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酒,两个人说起下午见到的那老人,原来是封澄身边跟随他最久的一个兄弟,叫做卞彪,常继年说起,这个彪叔是对自己最好的,小时候父亲对他们兄妹很严格,爸爸工作又忙,只有彪叔一有时间,就会带他们兄妹俩去公园玩,买好吃的,常常为了给他们买好东西,把身上的钱全用光了,回家挨他老婆的骂。没想到,几个月前,他都退休了,却被一伙人给打成重伤,内脏受了伤,估计活不长了。后来魏炜一得知,彪叔在那天告别他们没多久,还没回乡下就去世了。 说起姓卞,因为算是个稀罕的姓,魏炜一一下子想起了,他父亲魏金水那里几年前请了个保姆,做事最是干净快当不过,就一直请了下来,她也叫卞嫂的,问起她来,她说是她老公姓卞的。魏炜一马上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那天来的那男人了,原来那彪叔的儿子就是卞嫂的丈夫,有天他来找那卞嫂,让魏炜一碰见了,卞嫂很不好意思,明明主人家里有客房,她还很要面子不肯让丈夫借宿,要他出去住旅馆。 魏炜一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用脚趾都可以想得到,那个女人,她是常继年安插到父亲家里去的!之所以没有狡猾到让她用假姓假名,大概是因为,常继年自己也没有料到,卞彪的儿子会有一天带着他身残志坚的老爸一再上门来问封澄要钱,而且要钱时,又恰巧让魏炜一碰见了,再者,魏炜一又有比正常人好得多的记性,记得住生活里一些十分琐碎细小的细枝末节。也幸亏魏金水家里请保姆之前,都要事先调查清楚底细,有什么家庭成员之类的,如果用假名,也是很快可以查出来不予录用的。她都40多岁了,长的也不好看,不会是用色相引诱魏金水之类的。就像看着恐怖片预感到鬼怪要登场了,魏炜一直觉感到,自己离某个可怕事实的核心不远了。 魏炜一回了家,不敢贸贸然辞了那卞嫂,怕常继年察觉到自己惊觉他在使什么诡计,只是拉着魏金水进他的书房,反锁了门问长问短。 “爸,您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什么的?” 魏金水不置可否。魏炜一只能把一切都对他说明白了,魏金水听了以后,比儿子可紧张多了,连忙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结果是,魏金水真的已经中了毒,而且还不轻,是有人在他身边持续投毒的结果。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魏金水中的毒,来自东南亚的一个小国,无色无味,可是如果在人体内积累到一定的剂量,会慢慢引起肾衰竭,接着全身的内脏出血坏死,到最后人是会无药可救的。魏金水尽管中毒剂量不算很重,但已经中毒很久了,已经给他的肾脏带来了不可逆转的损伤。魏金水是个最会保命的人,立刻就住了院,让肾内科的医生给自己做了血液透析术,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换一副肾,他还有十年的风光,二十年的名望,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和儿孙之乐没有享受呢! 魏金水觉得很欣慰,因为任凭他常继年怎么诱惑,自己的儿子始终是自己的儿子,从头到尾都站在自己这边。想当年封澄就算不是靠真刀真枪真功夫,好歹也是靠自己的精明头脑灵活手腕打的天下,可他的儿子常继年,连报个仇都要被人压在身子底下,魏金水为封澄感到悲哀。 魏炜一也感到无比震惊,和自己交颈而眠几年的情人,竟然只是处心积虑出卖他的身体骗取自己的信任和爱慕,而背着自己,就安插一个他的心腹亲信,一连几年向自己的父亲下毒!常继年做得非常谨慎,因为那女人每次下毒只是微量,那玩意只有经年累月积少成多之后,才会有显著的毒性,自己的父亲魏金水说不定还可以活十年,可是如果自己十年都没有发现,那父亲十年后怎么究竟是死的,最后也没有人会知道! 魏金水从不也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借口要搬到另一处房产去住,卞嫂不是本地人不方便跟去,立马辞了她。魏炜一也是气到了,他觉得常继年真的不是真心和自己在一起的,怪不得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想要了。