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目光投射在地面上,俯下身来仔细观察着地面,果然——
尹辗道:“他在此处留下了记号。”
“谁?”崔泓问完才反应过来尹辗所说的是张总管,他连忙问到,“记号在哪儿?”
“就在地上。”
“哦?我看看。”崔泓再次蹲下来,将目光贴着地面,果真在近处的一排走道上发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符号。
“这是……”崔泓看着眼熟。
“此乃八卦之中坎卦的记号。朕猜想,云笙将它标记在这一处的意思应该是……若是踏进这个区域,暗箭便会从坎位疾飞而来。”
除了在近处的一排地面之外,稍远一些的地方,也能看见张总管留下的记号。
崔泓顺着尹辗的话思考,转念一想:“不对啊,陛下您看,方才您随意朝里面丢了一只石子,飞来的暗器有从各处飞来的,可不止是从一个方向飞来的。还有……我们在这个黑漆漆乌幽幽的小山洞里,怎能清楚知晓哪里是坎位,哪里是乾位,哪里是震位?”
尹辗含着灼灼火光的双眸便向那标记着“坎卦”的地方扫去。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未等崔泓反应过来,尹辗又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石子,用指尖一弹,便“砰”地落在了那一处。
“嗖——”
与此同时,一抹凌厉的箭光立即从二人正前方出现,向石子落至的地方射去,落地后又像方才一般,重新被运转的机关清扫出密道。
崔泓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陛下,看来这记号的意思真如您所说,这一次只有从一个方向飞来的暗箭,不像方才那般有各个方向的。那么……我们的正前方便是坎位了?”
尹辗答:“应是如此。不过,朕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石子,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随意扔掉的东西。若是再想试,也没得试了。”
崔泓一脸诧异地问:“说起来,陛下为何会在身上带两粒没什么用处的石子?”
尹辗拿着扇子的手有那么一瞬的停顿。
他别开了目光:“想起年少时的一些事情,便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子揣进怀里。”
“……”崔泓感到十分茫然。
所以石子又和皇帝年少有什么关联?
只是眼下不是闲聊的时候,崔泓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就听一旁的皇帝陛下说道:“云笙武艺精湛,是大内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亦略通阴阳五行八卦之术,若非有他加以标记,想必你我二人都要葬身于此了。”
崔泓笑了一声:“看来还要多谢那位公公。”
“那么,你熟悉八卦方位吗?”
“略懂一二。”
尹辗平视着前方忽明忽暗的密道:“一会儿你很紧朕的步伐,朕每踏进一方被云笙做过标记的地方,都会喊出那标记表示的八卦方位,你只需据此躲避飞射而来的暗器即可。”
“是!多谢陛下!”
……
最终,二人按照张总管留下的符号顺利通过了这一处暗道。
“呼,太累人了……”崔泓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一只手盖在额头上,“陛下,让我休息一会……前面再没有什么记号了吧?我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是出口,我再也走不动了,呼——”
尹辗则望着前方三尺的地面若有所思。
那里有一滩浓郁发黑的血,四周还有一圈溅出的斑驳血渍。
就像是顷刻间从嘴里吐出来的一样。
尹辗额头上也出了些汗,他道:“前方便是出口,莫要耽搁,快起来。”
“是……”崔泓从地上爬了起来。
二人向十步外的暗门走去。
谁也不会知道,就在二人头顶的最高处,有一只被折叠起来的暗黄色信封,正卡在一处机关最重要的齿轮上。
就在大半个时辰前,通过方才那一处暗道的张总管,站立在崔泓躺着的地方。
那时,他仅仅受了一点皮外小伤,所幸箭簇上并无毒性,他才没有大碍。
他掸了掸袖口上的灰尘,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
此种机关迷阵,张总管曾在数年前与章家的小公子在信中探讨过,尽管有一些细节与之前讨论的不同,但总体而言,对他无法构成威胁。
他在心中暗暗道,如此看来,章雨深果然还活着。
可是——
张总管转念一想:对于这些机关,陛下他们毫不知情,若他不留下破阵的方法,那么陛下进来后也许会有性命之忧。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重新返回起点,在每一处破阵通道上刻下了八卦记号。
陛下天生聪慧,若是看见了这些记号,定能知晓应当如何通过。
张总管最后终于将一切准备妥当,已是累得精疲力竭,身上的伤口也开始向外渗血,洇湿了两袖与衣襟。
他额前大汗淋漓,向十步外的密道出口走去。
就在这时——
头顶处忽然洒下瀑布般的飞镖箭雨。
哪怕用手中长剑阻挡,这些暗器亦如同漫天坠落的烟花那般让人躲闪不及,顷刻间,他便身中多道暗器,有的则像有了生命一般钻进他的脊背与腹腔。
“噗——”
他当即吐出一口鲜血,跪了下来。
额头上滚落着豆大般的汗珠,沾湿了他的睫毛。他一伸手,便将怀里叠好的一只信封弹出,好巧不巧地卡在了最高处的机关上。
坠落的飞镖暗箭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拖着疲惫重伤的身体向前方的暗门爬去。
快——
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
尹辗推开暗门,便看见空旷宽阔的山洞中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
而在最山洞的最里面,悬吊着一只硕大的鸟笼子,阮岚则被捆缚着身体,垂着头,靠坐在笼子旁的石壁上。
鸟笼子里装着一只正喳喳叫唤着的黑翅白身的鸥鸟,尹辗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齐莫曾跟他说过,这是海上的信天翁。
尹辗立即大喊一声:“阮岚!”
