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开车前往机场,买到机票的一个钟头后,登上飞机,又一个钟头后,下机。 计程车司机将谢麟载到狄默的公司楼下。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谢麟上楼在办公室内找到狄默,恰好狄默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于是两人一同离开,先去解决晚餐。 饭桌上,狄默祝贺谢麟毕业,又问及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其实谢麟哪有具体规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兴之所至,突然跑去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他一向也是这样的人。 狄默了解他,所以并没有多问,只说:「加油吧,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 谢麟完全赞同。 晚饭结束,狄默问谢麟想不想去哪里玩,谢麟说不用了,今晚想要安静。其实,是想和狄默好好聊聊,关于一些难解的烦恼。 不是都这么说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于是,狄默带谢麟回到住处。谢麟这才知道狄默换了住所,比之前地方更大、环境更好,颇有那么些老板之家的样子了。 「生活水准越来越高,看来你的公司发展得不错啊!」谢麟打趣说:「如果我以后无处可去,干脆就到你公司里打工,你们画那些设计图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给你们伴奏。」 狄默眯起眼笑,他的容貌非常俊秀,而且,散发着一种清朗与慵懒相交织的奇异魅力。 「那么我们的公司就要成为世界第一了。」他说。 「什么世界第一?」谢麟问。 「世界第一奢侈。」 听罢,谢麟也就笑了。手背甩过去,轻轻打在狄默的胸口。 狄默回手戳了戳谢麟的额头,转身走开,到衣柜中取了一套干净衣服。每次谢麟过来,都有这样几套专用睡衣。 「你先去洗澡。」狄默把衣服放到谢麟手上。 十几分钟后,谢麟从浴室出来,然后换狄默去洗。 睡觉不想睡,电视不想看,谢麟无聊地四下环顾。他发现床头柜换了新的,走过去,随手拉开抽屉,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杂志之类的东西,看到的却是一只小熊玩偶。 玩偶的模样中规中矩,很普通,大小就与他的手掌差不多。 这种东西,本该激不起谢麟的兴趣。但转念一想,以狄默那样的个性,居然会在床头柜上放着小孩子的玩意,还是令他好奇起来。 他将玩偶拿出来,细细端详,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玩偶,而是答录机。在小熊背上有几个钮扣式样的按钮,每个按钮具体是什么作用,他不清楚,随手就按了一个。 数秒后,他听见小熊的肚子里发出声音。那声音很轻、很沉,有点飘忽不定,但他还是能准确听出,声音是来自狄默。 狄默说:「对不起,谢轩,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 冰冷,瞬间注入谢麟的后颈,自上蔓延到大脑,自下流窜到四肢。 怎么会这样?他一定是听错了,是他听错了……不!他没有,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肯定听见了那个名字。 谢轩! 他的拳头攥起来,有一瞬间,想要把手里的小熊捏碎,但是他又明白,即便毁掉这个玩具,留在它里面的言语依然真真确确。 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会…… 片刻之后,狄默回到卧室,看见谢麟呆呆站在床边,样子古怪,正要同他说话,就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 当下,狄默双脚定住,所有的表情僵在脸上,然后慢慢地沉下去。 谢麟已经察觉到他,缓慢地转过头朝他看来,眼内似冰,寒光灼灼。 狄默皱起眉,叹了口气,「小然。」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突然,小熊肚子里再度响起声音。 「也许我应该希望你就此离开,不再回来……」 同时间,两人听出这个声音是属于谁,都是一震。 谢麟倒吸一口气,牙关咬得太紧,太阳穴处青筋鼓跳。 情绪混乱,接下来的很多话他都无法集中精神去听,只在最后听清了几个字。 「如果是你……我会试试。」 试试?试什么?怎么试? 毫无抑扬顿挫地,谢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所以,你们两个,现在是怎么样?」 狄默的眉,却皱得比他还紧,厚厚的阴影覆住整张面庞,表情无可捕捉。 「没有。」狄默摇头,似乎有点失神地又摇摇头,「没有怎么样。」 「没有?真的没有吗?」谢麟声音变尖,「他都这样说了,你们还不试试?」 「我不知道他说过这些。」狄默苦笑,「刚刚那个,我没有听见过。」 谢麟质疑了十几秒,还是相信他。 料想,他大概都不曾让录音持续播放下去,因为无力也无心再听下去。 「那么现在你听见了,又有什么打算?」谢麟说着,心头生出懊悔。 如果他从没有发现过这个玩偶便好了。那样的话,他就不会知道这种事,而狄默也不会听见后面那些话。 也许,那样才是最好…… 「十年。」狄默语气恍惚,「已经十年了,从他把这个交给我的时候起。」 谢麟瞪大眼睛,十年!? 「所以在这十年里,你们都没有……」 问题自动打住,从狄默的表现,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如果十年前你就听见这个,现在你们会是怎么样?」谢麟忍不住问。 狄默直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终于说:「对不起。」 