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要在离婚证书上签字了，高美鸾问常继年怎样准备赡养费。她走进了房间，却发现他正在用电脑听音乐。 “你要不要听听看？”他像平时那样温和有礼地建议，其实常继年即使是长得不是很好看，很可能也很讨人喜欢，因为他一笑起来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高美鸾一下子放松下来，接过那段录音听了，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对话。常继年坐在椅子上，明锐的眼睛捕捉住了她，慢慢微笑，那个微笑戏谑、镇定而阴冷。无所遁形，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咬牙咬得腮帮都鼓了起来：“好你个常继年，你请了私人侦探跟踪我？！算你狠！你知不知道窃听是犯法的？！” 常继年慢条斯理地轻轻掸了掸电脑屏幕：“有些事合法而不合理，有些事合理而不合法。我只是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如果这段录音泄露出去，声名狼藉的那位可不是本人喔。”有些特别温和的人往往也是特别精明的，从他平时待人接物的态度就可以推断的出来，他已经预先就准备好让别人无可厚非。 高美鸾知道如果事情闹大了，最后常继年坚持要做亲子鉴定的话，吃亏的总是自己，就只要了那套房子，还做贼心虚乖乖把常继年付过的首期给回他，之后自己供楼，没有要赡养费。其实邻里之间多少知道点内情，也没有人说常继年没良心，只是都暗地感叹着，那女人活该，不要看人家常继年脾气好就欺负人家，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人家可是精着哩，明亏暗亏都不吃。 离婚的那天，常继年和高美鸾签完了字，办理完了整个手续之后，高美鸾看着常继年，突然又发出她特有的那种神经质的自鸣得意的笑声：“呵呵呵哼哼哼哼，常继年，你本事大啊，公务员还考那么高分。” 常继年一下子明白过来，高美鸾家里有人在政府机关做事，要暗地里整自己容易得很。他只是笑了笑，表示没往心里去。 “可惜，我知道，你太爱干净，太会照顾别人，不像个正常的男人，你根本就是个同性恋，还是没勇气承认的那种！笔试还考第二名呢，真是可惜了，政府是不会要那些不正常有病的人去做公务员的。” “我看你才需要去精神科好好咨询一下吧？”常继年脸上的笑容肃然收起。 30. 常继妍的病情又出现了反复。她在魏金水当院长的那家医院住院的时候，他们不知给她注射了哪一种激素，影响了她的生育功能，她可能不能生育孩子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常继妍没什么反应，还是像她平时面对家人时那样假不正经的，躺得歪歪斜斜地，在床上吃葡萄。 看到两个和自己关系最亲密的男人不约而同地关切担忧地望着自己，她拍了拍手：“嗐，不用担心我啦，我都死过一次的人啦，以后活得痛快就行，不去想那些丧气的事儿了。” “真的是这样才好。”她老哥说。 “你要跟我保证，不准做傻事。”她老爹说。 “果然是……有特殊功能的男人啊，天赋异禀，比女人还啰嗦。” 封澄生平最讨厌别人提起他这项“功能”，一张脸马上板结皱缩起来，郁闷得像一只戴了伊丽莎白领的病猫。常继年望见父亲的表情，和常继妍对望着忍俊不禁。 “小魏挺不错的，身体倍儿棒，老哥你以后啊，三年抱俩啊一定，到时候过继一个给我养老呗。” 常继年没好气地反击道：“我可是纯爷们儿。你自己生！34D罩杯，嗯……好……牛，好……奶。” “你不是最讨厌这种低级玩笑吗？” “男人呢，对待低级的态度只有两种：明目张胆地低级和假装不低级。再说，我不是被你同化了嘛。” 封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没事的，这种病西医治不了本，父亲给你请个好中医来，你好好吃药，将养几年就没事了。” 封澄说到做到，真的多方寻医问药，花了大价钱请了一个老中医来，每天给常继妍扎针吃药。常继妍没什么毅力，怕苦又怕痛，这下子大小姐脾气发作，她哥在旁边伺候着，还要看她脸色。 