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琪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进汤里，与奶白的液体混为一体，记忆中哥哥的笑靥逐渐模糊而遥远。 也许，总有些东西会留在生命的最深处…… 第九十四章（上）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没有行为能力，没有喜怒哀乐，每时每刻都在沉睡中度过，仿佛尘世间的喧嚣都已然离他远去。这类人，有一个名字：植物人。 三年前，两个宝贝呱呱落地了。然而，这并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另一段悲剧的延续。闵向航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空气中散溢着愈加浓烈的血腥味，止不住的鲜血顺着厉寒彬的大腿根部流淌而出，好像一条永不停息的血溪，染红了洁白的被褥。厉寒彬无声无息地隐在那片殷红里，嘴角自始自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呼吸和心跳逐渐微弱，消失。医护人员立即将生命垂危的病人推进手术室，紧急抢救、止血手术、肺减容手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当手术室的信号灯熄灭时，闵向航等来的却是痛彻心扉的讯息：厉寒彬的大脑因缺血缺氧而造成的脑损伤导致深度昏迷，苏醒的可能性因人而异，也许是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永远也不会有奇迹发生。 自此之后，闵向航每天都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风雨不改，就连家里的菲佣也被他的恋恋痴情深深感动着。地球公转了一周又一周，如毒的思念疯狂滋长，渐渐的，岁月的痕迹印在了闵向航的脸上；渐渐的，孩子们会学了语言表达…… 周遭的事物都在不断改变，唯一不变的仍是对那人的等待与执守。 晚饭过后，闵向航领着厉家琪和陆旻来到病房探望亲人。病房内很阒静，厉寒彬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绝美的容颜苍白似雪，眉宇之间一片静谧安详，淡色的嘴唇微微向上扬，仿佛在做一场美妙的梦。 “哥哥，我来看你了。”厉家琪调整了一下轮椅的位置，握住厉寒彬的手，轻声说道。 “……”厉寒彬没有回应，鼻翼轻轻扇动，呼吸均匀而平和。 “哥哥，你知道吗？我这个小姨很受欢迎呢！”厉家琪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望着哥哥的脸故作轻松地道，“小家伙们既淘气又聪明，我和陆旻都很喜欢他们。” “……”躺在病床上的人紧闭双眸，纹丝不动。 “今天蹦蹦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厉家琪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说他要和跳跳去寻找火星超人，有了超人的帮忙，你就可以陪他们嬉戏玩耍了。” “……”厉寒彬继续沉睡在自己的世界。 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地奔涌而出，厉家琪悲恸得难以自制：“哥哥，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知道我们有多想念你吗？公司需要你，孩子们需要你，向航哥哥也需要你，男人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厉家琪的眼泪一点一滴地落在厉寒彬的脸上，却依然没能唤醒昏迷不醒的亲人。 “家琪，你别这样。”陆旻温柔地搂过厉家琪，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安慰道，“我相信哥哥他一定会苏醒过来的，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是一定会好起来。” 厉家琪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坚定地点了点头。 家里的孩子们由女佣看管着，送走了厉家琪和陆旻后，闵向航再次回到病床前坐下，细致地帮厉寒彬掖好被角，无限温情地吻了吻那珠玉般的耳垂，亲昵地耳鬓厮磨道：“寒彬，如果真的有火星超人那该有多好。” …… 夜色如水，目光流连于窗外的繁星点点，绽放的光芒，比月光更剔透，比烟花更璀璨。或许，虚构的火星超人真的会听见他的愿望…… 第九十四章（下） “大懒虫，睡了三年还没睡够吗？我们的宝贝们很快就要上幼稚园了，可是却连正名都还没有。别睡了好不好？孩子们还等着你来取名、陪他们玩耍，我还等着你一起厮守到老……” 说着说着，闵向航的眼角滚动出晶莹的泪花，低沉沙哑的嗓音透露着浓浓的痛楚和无边的悲伤。 病房内一片静谧，思绪在风中飞舞摇曳，落寞的孤单无止无休。 闵向航疲惫地将脸埋进厉寒彬的发丝间，贪婪地吮吸着爱人发间的清香，这是专属于他的味道，这是闵向航魂牵梦绕的味道。 “向航……” 短短两个字，却让闵向航残破不堪的心瞬间痊愈复原。他惊愕万分地注视着那双明澈的黑眸，愈加澎湃的眼泪泛滥而出，内心深处涌现出难以言表的酸楚，闵向航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厉寒彬的眼眶也闪烁着泪光，慢慢抬起许久没有活动过的左手，轻轻拭去闵向航的眼泪，轻声说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一切都过去了。”