他是院长的公子,从小就和魏金水医院制药实验室里的那些个专家混熟了的。想当年,魏金水也是那些实验室里的专家之一,魏金水是脑外科医生,年轻时研究过抗柏金森症的药物,魏炜一小时候,考试成绩好了可以特许去什么细菌培养室、神经生理实验室里全身消毒戴上口罩和无菌手套看他爸做实验,看大白鼠走迷宫,还把实验用白鼠装到书包里带去学校吓唬过女同学。 现在实验室里还有他的一个发小谢凌,除了相貌,魏炜一可以说从小就是他的陪衬。当魏炜一考上野鸡大学,魏金水就会告诉他谢凌上了X大医学院,当魏炜一考上了外语学院研究生,魏金水又会告诉他,谢凌考了他们医院的硕士,以后也会留在这里读博。可是一见这哥们儿,魏炜一就感叹,他不努力实在娶不到漂亮媳妇。魏炜一星期天去找那哥们儿,谢凌还是那样儿,往那一站就跟个穿着制服的元谋人似的。 “凌凌……我来看你了。” 谢凌一看到魏炜一穿得像个捡破烂的还是和金城武有70%相似度就恨不得他出场车祸只伤到那张脸:“你个死gay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放完速滚,不要污染了我实验室里为数不多的细菌改变它们的性向。” “你干脆把我剁碎了放到培养基里等着长出无数个我得了。”魏炜一唉声叹气地讲完了自己被人玩弄感情的悲惨经历。 “实在撑不过去,哥们儿陪你喝酒去?那人挺腹黑的嘛,我简直都有点欣赏他了,长得啥样儿,我看看?” 魏炜一递给他自己的钱包,里面有常继年的照片,他知道谢凌只喜欢大咪咪女孩儿,所以很放心。 谢凌看了以后,吹了声口哨:“我靠,你要说是跟这样的人搞gay,连我这么坚定的异性恋者都有点愿意了。” “你丫最近吃蛞蝓吃太饱了撑的吧?”魏炜一压低声音问他,“你有没有一种药,给人吃了以后,不能人道的?” “嘎嘎嘎……你放心,我不会去告发你的……”谢凌说,“他是你们‘南莱族’的人吗?” “嗯,这厮是个‘银鲛’。” “刚好我这里有针对‘银鲛’的断子绝孙专用药物……”谢凌的眼睛看上去跟常继年的眼睛有点相像,都有点深不可测,魏炜一苦恼地想,有头脑的人读书再一多,真是不好对付。 49.终须会时辰到,别怕 魏金水不准他再和常继年在一起了,魏炜一就对他说,您等着吧爸,我会为您报仇的,魏金水听了以后岳不群似的无声笑了一下,倒是没有再反对他和常继年来往。 魏炜一把谢凌给他的那些药片都磨碎了,给常继年买了一罐奶粉,掺了一些在里面,也带了一小瓶在身上,又在给常继年喝水或者软包装饮料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就掺进去一些。魏炜一认为,魏金水就算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可是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就算他这个父亲再混账,自己也不能去做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按理说,魏家辞了那卞嫂,常继年应该会怀疑魏炜一的,可是魏炜一递给他一杯东西,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就喝下去了。常继年的目光带点悲哀,也带点了然,他已经醒悟到,魏炜一业已察觉到自己派了人对魏金水下毒的事了,心想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自己给魏金水吃了会引起肾衰竭的东西,那他的儿子再报复回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自己日后有孩子的机会很渺茫了,魏炜一也很可能会很快离开自己,人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一切盼头,若是贪生怕死,他也就不是常继年了。 反而是魏炜一,每次往常继年的杯子里下药的时候,都会内心煎熬好一阵子。他也知道,老常挺喜欢孩子的,会是个好爸爸,自己完全没有理由阻止他日后和女子完婚,组成家庭,即使老常对女人没有感情,但他始终会尽职尽责照顾她和她的家人无微不至,让他们该开心的开心,该健康的就健康。这年头,也没有太多完全是因为爱而结合的婚姻,有些女人只是想要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不在外面拈花惹草的男人罢了。 可是,他要让常继年也尝尝让别人暗中毒害、让自己身边的人欺骗的那种滋味。