可只要她爹把脸绷得紧紧的像块捅不烂戳不破锈不上的优质合金钢板，她就乖乖地喝药，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虽然记忆中爸爸偶尔会打人，父亲从来不会体罚孩子，可是尽管是这样，她还是更害怕父亲，每次父亲一拉下脸来，自己就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中药苦溜溜的，常继妍每天喝着，每天一早上醒来，嘴里都是重要的那种酸涩味儿，她开始磨着哥哥做好吃的小零嘴。 常继年买回来一些青梅子，按照腌酸萝卜的方法，把梅子洗干净去了核儿，再煮滚了水消毒，加入少量的糖精和醋精，腌制了梅子，密封在小罐子里几天，又加入了别的一些东西，才带去医院给常继妍吃。 常继妍苦着脸一口气喝完了整碗中药。迫不及待地掂起一颗梅子塞进嘴里。梅子又酸又甜，爽脆可口，在梅子特有的气味里，还有另外一种甜蜜的沁人芳香，很熟悉，可是常继妍一时才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有点疑惑地望着哥哥。 常继年笑着看着她。 一口咬开了梅子……她先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享受得像一只卧在夕阳下的屋顶晒太阳的猫咪一样，惬意地眯缝起双眼，她知道了那个“秘密”，赞叹地翘起了大拇指：“真有才！老哥你可以去申请专利啦！” “这可不是我的专利，这种小吃好像是在宋朝时就有了。” 原来，在挖空的梅子心儿里，常继年塞进了先是风干，然后加入了少量蜂蜜和一点点香子兰粉末炮制过的玫瑰花瓣。花瓣松软馥郁，又不松散，干爽里还有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蜂蜜的黏和韧，又不会显得太甜太黏腻。 再说魏炜一那边，他读了口译的研究生，平时得到的做口译的机会比以前多得多了。虽然自己还是只能在会展中心的大卖场里，充当中小型企业的口译，向外商推销商品，魏炜一还是没有掉以轻心。他尽管面上在强装镇静，但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这是利他林，可以帮助你提高注意力和集中力。这是黛力新，它可以是你在一段时间之内，保持一种比较兴奋的状态。如果一开始做口译的时候适应不过来，实在是太紧张，害怕影响状态的话，你可以吃这两种药物，这是过去我的老师和师兄师姐们透露的。”常继年递给他药物。 “都是很贵的药。”父亲魏金水是医生，魏炜一多多少少也对药物了解一些，他暗暗咂舌，原来吃兴奋剂和抗抑郁药物啊，所幸自己不是运动员，做口译不用进行药检。 “平时不要吃太多燥热的食物，做口译的人因为怕影响声音，平时是不可以感冒的。” 和常继年一起，可以学到很多东西，魏炜一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和一个有经验的口译在一起，他会交给你怎样做竖式速记，怎样在那些已有的传统的速记符号的基础上，创造一部分属于自己的速记符号，更有效的地节省口译的时间；怎样上网去了解你所要翻译的背景资料；怎样平时在练习口译的时候有效率地利用每一篇文章去训练那些自己在口译方面的弱项。 现在，魏炜一每天练习的口语partner是常继年，常继年教他在说话的时候怎样呼吸和吐字，他感觉自己以前语句重音不当，和尾音咬字不清的诸多毛病改善了很多。 魏炜一平时轻易也不碰常继年，在他心中，常继年像长辈也像平辈，如师也如友，该让自己玩乐的时候绝对放任，该“敲打”一下自己的时候，也绝不手软。魏炜一只在对方偶尔默许的情况下有那么一两次。 魏炜一觉得以前去过的那个gay bar，布置得富丽堂皇又不会显得俗气，很值得一去，就又和常继年去那里吃饭。常继年心里好笑，个破有钱人，纯粹在糟蹋钱，这家bar的菜式极贵，可是烧的牛扒还不如自己烧得好吃。 魏炜一和常继年在那里吃完了饭，又遇到了一个令他疑惑不解的情况。一个年轻的侍者正走过来让他们结账，被一个年长的大堂经理拦住了。这个年长的大堂经理，魏炜一没见过，因为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不是这个人当班，不过他看起来在这里过了很久，训练有素，这里的侍者都很尊敬他。 