谢麟如遭雷击,将那个玩偶熊扔了出去,砸在狄默胸前。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这算什么?」谢麟的呼吸粗重起来,脸色铁青,「我一直把你当作哥哥,而那个人……那个是我父亲,是我们的父亲,这十几年来你也是叫他一声爸爸!」 「对不起。」狄默只能这样说。 「别说了!」谢麟闭上眼,双拳握了握,心冷冷的,也就笑了出来,「至少你们还没做出真正对不起我的事,但是,你们真的令我很失望。」 说完,他抱起先前换下的衣服,也不重新换上,就这样匆匆离去。 第五章 距离狄默住处的不远处,有一座湖。 谢麟走在湖边,周遭来来往往散步的人们,无不向他投来视线。 一个这么俊美的男人,却穿着睡衣在外走动,的确比较引人注意。 而谢麟自己是什么都懒得注意,闷头走着,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停不下来。 他不明白,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视为兄长的人。他以为,这一生他们三个也都是这样的关系。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根本就是他想错。除了他,没有人想维持住这层关系,而那两人却一直把他蒙在鼓里……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他们曾经说过什么、发生过什么? 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着,谢麟感到脑袋都快炸了,按住额头,在石凳上坐下来,弯着腰,趴在自己膝上。 时间,就这样分分钟过去。 狄默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谢麟没有接,之后他就不再打来。 谢麟抓着手机,突然扬起手,差点就把手机摔了出去。他好想发泄,否则他也许会发疯。 可是临时他又改变了主意,放下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一个名字,拨出去。 几声音乐之后,电话被接通,谢麟立刻就说:「你在哪里?」 「我在机场。」熟悉的低沉男声如此答复。 「在机场?」大约是要去什么地方办事,谢麟拧紧眉头。 「嗯。」听谢麟半晌不再说话,艾赛亚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麟的语气与语意截然相反。 自然,艾赛亚继续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再见。」谢麟挂断电话,重新趴回膝头上。 他不知道应该和艾赛亚说些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出这通电话。 难怪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很好,现在他需要烦恼的事情,已经足够教他冲去某个角落大哭,使劲发泄一通了。 话虽如此,真正叫谢麟哭,他是哭不出来的。既然不打算哭,那么也就只能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先把今晚度过了再说。但愿睡一觉过后,脑袋可以恢复清明。 谢麟把衣服穿戴整齐,让计程车将他送到以前入住过的某家酒店,要了一间房,打算就在这里过一晚。 进房后,他就躺倒在床上,双臂大开,眼睛瞪着天花板。 谢麟想着先去洗个澡再来睡,要嘛就直接脱了衣服睡,但人却始终一动也不愿动,很有可能,就这样保持一整晚。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响起。 谢麟不予理会,酒店这种地方,能有什么人来找。 然而门铃响个不停,完全是在挑战他的耐性。并且,挑战赢了。 他低咒一声跳下床,箭步过去把门打开。凶恶的目光,在看见门外的人时,瞬间凝固。 「你?为什么……」喃喃着,他逐渐回过神来,才惊诧地倒抽了口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可能找到我?」 「我当然找得到你。」说完,艾赛亚跨进门内,反手将门合上,另一手揽住谢麟的肩膀,往房里走去。 谢麟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大脑仍然陷于一片混沌。 总之,谢麟知道,事情绝没有他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现在距离之前那通电话的时间,将近四个钟头。也就是说,他差不多是在通话结束后立刻赶过来的。 关键就是,他是如何得知地点的? 谢麟一想再想,越想越无力,不愿再深究下去。 其实,连他那些隐秘的过往,这人都能查得一清二楚,足见他本事通天。现在不过是查到他入住的酒店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艾赛亚将谢麟带到床边,让他在床沿坐下,自己则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出所料,他的脸色很难看。 谢麟自己没有留意,在电话里,他的不对劲实在太明显,要不然,艾赛亚又怎至于丢下公事找过来。 心知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艾赛亚并没有追问,只是说:「今天以后,你就不再是学生。」 「为什么你又知道?」谢麟长叹。 「我怎么会不知道?」 一句反问,令谢麟无话可说。 艾赛亚轻轻笑起来,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我本打算等事情结束,回来再帮你庆祝。」说着,从衣服内拿出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这是毕业礼物。」 毕业而已,还要什么庆祝和礼物?谢麟本是不以为意的,然而,他瞪着眼前那个东西,只觉喉咙紧缩,紧张万分。 