魏炜一不能确定常继年是否是爱自己的,这一点让他越发沮丧,也越来越恨常继年。常继年喝下那种药之后,好像睡眠变好了些,虽然对“那方面”的事真的有点提不起兴趣了。 最受不了的是,常继年又把那个卞嫂从乡下接出来,让她在自己家当钟点工,因为是相熟的人,有时她也会留下来和常继年一起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魏炜一有时和常继年吃晚饭,见到是卞嫂盛的汤,他就别扭得一口也不喝。常继年觉得人在魏炜一面前就不能做一次错事,不然就都成了罪人了,卞嫂是自己指使她的,现在也被连累,要受他魏炜一的气,有时也会拿话挤兑魏炜一,故意对卞嫂说:“人家不喝,怕你在汤里下了药呢。卞嫂你把它喝了吧,横竖是毒死我们自己罢了。” 卞嫂两只手无目的地相互搓弄着,局促地连笑都笑不出来:“少爷,不了,我还是走吧……”卞嫂叫常继年“少爷”,叫魏炜一“魏少”,整得跟他们鱼肉乡民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魏炜一突然害怕得要命,他也不知道谢凌给他的药有没有副作用,老常对不对它过敏。每天深夜,他都睡不着觉,拧开了台灯看常继年的脸,气色是不是越来越差了,有没有黄瘦了?可是常继年天生惨白色的皮肤,过去其实他身体很健康,可是看上去也很苍白像是气色不好。魏炜一看了以后又整日惴惴不安,生怕有一天老常在自己面前一晕倒就再也醒不来了。他这样子提心吊胆的,反而把自己弄感冒了,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 生了病的魏炜一,像是被女巫的魔杖恶法还原成宠物猫的老虎,有什么脾气都有气无力地发不出来,缠着常继年要吃栗子蛋糕。拿破仑生了病,爱吃什么“女皇汤”,其实就是加了鸡蛋的柠檬糖水之类的,魏大少生了病却爱吃一切种类的蛋糕。他的饲养人常继年先生,虽然一大堆俗务缠身,忙着博士论文答辩,忙着做兼职让自己和宠物吃上肉,可是还要保证这头不大感恩的宠物不掉膘。 吃着饲主亲自做的蛋糕,宠物幸福得想吹鼻涕泡泡,并且为了得到更多蛋糕,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哼哼,对自己的弑主大计有所松懈。 “老常,这辈子我见过两个人最会做蛋糕了,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我妈。小时候,我一不舒服,或者考试成绩差了心情不好,我妈就给我做好吃的。可是除了蛋糕,别的东西她也做得一般,所以我总是吃蛋糕。”魏炜一眯起眼睛的神情有点骄纵有点狡猾,像一只贵宾犬。原来魏炜一喜欢吃蛋糕,只是因为这么一点温暖的回忆。 “来,蠕动到床边来,让我再给你加一层被子。”常继年递给像菜青虫一样蠕动过来的魏炜一一杯热的姜糖水,心想幸亏他是寒咳,吃蛋糕也无大碍。 可是有点什么东西,在魏炜一心里搁置得久了,就像毒素一样,发酵起来。魏炜一去染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头发,回到家时,常继年以为他打翻了油漆匠的桶。近来,魏炜一越来越少回家了,结识了些狐朋狗友,每天晚上都出去玩,常常夜不归宿。常继年蓦然间记起来,曾经听到过一首唱遍大街小巷的歌,黄伟文作词的,里面有一把温婉的女声唱着:“有感情又会一身一世吗?再惋惜又会有吗?温馨的光景不过借出,到期拿回吗?终须会时辰到,别怕。”他忽然就有点怅然若失起来。虽然预料到一切,可是当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会有点依依不舍。这个世界越来越倾向于以旧换新,太多地方随时随地地拆迁,太多的感情随时随地地坍塌,在这越来越冷漠的都市,做一个长情的人很吃亏。记起以往的那些时光,小魏一用他灼灼的眼睛注视着他,常继年便觉得,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又是一个烂醉的清晨,魏炜一迷迷糊糊地回到家,那衣冠不整颓唐的样子让常继年想起了《伤逝》里那头在外流浪了几天的狗“阿随”。魏炜一看到常继年若无其事地从那罐自己买的奶粉里舀出一勺冲来喝,立即冲上去,一手把那杯奶打翻在地上:“老常,不要喝……” “为什么不能喝?难道你做过什么手脚不成?” 魏炜一明白过来,他是想让自己不打自招,一下子老羞成怒:“好你个常继年,你在算计我!