年长的大堂经理看了看常继年，压低声音对那年轻侍者吼了一声：“你脑子进水啦？知道他是谁吗？敢收他的钱？” 那年轻侍者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大堂经理急起来在他耳边有了几句话，那个年轻侍者听了以后，立马两腿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还不快去斟茶认错？”大堂经理推他去斟茶。 常继年想着来这个地方，该花钱就花，宁愿不搞特殊，也不想被人认出来，可是还是被一个门儿清又懂得人情世故的老鸟认出了自己。 那年轻侍者捧着茶杯，脸色灰白走了过来，吓得连句囫囵话也挤不出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原谅、原谅小的吧。”常继年拉了他坐下，那个侍者屁股都不敢挨着椅子，常继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好好干。” 魏炜一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常继年笑了笑说：“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长得还蛮有威慑力的。”见他顾左右而言他，魏炜一不好意思再问。 这回轮到另一个站台的年轻的大堂经理慌张了，他认出了这两个仪表出众的客人，上次魏炜一和常继年来，他收了他们钱的。他跑过去询问那个年长的大堂经理，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我现在马上把钱退还给你们。”那年轻经理陪着笑跑过来说。 “没关系，反正，人家有是的钱拿来造。”常继年看了看魏炜一说。魏炜一知道老常非常看不惯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的坏习惯。 “我们为了扩展业务，最近新开了、一间便利商店，劳烦、劳烦您，去，看看。”那年轻经理继续说道。 常继年只能和他去那个便利店看了看。 “开业有一个月了，生意很不好。” 生意当然不好，只是一间普通的便利店罢了，可是价格订的死贵死贵的。 常继年站在那里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对那大堂经理说：“去调查一下，那些同样在卖我们店里有的货品的商店里，商品是什么价格，然后汇总统计再整除一下，得出一个平均价格，再在这个不高也不低的平均价基础上，便宜一毛钱。比如平均价是12块钱的东西，就卖11块9毛，这样消费者在心理上会觉得自己赚了点小便宜，事实上是我们比价格低的商家赚取了差价，又比那些卖得贵的薄利多销。还有就是，商店里尽量不要放舒缓的音乐，要放激烈的摇滚乐，那样更能刺激消费者们的购买欲望。” 魏炜一也不好再问常继年，自己在心里也猜出来八九成，这间gay bar很可能是常继年父亲的产业。他老爹长得那么有气质有派头，看上去简直比较像归国华侨学者，谁知道却是个做生意的。 31. 魏炜一知道了常继年和高美鸾离了婚，高兴得马上跑来找他。两个人又在床上抱在了一起。常继年微笑着揉着魏炜一又软又乌黑的头发，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就把小魏的头搂在胸前，抚摸着，不由自主地越搂越紧，好像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似的。魏炜一让他弄得喘不过气来，探出头来，吻了常继年的嘴角一下： “老常，你怎么跟个玉卿嫂似的？”说得常继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魏炜一看着常继年的脚，眼都看直了，从未见过这样矜贵的一双脚，放在哪里都像是开出一朵纤长莹白的异花，魏炜一小心翼翼捏着，从常继年的脚趾一直吻上去。 “不要作出这种卑微的样子，像个没出息的败家子一样，我们之间的爱是对等的，明白吗？”