可是靠坐在对面的阮岚却没有丝毫反应。
“陛下,别喊了。他已经晕过去了,再喊他也听不见啊。”
这时,那个背对着尹辗的人一步一步转过身来。
尹辗霎时被眼前那一只血肉团子似的头颅吓了一跳。
“你是……小玉子?”
哪怕处于惊愕之中,尹辗还是迅速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
“不错,陛下,正是奴才,小玉子,也就是你们一直使唤的那个玉公公。”
崔泓走上前来,在尹辗耳边道:“陛下小心,他可能便是一直隐藏在皇宫中帮助陈垂凌的那位高手。”
尹辗心领神会,但依然无法相信,往常那个胆小怕事却善良忠心的玉公公,会是潜藏在他们身边的杀手。
实在是……难以置信。
尹辗并非是感情用事之人,他很快捋清了混乱纠缠的思绪,上前一步道:“所以,皇宫里那名投井的宫女,以及卫婉嫔,都是你下的毒手?”
“陛下果然才智出众,稍一提醒便猜到了。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包括阮大人的母亲父亲,甚至是陛下登基之前收到的弹劾阮尚书的密信,以及豫地走水的东郊粮仓……”
“你!——”尹辗那一肚子平常用来指责大臣侍卫的话到了此时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玉公公做的实在是太过分,就连“伤天害理“这个形容放在他身上似乎都显得黯然失色。
玉公公道:“哎呀陛下,您先别急着骂奴才,奴才提醒您一句,尹成临死前怀里揣着的那封信,有「出海」二字,您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尹成跳下城楼摔死后,尹辗从他身上搜出一纸密信,那上面仅写着两句话。
“参天巨木将遮阳。”
“出海。”
第一句,便是指黄鹤观前的那棵疯狂生长的参天大树。
至于第二句——
玉公公道:“陛下您以为,这第二句是指破解黄鹤观中那棵大树之谜的途径,因此以为出的海是东海,其实啊,上面的海是指北海,也就是这座海岛所在的海域。尹成早就发现了悦阳公主驸马的野心,他是在提醒你呐……”
尹辗受不了玉公公用阴阳怪气的尖细声音同他说话,便直截了当地问:“你究竟是谁?”
“哦?陛下问我?我就是被尹成灭族的那户章家独子章雨深。尹成放火烧杀章家满门,现在章家只有寥寥几人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我虽活了下来,但看看我这张脸,哪里像活人的样子!怎么,尹成造下的孽,陛下难道您不记得了吗?还是说……”章雨深意味深长地向阮岚所处的方位瞄了一眼,勾起一边唇角,道:“还是说,对于某些事情,您是真的已经没了记忆?”
“……”
尹辗眼底泛起了一丝血色。
他再次开口,嗓音已然沙哑,甚至带上了一些不稳的气息。
“竟连这个,也是你做的?”
章雨深笑道:“哪里哪里,奴才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它得归功到犀尘大人头上呀,奴才万万不能抢了犀尘大人的功劳。”
尹辗似乎已经悲愤到了极端,却自嘲似地嗤笑一声。
他不愿在这一话题上与对方多费口舌,便继续上前一步,问:“既然你是章雨深,张总管是岑崆,你们这对失散多年的故交,现在应该抱在一起相拥而泣才是,怎么此处反而不见张总管的身影?”
章雨深黑漆漆的双眼像是忽然从两只空洞的眼眶中凸了出来,他当即大吼一声:“你闭嘴,给我闭嘴!他才不是我的岑崆,我的岑崆、岑崆早死了……早就死了!”
尹辗低低笑了一声,可那笑声里怎么也寻不见愉悦的意味。
“看你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难道说……你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之前,便已经将他灭口了?”
章雨深那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在四处打着转儿:“我、我……”
尹辗复又向他靠近一步:“怎么,朕猜对了?他寻了你这么多年,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竟一句话也不问,便将他杀了?是不是!”
语气逐渐上扬,声音一字一句地加重。
尹辗难得这般咄咄逼人。
他心里也在为张总管愤懑惋惜。
章雨深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影向他慢慢走来,竟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指着尹辗和他身后的崔泓大叫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们今天谁也不能活着出去……你们,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死!”
“那你自己呢。”尹辗没有停止身下的脚步,垂眼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章雨深,以及对方因情绪激动而起伏不平的前胸,“你又能活着出去吗?玄墨道长让你登上这一座岛,想必他自然有管教你的方法。”
“哈哈哈,你是说那个老道士?”章雨深仰头大笑道,“他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只要稍一使用法术便会被遣送至千万里之外的臭道士,又能奈我何?!”
尹辗继续向他走去。
章雨深转头看他:“我告诉你尹辗,寻常刀剑根本无法伤我一分一毫,你们谁也无法杀了我,哪怕是伤我一根小拇指,也不可能。想要杀我,你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呃!”
就在这时,章雨深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他腰腹处插着的一把匕首。
匕首尖锐的前端已然没入腹部。
尹辗将嘴唇凑到他的黑漆漆的耳边,说道:“哦?……是吗?”
章雨深嘴角渗出几滴血:“你、你怎么会……”
“很不巧,方才进来之前,朕便见到了玄墨道长,他给朕一把匕首,这把匕首,用朕的龙骨制作而成,而龙骨便是从朕的身体里生生剖出的一根肋骨……”
尹辗将匕首抽出,语气狠戾决绝。
“天下任何邪物,都会惧怕它。”
章雨深当即摔倒在地。
——云笙,朕为你报仇了。
只见那剑身染上了一层鲜血,顺着锋芒滴答滴答坠落至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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