那是一只小巧的盒子,正方形,式样很精致,就像是……用来装戒指的那种。 谢麟手心开始出汗,干巴巴地问:「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艾赛亚把揭晓谜底的机会留给他自己。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谢麟只好把盒子接过来,捧在手里,屏住呼吸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架袖珍钢琴,做得唯妙唯肖,表面由水晶铺成,光芒闪耀,精致无比。 原来不是戒指。 谢麟长舒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感到有点失望。 不不,绝不是失望未收到戒指,只是感叹自作多情而已……他翻来覆去地在心中说,最终,成功说服了自己。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艾赛亚,笑了笑,「谢谢,这是我所收过最精致的礼物。」 「你喜欢就好。」艾赛亚回之一笑,温柔得似乎连天上的星星也愿意摘来送他。 明明平常都是那么强势、咄咄逼人,偶然却又展现出这样至深的温柔,教人怎么能抵挡得住? 谢麟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低叹,「对我来说,最好的礼物其实不是这个。」 「是什么?」艾赛亚问。 「你真的不是在明知故问吗?」其实,谢麟也是在明知故问。 他捉住艾赛亚的手,将他拉过来在旁边坐下。他倾身趋前,一点一点,慢慢地把人推下去,在床上躺定。 他跨过一条腿,坐到艾赛亚身上,似有意似无意地揪住他的衣襟,幽幽地说:「你觉得,我最想要的还会是什么?」 艾赛亚伸出手,握住谢麟的下巴,将人拖下来,让谢麟的唇印在他唇上。 至于那个问题,还是用行动来回答吧! 半夜,谢麟大汗淋漓地醒来,惊魂未定,躺在原处喘着粗气,好几分钟后才爬起床,去了浴室。 他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被恶梦惊醒,更惊悚的是,他完全记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也就无从得知自己是为什么而难受至此。即便想要自我调适,也找不到地方人手。 他站在莲蓬头下方,让冷水从头顶浇灌而下,闭上眼睛,让黑暗再一次降临,试着回忆起梦里的内容,却徒劳无功。 突然,水流停止。 谢麟立即张开眼,随即就被一条大毛巾包裹住。身后,另一个人的体温覆上来,暖意侵袭,仿佛要穿过皮肤,融入到他的身体里。 他不由得轻轻抖颤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个孩子一样,被人用双臂完全环抱住,力度不轻也不重,不会阻碍他的呼吸,而又刚刚好让他清楚感觉到那人臂弯的坚实。 谢麟再度合起眼,嘴唇抿住,脸色开始阵青阵白。 艾赛亚始终安静不语,整个空间都沉默下来。 终于,谢麟轻吸一口气,诉说起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离奇的事情我见过很多,为什么偏偏是那两个人?」 他声音里有很多酸楚,满胸都是疑惑不解,太想太想知道答案。 但是这一次,艾赛亚给不了他答案。应该说,任何人都无法解答这样的问题,包括那两个当事人本身。 「谢轩——我的父亲,他是个怎样的人,你知道吗?你能想像吗?」谢麟说着,也许已经不是为了获知什么,就只是想要说,非说不可而已。 「他的气质、他的气度,还有他执政时的铁腕,曾经让我惊奇,这样一个人居然是我的父亲,他和我母亲是那么不一样,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更加惊奇,狄默能够和他那么亲近,更甚于我这个亲生儿子。 但那个时候,我觉得很高兴,因为这至少证明了,谢轩,是可以被亲近的,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且有的时候,我和他的亲近,正是托了狄默的功劳,因为有他在中间拉近了我们三个人的距离,然而……」 谢麟用力捉住自己的手臂,疼痛,并没能够阻止他的胡思乱想。 「现在回想起来,难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忽略了什么?是不是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有些不一样了?真正卡在三个人中间的,会不会……其实是我?」他的手抠得更紧,指甲就快要陷进皮肉里,突然,他咬牙切齿道:「十年!这种情况,至少有十年了,为什么我十年前没能发现?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发现……」最后一句,又突然微弱下去。 「你有没有同他们好好谈过?」艾赛亚终于开口。 谢麟禁不住地冷笑,「还有什么可谈?狄默就只会道歉,而父亲……哈哈,他那样的人,实在无法想像他对这种事会怎么说。」 艾赛亚听着他话语中的讥诮,似刀子一般锐利割人,而在被割伤的人当中,其实也包括了他自己。 艾赛亚抬起手,将谢麟鬓边的头发勾到耳朵后,凑到他耳边,沉静轻柔地问:「无论他会怎么说,你想不想听他说?」 谢麟一下子沉默下来,很久很久,内心的纠结争战,全都体现在他的眉宇间。 最后,争战结束,他自言自语地道:「不知道,明天最早的飞机是几点……」 艾赛亚听了,略微用力抱了他一下,无声的吻落在他肩头。 第二天,中午之前,谢麟与艾赛亚同行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市政府大楼。 艾赛亚原本打算让谢麟独自前去,谢麟却非要拉他一起。两人进楼,前往市长办公室,让秘书不必通报,直接便推门进去。 察觉有人来访,办公桌后的男人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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