常继年被他亲得心软融融的，对魏炜一说，他心里纳闷，魏金水的儿子像狗一样匍匐着亲吻自己的脚，自己应该很高兴，要说几句话来奚落他才是，真是的，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常继年把东西都从高美鸾那里搬了出来，他和魏炜一换了一间大一点的出租屋，两个人住到了一起。身为帅哥，常继年衣服鞋子保养品什么却都不多不讲究，就是书多，也讲究，塞了整整三个书柜，魏炜一开玩笑叫他：“书记。” 魏炜一都不用怎么去图书馆借书了，常继年那里的书有专业书籍，也有他最感兴趣的闲书，而且都是常继年读书时从旧书店和网上一折两折淘换来的，也没花多少钱。别处很难找的原版的勒特雷的间谍小说和几本007的小说，常继年的书架上都有。 可能是因为他们骨子里都是比较冷静的人吧，住到一起之后，平时也没有太亲热。魏炜一和常继年的学业都忙，常继年是个学习很肯下苦功的人，每天都要在图书馆和自修室呆很长时间，两人也没有怎么腻腻歪歪。 两个男人在一起，无非就是一起练练口译，砌砌战机模型，研究电影里的穿帮镜头，一起打打游戏，一起看看当红的网络奇幻小说，常继年喜欢老猪的《紫川》，魏炜一偏爱唐家三少，因为他更新快不太监。也看九把刀、东野圭吾、伊坂幸太郎的侦探小说，晚上消遣的时候，常常是，魏炜一拿着一本《猎命师传奇》，常继年拿着一本《白夜行》，各人看各人的书；一个人看完了自己手头上的那本书，就和另一个交换着看。他们也看本土的科幻少说，常继年比较喜欢刘慈欣的书，魏炜一比较喜欢王晋康的书。 魏炜一知道常继年和那家gay bar有关系，不用收钱之后，就故意经常和常继年去那里吃东西。常继年不喜欢这么高调，去了几次下来之后，脸色就不是很好看。魏炜一直腹诽，不过就是吃你爹开的店里几顿饭吗？干嘛整得好像自己占了他多大便宜一样？以后，魏炜一就故意每个星期都去那里玩。原来那里每个季度都会举行一个狂欢嘉年华，那些不认识的人可以在那时候相聚在一起，发展一夜情，事后各走各路，不必负任何责任。 魏炜一好喜欢带常继年出去吃饭。常继年有一张精致的脸，走到哪里都像顶着个闪闪发光的徽章。自己出去和老常一桌吃饭，旁边坐的那些男的女的没事就瞄他几眼，眼睛贼亮，像趁人不注意偷喝了几口蜜。偏偏常继年又不是个喜欢铺张浪费的人，他觉得，自己非得把魏炜一花钱完全没有计划这个毛病纠正过来。 魏炜一和老常生活里一段时间之后，因为他是从小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的，所以，难免觉得常继年的生活方式有点抠门儿：他买一瓶油盐酱醋都要把住的地方的商店都走一转，货比三家地选最便宜的那家买。这样往往造成一个很囧的情况：他们每次出来买东西，酱油在一家商店买，盐在另一家店买，辣椒酱又在第三家店买。 每每这个时候，魏炜一就跟在后面愤愤不平地嘟囔：“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常继年渐渐发现，魏炜一别看外表一副倔强张扬的叛逆少年的假象，其实骨子里竟然还是个孝子。常继年有一次说起魏炜一的父亲滥用职权，姓魏的胳膊肘绝对不往外拐，对他父亲的坏话刀枪不入，讪讪地接茬：“不管你怎么说，那个始终是我爸。你这样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你什么居心？” 常继年心里苦笑，魏炜一这小子可不是那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儿狼，在他心里，父母是血脉连心的，而自己这个床伴就如衣服，是个可悲的角色，随时能穿也随时能脱。怕他对自己起疑心，常继年就没再提起关于魏金水的话题。 魏炜一心里却对常继年没有原先那么崇敬了，原来以为他是那种尽善尽美的君子，鲜衣怒马快意江湖，却没想到原来是有点两面三刀的，也会背后议论别人。其实是，魏炜一也没有深入接触社会，思想还太天真太理想主义，象有些电视剧里那些天使一样没有人格缺陷的高大全角色，现实中怎么可能会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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