闵向航默默地摇了摇头，紧紧握住厉寒彬的手，鼻音颇重地回答道。 “向航，扶我坐起来吧。”厉寒彬虽然嘴角含笑，但眼里却噙满了泪花，“睡了这么久，全身的骨头都快锈蚀了。” “遵命。”一如既往的台词，一如既往的温柔。 闵向航扶着厉寒彬小心地坐起身来，接着在他背后细心地垫了个软垫，然后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嘴唇凑到爱人的耳边，亲昵地问：“舒服么？” “嗯。”厉寒彬眨眨水漾的眸子，微红着脸点点头。左手下意识地抚上腹部，这才恍然觉察那里早已平坦如初。 “宝贝们……长大了吧。”没能参与孩子们的成长，厉寒彬的心里既愧疚又难过，低声地 嗫喏道。 一想到两个可爱的小宝贝，闵向航忍不住傻笑出声，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宠溺：“蹦蹦跳跳已经三岁了，既淘气又伶俐，兄弟俩就像两只贪玩的小猫咪，每天都在外面玩得脏兮兮的，真是两个甜蜜的负担呢！” “航，辛苦你了。”孩子们在爸爸的陪伴下健康茁壮地成长着，厉寒彬充满感激凝视着坐在身旁的爱人。 “他们是甜蜜的负担，怎么会辛苦呢？从今以后，你不许再偷懒了，要和我一起承担家庭的责任。”闵向航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厉寒彬高挺的鼻梁，笑道，“如果没有孩子们，我想我一个人撑不了那么久。” “对不起……” “小傻瓜……” 闵向航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嗯……寒彬，孩子们的正名你想好了没？” 厉寒彬左手抵着下巴，蹙眉思考半晌，终于缓缓道：“蹦蹦就叫做……” “爸拔，爸拔——”软糯的童音突然在闵向航的耳边响起，继而变得清晰起来。 蹦蹦、跳跳不是在家里么？闵向航瞪大眼睛，诧异地望着眼前的爱人，那张深爱的俊颜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肉乎乎的苹果脸。 “爸拔，起床了！起床了！太阳公公照屁股啦！” 蹦蹦的小嘴咧得像个小喇叭似的，大声在闵向航的耳边喊着，跳跳嫩藕般的小短手不停地晃动着闵向航的胳膊，大有不把爸爸摇醒就誓不罢休的气势。站在小家伙们身后的女佣正微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面色柔和，目光似水。 不久前的温馨如梦幻泡影不复存在，闵向航揉了揉略带红肿的睡眼，动作缓慢地直起僵硬的身体。 看看躺在病床上的沉睡爱人，再看看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儿，闵向航无比沮丧地垂下头，苦涩的滋味开始蔓延于全身。原来自己又趴在病床边睡着了，原来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虚幻，原来美梦破碎的感觉是如此痛心伤臆…… 第九十五章（上） “爸拔，你昨晚又没陪我们睡觉觉。”跳跳依偎在闵向航的怀里，嘟着粉嫩的小嘴，腮帮子鼓的老高。 蹦蹦整张小脸可怜兮兮地皱在一起，略带委屈地拽着衣摆，扁了扁嘴道：“我和跳跳在床上等了你好久呢，我们好想听《小猪盖房子》的故事。” 听着孩子们稚嫩清脆的童音，闵向航的鼻尖开始泛酸，心里涌上一种道不明的悲伤和无奈，通红的眼眶内水光粼粼。 “爸拔，你的眼睛好红哦，好像小兔子呢！”这一阶段孩子具有极强的好奇心，蹦蹦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鬼灵精怪地说道。 闵向航微微一怔，随即努力遮掩眼底的怅然，点头承认道：“我就是你们的‘兔子爸爸’呀！” “兔子爸拔，我饿了。”跳跳拍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奶声奶气地道。 “你们没吃早餐？”闵向航不禁面带愠色，声音低沉地质问站在一旁的女佣，“June，你今天没在家里准备早餐？” 听了此话，女佣慌忙地抬起头，脑袋摇得好像拨浪鼓似的，急忙解释道：“闵先生，营养早餐我已经做好了，但是孩子们急于来医院，所以还没来得及用餐。” “爸拔，是我们自己不想吃，你不要生June的气嘛。”蹦蹦懂事地帮腔着，继而推了一下跳跳的胳膊，道，“弟弟，我说得没错吧！” “嗯——”跳跳想也没想就点头嗯了一声。 闵向航不好意思地冲女佣笑了笑，尴尬地挠挠头，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 “你们现在想吃什么？我让June下楼去买。”闵向航轻轻地抚摸着儿子们那柔软的细发，语气里满是宠溺。 “我要吃培根披萨和果粒酸奶。”跳跳舔舔自己的小嘴唇，样子可爱极了。 “我和弟弟一样！”两个双胞胎的口味喜好差不多，蹦蹦转动着乌溜溜的黑眼珠，咧嘴笑道，“我不要June帮我们买，我要爸拔给我们去买早餐。” “嗯，爸拔买的比June买的好吃！”听哥哥这么一说，跳跳也跟风般地撒娇道。 “好，爸拔马上就去买。”闵向航学着孩子们的腔调，微笑道，“你们要乖乖地听June的话，不许吵闹、不许惹事……知道了吗？” “知——道——啦！”两个小淘气拉长童音，不约而同地回答。 闵向航轻轻地掩门而出，没了爸爸的管制，蹦蹦跳跳立马恢复顽皮本色，在病房里东摸摸西碰碰，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躺在病床上的爹地。 “两个小祖宗，我们过来看卡通片好不好？”