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非常俊美的男子,不难看出,谢麟脸上大部分的优质基因便是源自于他,只是他的脸明显要成熟许多。 当然,他已经年近四十岁了,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而已。眉梢、眼眸、唇角,凝聚着非同一般的魅力与魄力,不是哪个年轻人可以具备。 谢麟并不准备久留,所以也不必坐下,只向前走了几步,说:「我毕业了。」 谢轩点头表示知道了,接话说:「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管我有什么打算,你都不会干涉我,对吗?」谢麟有意放慢语速,「就像你对狄默一样。」 谢轩的脸色没有起伏,「我给你们自由,而你们要对自己的事有主张。」 他这样说很平常的,一个父亲对孩子说的话。显然,这是一位非常民主的父亲。 谢麟曾经欣赏他这一点。 「说到主张,你觉得我和狄默比起来,谁比较有主张?」他继续刺探。 「你还太年轻,有些东西你应该向他学习。」谢轩说。 但是有的东西,我可万万无法向他学啊!谢麟唇边逸出嘲弄,「说起学习,你曾经教导我们说,做人要真诚,那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之间还隐藏了一个绝大的秘密?」 谢轩没有接话,用等待的眼神让他说下去。 谢麟的嘴角咧得更开,忽然,把艾赛亚拽过来,凑前便往他唇上吻了过去。 艾赛亚大概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多说什么,就由得他了。 「爸爸。」谢麟看回自己的父亲,平静地、郑重地宣告:「我喜欢男人。」 其实在目睹刚刚那一吻的时候,谢轩的眉头已经皱过,到现在听见这种话,便也不需要再动容了。 他沉默半晌,眼中隐约掠过一抹深意,最后说:「这件事,永远不要在你爷爷面前提起。」 谢麟忍不住「哈」了一声,就这样? 「是不是就像你一样,十几年来一直默不作声,心里却在暗暗想着狄默那样?」 谢轩的表情出现一道裂纹,微不可察,他沉声说:「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终于还是要说到这里,谢麟深呼吸,继续说下去,「我都知道了……狄默也没有否认。你大概想不到吧?事隔十年,居然让我和他一起听见了那段话,真不知道该说这是太巧,还是太不凑巧。」 他攥起拳,声音变得急切,「你告诉我,请你诚诚恳恳告诉我,如果那时候狄默回应了你,现在你们会是怎么样?」 谢轩定定望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他在说什么,又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如果……没有如果。」谢轩低喃,自言自语般。 谢麟的心揪起来,不知道该是为了谁,「那个时候,你是认真的吗?你想和他……」他问不下去。 谢轩亦不插话,或许,他是在默认。 想到这点,谢麟当下激动了起来,「你怎么会这样?他是你的儿子,你是他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是再明确不过的关系,而你们两个……你们,到底为什么……」再一次地,他又说不下去。 枯燥窒闷的沉默,笼罩整个空间,仿佛也在嘲弄什么。 「我从未像这样宁愿不要知道一件事!」有点自暴自弃地叫喊,谢麟夺门而出。 不到两分钟,他却又折返回来,在门边瞪住谢轩,目光凌厉而又闪着古怪。 「你知道十年是个多长的时间吗?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你没有像在公务上一样铁腕?如果那时候你就当面把话向他说清楚,你们就不会像傻瓜一样白白浪费十年,我也不会像傻瓜一样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我们几个也都不会像傻瓜一样质问和被质问着……」 忽然地,他嘴角一弯,「就是这样吧,有花堪折直须折,否则后悔也来不及,谢谢你又教会我一课。」说罢离去,未再折返。 车上,谢麟与艾赛亚并排坐在后座,自上车时起就一直静默,直到谢麟发出大声呻吟,用力一拍额头。 「见鬼,我都说了什么?我该不会是在告诉他,这十年他们是错过了、是可惜了、是本不应该的?」 他越说越懊恼,冲动是魔鬼。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像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尤其是最后那番话,明明事先也没想过,为什么会突然就说了出来?难道说,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在潜意识中就曾想到那些? 不不,他怎么可能那样想?怎么能那样想…… 艾赛亚在一旁看着他,依旧安静。 只有在与他说话的时候,谢麟会用英文,而谢麟总不可能同自己的父亲讲英文。 所以,之前谢麟到底向谢轩说了什么,艾赛亚听得似懂非懂,虽然能猜到一点,但要想发表论点,还没办法。 谢麟也未曾想从对方口中获得安慰,事已至此,什么都安慰不了他。 他还是懊恼,懊恼得要死。 「就算我没表达出那个意思,但也等于是把情况告诉了他。」他嘟哝着,无意识地反复揉搓额头,「他原本似乎是不知道的,而现在他知道了,他发现他们其实是错过了,并且他不愿意再错过,于是赶紧去找狄默,然后他们两个……」 联想越多,越感到毛骨悚然,他逼自己打住,不能再想下去。 