你一开始和我在一起,好让人以为你是想对我下手,或者是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其实你只是调虎离山,偷偷安插了一个心腹在我父亲身边给他下毒!现在你又知道我不忍心向你下毒手!你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人的心理都揣摩得透透的,挖好了坑让我们一个个往里跳。你一直都在算计我!” 50. “哼哼……”常继年在这个时候,还是可以用他醇厚得像红酒一样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冷笑,他客客气气地反问魏炜一,“你的父亲又何尝不是在算计我们全家呢?你知道他到底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杀死我爸,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么?有势力的人作恶可真方便,一句‘过分敏感、心理扭曲、报复心强’,就可以把自己亲手害死的尸体砌进时间的墙壁,墙壁的外面还是平平整整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实际上呢?尸体一天天在墙里腐烂,墙体一天天被毒化的空气腐蚀着,最终会有一天,尸体会穿过腐烂的墙壁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心理变态!”魏炜一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父亲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呵呵,如果你和我有一样的遭遇,很可能你早已进了精神病院了吧,脆弱的小少爷?”常继年仍旧用他的缓慢、和软,有合作精神的语调回答,好像专为反衬和讽刺魏炜一激动地神情和语气一样。 之后的几个星期,两个人一直在冷战。魏炜一从前不知道,原来常继年玩起冷暴力来最拿手了。常继年做口译的报价很高,何以那些人还是争着让他去做口译,就是因为这厮不仅专业学得很精知识面很广、而且脑子又活、又有过硬的心理素质,不管有什么突发情况,他都有定力有急才,把一切混乱忙碌的场面应付得妥妥当当的,从不会临时抓瞎。高翻一旦把其过硬的心理素质用来对付人,的的确确是会整的人生不如死的。 俩人冷战的当儿,魏炜一有时把眼角瞟着常继年,发现人家看也不看自己呢,照样做他的事,自己比隐形人还要渺小。最后魏炜一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发现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空气也太沉重了,就想主动求和,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常继年。不料对方竟然突然健忘症发作:“你理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你。”那边他却好声好气地对那卞嫂说:“对我不要那么客气啦,我只是当你是朋友,你来我这里帮忙也是朋友之间互相帮忙罢了。朋友之间就随便点好了,不需要那么客气,你这样少爷少爷地叫,反而让我浑身不自在。”卞嫂忙赶着叫了一声:“常先生。” 魏炜一见他对自己横眉冷对,却对一个可有可无的钟点工温文有礼,心里就气苦的要命。他却不知道,家里因为冷战已经弹尽粮绝了,有天晚上常继年发现电蚊香的药水用完了,就深夜下去便利店买。回来见魏炜一脸上已经给叮起几个包,常继年又仔细地给他搽上薄荷膏,把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掖进被子里,才靠着他躺下了。一方面,他觉得这样气息奄奄的关系,就让它早点无疾而终也好,另一方面,又想在魏炜一身边呆得尽量久一点。 魏炜一第二天一气之下,收拾了行李搬出了常继年的出租屋。他约了谢凌出来吃饭,他知道谢凌是绝对不会给有毒的东西给常继年吃的。他问了谢凌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谢凌却只是说不是有害的东西,还说自己早就料到了魏炜一是不可能想伤害常继年的。
22/23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