看着正在往病床上爬的兄弟俩，女佣连忙放下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快步走到病床前，将努力往上爬的蹦蹦跳跳抱下来，佯装板着脸，以严厉的口吻告诫道，“你们乖，不要打扰爹地。” “我们很乖，没有打扰爹地，我们只是想叫爹地起床床。”跳跳撅起小嘴，非常认真地解释着。 “只要爹地醒过来，他就可以陪我们玩躲迷藏了。”蹦蹦接着道，“爸拔就不用每天晚上来医院，我和跳跳每晚也会有故事听啦。” 女佣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百感交集，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为什么可爱的孩子从小就缺少父爱？Mr. Henry Lee这么疼爱孩子们，或许蹦蹦跳跳真的能够唤醒他？ “我抱你们上去。” 蹦蹦跳跳分别坐在病床的两侧，重复着方才叫醒爸爸的举动，一边晃动爹地的胳膊，一边大声嚷道：“爹地——爹地——起床啦！” “……”厉寒彬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爹地，跳跳好想和你说话，好想要抱抱！”跳跳说完，用胖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拍了拍厉寒彬的脸颊。 “爹地，爹地，我也要抱抱！”蹦蹦不甘示弱地提高音调。 “……” “爹地是个大懒猪，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羞羞脸呢！” “……” “大懒猪！大懒猪！快起来！快点起来嘛！” …… “啪嗒——”一声，病房的门霎时开了，从外而进的闵向航早已将小家伙们的高声大叫听得一清二楚，他一脸阴沉地放下手中的披萨和酸奶，怒目圆睁地朝孩子们厉声喝道：“蹦蹦，跳跳，你们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许吵闹的吗？！” 第九十五章（下） 在两个小家伙面前，闵向航虽然一直在扮演严父的角色，但如此大发雷霆地斥责孩子们还是第一次。 “呜哇啊——”原本兴奋不已的蹦蹦、跳跳在爸爸的高声指责下，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娇小的身子因为抽泣而颤抖着，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哭得皱巴巴的，不一会儿眼泪鼻涕便糊了一脸，伤心难过的小模样惹得人直心疼。 女佣连忙坐到了病床边，一手搂过一个孩子，将他们的头伏在自己的肩上，动作轻柔地拍打孩子们的背部，嘴里不停地柔声安抚：“宝贝们乖，不哭……不哭了哦……” 大概不是爸拔的安慰，两个小家伙依旧闹得很凶，震耳欲聋的哭声简直就快把屋顶给掀开来。 不佳的情绪被连续不断的哭闹声扰得愈加烦躁，闵向航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低沉着声音说道：“爹地生病了，需要好好静养。你们如果再这样哭闹下去，爸爸就把你们送给外面的叫花子，以后再也不管你们了。” “呜，呜哇啊——”两个小家伙死死拽着女佣的衣服，眼泪像决堤的河流，汹涌而下。用已然沙哑的童音委屈地嚷道：“爸拔坏，呜呜……坏！坏蛋——！！” 低头看着埋首在自己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们，女佣眼里心里满是怜惜与心疼，头一回顶撞雇主：“闵先生，孩子们才三岁多，不懂得如何关心人、体谅人。他们只是想叫醒爹地，只是想和你、Mr. Henry Lee一起开开心心地玩游戏，这样难道有错吗？” 原来如此…… 听着宝贝们伤心欲绝的哭声，看着宝贝们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想着自己先前的厉声喝斥。愧疚、难过、疼惜一并涌上闵向航的心尖，一直以来，他总认为自己是最痛苦的那个，直到此刻他才恍然省悟，缺少父爱的孩子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闵向航小心翼翼地从女佣手里接过蹦蹦、跳跳，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将他们抱在怀里，放下爸爸的‘身段’，诚心诚意地道歉：“蹦蹦跳跳乖，是爸爸不好，是爸爸错了，你们别哭了好不好？……” 良久，小家伙们的哭声逐渐停歇，跳跳的小胖手捏成了两只小粉拳，一边力度不大地捶打爸拔的胸膛，一边止不住地打着哭嗝：“爸……拔好凶，好……害怕……” 看着儿子哽咽得连话都说不连贯，闵向航又心疼又自责，伸手将跳跳脸上的泪痕擦净，柔声地哄道：“儿子，爸爸不是故意的，原谅爸爸好不好？” 跳跳耷拉着小脑袋点点头，如蒲扇般浓密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着，乖巧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蹦蹦，你也原谅爸爸好吗？”闵向航微微偏过头，接着温声道。 蹦蹦胡乱地抹掉脸颊上的眼泪鼻涕，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爹地，哑着哭得嘶哑的嗓子，不解地问：“爸拔，为什么我们能叫醒你，却喊不醒爹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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