其实,若说是男人与男人,他无立场反对。若说是父亲与儿子,反正那两人也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其实并不是不能,只是他感情上无法接受。十几年的父子兄弟,本是很确切单纯的关系,突然夹杂进那些东西,感觉古怪极了。 铃声忽地响起来,谢麟拿出手机,看到萤幕上显示的「狄默」二字,他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关机键。 经此插曲,他的心情更乱,他觉得自己已经到达极限,连看到那两人的名字都会头痛。 这样不行,他要避开,避得越远越好。他需要足够时间来收拾心情,收拾整件事。否则,他将无法知道该怎么重新面对那两个人。 主意下定,满心的懊恼便随之消减,谢麟侧过脸看去,表情难得地一本正经,「萨洛蒙斯先生,以BODO的雇员身份,我要向你请假。」 「为了什么事?」艾赛亚问。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谢麟想了想,「大概两三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艾赛亚若有所思地眯起眼,「逃避通常是失恋的人的做法。」 「我比失恋更严重。」谢麟自嘲地笑道:「情人到哪里都可以找,亲人却只有唯一一个。」 「你想去哪里?」 「巴黎、罗马、金字塔……」谢麟耸耸肩,「有很多地方想去,以前一直没找到机会。」 艾赛亚沉默几秒,说:「我可以批准你三个月的假期,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做你的旅伴。」 「你?」谢麟瞪大眼,「你假公济私啊?」 他好笑地摇摇头,提醒他道:「那你的工作呢?」 「只三个月而己。」艾赛亚说:「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赶回来。」 「话是不错,不过……」谢麟略带深意地斜眼看他,「你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我觉得三个月都见不到你才更辛苦。」艾赛亚笑说。 谢麟顿时无言了。 实在是,好长情的说法。 真不可思议,不是吗?自己怎么会让这个人如此的在乎,世上怎么会有个人这样倾尽心思地对自己好? 也许,他的确是幸运的,尽管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是在何时何地,抽中了这支幸运签。 茫然地,他就是想笑,绵绵地长笑不止。 有花堪折啊…… 「嘿!」他凑过去,撞了下对方的肩膀,「我们结婚吧!」 有花堪折直须折。 近来谢麟常常想到这句话,其实这在他看来,算是半句玩笑话,但是,他必须得说,他确实折得了一朵好花。 为时三个月的假期开始,两人出发,首站即是多伦多。艾赛亚就是来自这里,但他并没有回萨洛蒙斯家,他自己另有一栋别墅,用于独住。当然,二人住亦可。 到达后的几天当中,艾赛亚神速地安排了一切。这还得归功于他的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是过来人,他的伴侣同样是男性,所以他可以对艾赛亚进行全程指导。 毕竟,结婚这种事对艾赛亚来说也是陌生的,没可能这么熟门熟路。 结婚……是的,就这样,他们要结婚了。 每当谢麟想到这件事,总会发笑,还是觉得这好像一个玩笑。当时他说出那句话,是带有冲动性质的,但他既然说了,也就不打算反悔。 归根究柢,他还太年轻,结婚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单词,不牵涉过多繁文缛节。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若有朝一日合不来,好聚好散。 就当是一次旅行,只不过这次的停靠站并不是地点,而是一个人。 终于到了这一天,在某个小小的教堂内,在牧师的主持下,谢麟和艾赛亚完成了他们简单而安静的婚礼,没有邀请任何观礼者。 婚礼结束,接下来艾赛亚要带谢麟前往酒店,他在那里订了晚餐。 新婚夜,多少要有点不一样。 出发前,艾赛亚接到伊格尔打来的电话。 伊格尔就是那位帮忙艾赛亚完成这场婚事的朋友,同时他也是萨洛蒙斯家的家庭医生。 伊格尔说有事情要找艾赛亚谈谈,并且,只单独见他一个人。 就这样,艾赛亚离开,谢麟独自先去酒店。 跟着领路的服务生,谢麟来到订好的包厢,推开门,当下愣在门外。 包厢里,至少有六、七个人,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子。当他出现时,他们即刻安静下来,齐齐望向他,显得很好奇。 是不是找错包厢?谢麟想着,说了声抱歉,准备离开。 「噢,请等等!」一个女人将他叫住。 她从座位里站起来,走向谢麟的同时打量着他,然后她笑了,笑得非常之友好,相当之满意。 「嗨,很高兴见到你,你是谢麟吧?」 听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谢麟怔了怔,反过来打量她,女子大约三十来岁,很漂亮,个头也很高,那种气质,看得出是生在上流人家。 在脑海里搜索一轮,谢麟确定自己从前没有接触过这个人。那她怎么会认得他,这里可是加拿大,他的名气还远远传播不到这里。 「请问你是?」他问。 「我是凯萨琳,我姓萨洛蒙斯。怎么样,你大概猜到了吗?」凯萨琳笑眯眯道「我是艾赛亚的姐姐。」 谢麟惊愕,艾赛亚的姐姐,怎么会认识他?而且出现在这里,就在今天这种时候…… 「抱歉,好像吓到你了。」凯萨琳哈哈两声,「你的确是不知道的,其实艾赛亚他也不知道我们会来。