重要的因素是他从来不拖稿,上次出版的书竟然提前了整一个月交给他,并且校对得没有一个错别字。
这在写文就是大爷的写手圈,简直是一股清流一般的存在。
可这次却不同,月底就截稿了,白远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唐编辑有些坐立不安,这次稿子要得急,且约稿的人来头不小,他这个小小的出版社可得罪不起。
思来想去,他决定给白远打个电话侧面问问。
电话通了,唐编辑轻咳两声,用标准且客套的声音道:“喂,是白远先生吗?我是扬子出版社唐编辑。”
“您好,唐编辑……”
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弱,说两个字就得喘一下,让唐编辑心里一紧,就问道:“白先生,您怎么了?现在还好吗?”
“唔,生了场病,有些发烧……”白远吃力回答,“唐编辑,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事,”唐编辑到嘴边了的催稿憋了回去,毕竟听电话里的动静,白远病得还挺严重,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白先生现在在医院,还是家里?我去看看您吧!”
“不用了,没什么事……”白远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明显呼吸有些急促,“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唐编辑正好确认一下他的病情,毕竟浸润文学界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临近截稿日期的拖稿手段,其实心里还是不信的,“这是我应该做的,您把地址发给我,我一定到。”
“那好吧……”
白远挂断电话,看见自家老公抱着双臂看着自己,只觉一阵脸红:“看我做什么?”
“媳妇,你不该写故事,”林枫一脸认真里掺着戏谑,“你该去演故事。”
鉴于自己有件天大的事瞒着爱人没告诉他,白远心虚得直低头。
“他是一会儿就要来了吧?”林枫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做什么纠缠,问道,“你也坐了好久了,抱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好不好?”
见媳妇没反对,他便推着轮椅去了卫生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排尿再回卧室的。
白远虽说已经不发烧了,但体内还是有炎症,他排尿依旧困难,又偏偏是个爱干净的别扭孩子,不愿在床上解决,林枫无奈,只能让他一只手环住自己的胳膊一只手握住马桶边的扶手稳住自己的身子,而后伸手去揉捏他早已经没了肌肉的小腹。
“啊……”白远觉得一阵抽痛,下意识咬住了林枫的肩膀,“别……疼……”
“不能停,”林枫心疼,就也任由他咬住自己的肩膀,心里想着,总比咬自己要强,手上动作不停,“马上就好了,再忍忍。”
小半天才有淅沥水声响起,白远已经累得如一瘫烂泥挂在他老公肩头。
因为尿路感染还没有好,纸尿裤是不能用了,林枫给他清理好下身后,索性直接就提了裤子把人抱上了床,擦了擦满头的虚汗,心疼道:“再可不能由你自己作死了。”
勾了一抹顺从的笑,白远磕上了眼:“睡会儿,唐编辑来了记得叫我。”
唐编辑姓唐名汉,海飘五年,也是第一次踏足这样的高档小区,他心里羡慕倒也觉得顺理成章。也是,如果不是出身富贵,也不会去过那许多地方,也不容易有那眼界能力把所见所闻都融入到小说中去。
电梯停在十三层,按照白远短信发过来的门牌号,他按了门铃。
“白先生,我是唐汉。”他道。
没过多一会儿,门便应声而开,一位身材高大英俊帅气的男子站在门内:“是唐编辑吧,多谢您来看小远。”
“啊也没多远,”唐汉客套着进了屋子,四处打量了一下,“白先生呢?他的病怎么样了?”
“不太好……”林枫低了头,有些情绪低落,“好几天没起床了,他就是倔,不愿意去医院。”
这话真真假假吧,怕自己表情露馅,林枫当先引路,带人到了主卧,推开门,他轻声唤道:“小远?”
“嗯……”白远哼了一声,从睡梦中醒来。
不敢一次把窗帘拉开,林枫只拉开了远离白远那边的一半,让阳光照进房间里,唐汉这才看清房间里的摆设和床上的那个人。
上次见白远还是去年年末,两人在咖啡馆小坐,签了上一本书的合同,那时白远还是健全的,虽然瘦,但却充满阳光,神采飞扬。
第23章 第 23 章
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唐汉都快不认识他了:房间里的摆设不多,简洁大方,靠近床头的地方有架电动轮椅,床上的人被子盖在胸前,睡衣下面隐约看得出来露在外面的双臂盈盈不堪一握,那少年早不复当初的健康模样,脸色苍白如纸,眼珠转了转,这才看见自己,撑着双臂像是要坐起来一般,却一个脱力跌了回去,痛得马上出了一头汗。
“快躺着吧!”唐汉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阻止他再一次尝试,“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唐编辑还不知道吧,小远年初的时候生了场重病,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林枫在他身后垫了垫子,这样帮助白远半坐起来,就省了他自己支撑的力气了,“前几天可能累得狠了,发高烧又住了几天院,也是今天才回来的。”
看这两人动作,唐汉也明白了林枫的身份,他一脸歉意:“我才知道,真是抱歉。”
“不怪唐编辑,”白远摆了摆手,“我自己不想声张,您怎么知道?”
两人寒暄了几句,白远就有些累得喘不上来气,这不是他在飙演技,是真累了,虽说双腿已经有些日子没打过麻醉剂了,但他这段时间总觉得木木的,动动脚踝都吃力,有时他甚至不怎么能感觉得到双腿,这样个状态,再加上尿路感染的高烧和这几日近乎没吃什么东西,全靠点滴葡萄糖维持能量,他说了会儿话,就觉得眼前发黑。
唐汉是个识时务的,就站起来说:“白先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我改日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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