说起来他可真是太过分了,结婚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通知家人一声。要不是伊格尔告诉我们,天知道我们还会被隐瞒多久,哼,等那小子过来,我一定得好好教训他才行。」 「……」 「对了,我之前还特意在网上搜索了你的资料,呵呵,你本人比照片更漂亮,我的弟弟果然有眼光,而且你现在正为我们公司做代言对吧?肥水不落外人田,艾赛亚干得好。」 她还在喋喋不休,谢麟的脑袋已经快要半瘫。 怎么会这样,结婚应该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而已,居然传到家人那里…… 天,局势根本脱离掌控。 谢麟事先毫无准备,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 凯萨琳看出他的为难,笑了笑,握住他的手,「不用觉得尴尬,真的,你既然和艾赛亚在一起,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你只需要把我们都当作你的家人,这样就行了。来,我带你认识我们的家庭成员。」 说着,她拉着谢麟往桌边走,向他一一介绍亲友,其中就有她的丈夫,那两个小孩也是她的。 为了祝贺舅舅结婚,孩子们专门画了一幅画,画上有两个小人儿手牵着手,背后是一栋大房屋。 最后,凯萨琳介绍到那位年纪最长的、气度雍容而慈祥的夫人,她就是萨洛蒙斯家的女主人,艾赛亚的母亲。 当谢麟向她问好的时候,她连连点头,握住谢麟的手,眼中竟泛出泪光。 谢麟吓一跳,不明所以,也只能试着安慰她几句。 万幸,她的眼泪没有流下来,笑着紧握住他,情不自禁地呢喃:「我真的是太高兴了,总算艾赛亚得到这样的权利,可以好好生活下去,连带着卫斯理的份一起……」 「妈妈。」凯萨琳在旁边说:「今天应该高兴一点,好吗?」 萨洛蒙斯夫人点点头,收起感伤,与谢麟聊些别的。 事到如今,谢麟知道自己大概无法脱身,只好专心应付眼下的局面。 当他被问到打算和艾赛亚去哪里度蜜月的时候,终于,艾赛亚出现了,那位伊格尔医生也在他身边。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凯萨琳立刻指责了艾赛亚。艾赛亚已经在来的路上听伊格尔坦白过了,所以并不惊讶,随便把姐姐打发过去。 不论如何,这下子所有人物已全部到齐,可以开席。 席间,几乎所有人都是欢乐的、热情的,尤其是萨洛蒙斯夫人时不时投来的慈爱眼光,令谢麟感到很不习惯。 以前他在自己家,谢家人的感情都很内敛,过分动听亲切的话也很少说。 所以现在这样,他实在不习惯,但也并不会反感。 看着被家人们缠住问长问短的艾赛亚,谢麟想,这个人是幸福的,有这样一群家人关心着,甚至宠爱着。 唯一令谢麟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的儿子或弟弟和一个男人结婚,他们怎么一点也不介意? 「谢先生。」坐在谢麟旁边的伊格尔察觉到他的走神,「你似乎有心事?」 「不,不算心事。」谢麟想了想,「你是艾赛亚家的家庭医生,对于他家的情况应当很了解。那么容我问一下,他的家人现在的反应……是正常的吗?」 「当然。」伊格尔笑笑,「你也看到了,他们都很开心,发自内心。」 「而你觉得这很正常?」 「对于他们家来说,是的。」伊格尔喝了口酒,「艾赛亚曾经生过病,你知道吧?」 「嗯……」谢麟想起艾赛亚胸膛上的疤痕,皱了皱眉,「我了解得不多,他那是什么病,病得很严重吗?」 「基本上,那个病就是但凡他说什么、想要什么,他的家人都会无条件接受,并全力支持。」伊格尔说:「他活下来,并且建立家庭,这已经是他们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以说,他很幸运。当然,你也是。」 谢麟猛地惭愧起来,原来其中有这么多的内情,原来这些人是真的为这件事感到高兴。 如果让他们知道,事实其实近乎一场儿戏…… 谢麟低下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当他戴上它的时候,他的脑袋里是空的。直到现在,他才头一次感觉到了这枚戒指的沉重分量。 他是不是应该后悔做这个决定?万一真的被他伤害到这些人…… 沉于纷乱思绪中的谢麟,没有留意到那块大蛋糕是几时送来的,直到凯萨琳拍拍他的肩膀,叫他过去与艾赛亚一同切蛋糕。 当艾赛亚将他的手和刀一起握住的时候,谢麟心里有着歉疚,也有无奈,还有几丝难以说明的悸动。 被这只手握着的时间,会有多长?三个月、三年,还是三十年?而他又应该希望是多久? 答案,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令他捉摸不定。 在他们切蛋糕之前,凯萨琳说:「不能就这样,先要向彼此也向大家交代一下,艾赛亚你先来,老实回答,你是怎样选择你的身边人的?」 艾赛亚眼中一闪,握着谢麟的手隐约紧了紧,「命运。」 「噢,听上去多么甜蜜。」凯萨琳啧啧笑,转向谢麟,「那么你呢,你喜欢我们艾赛亚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谢麟的答复,他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或许应该说,在他身上找不出什么让我不喜欢的。」 「呜喔……」大家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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