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这一切的闵向航登时面色如土，全身冰凉，小心翼翼地将他揽进怀里，心疼地喃喃道：“寒彬，为了我们的小宝贝，你受苦了。” 厉寒彬默默地摇摇头，还想说些什么，万箭穿心、肝肠寸断般的阵痛一浪高过一浪，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间，呜咽的痛吟声散落在周遭的空气中。 “Mr. Henry Lee，产道口已经切开了，你像刚才那样用力就可以了。”医生开口道，“来——1、2、3，屏气，向下用力！” “嗯——哈！！”厉寒彬的牙齿紧紧地咬着血肉模糊的下唇，脸上五官疼得狰狞扭曲，残破的身子仿佛就快要被这强烈的疼痛撕成碎片。 “很好，再来一次……”医生督促他继续用力。 “呃啊——” “……” 因为真正的爱一个人，所以愿意为他承受十级阵痛之苦，愿意为他延续下一代，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厉寒彬一遍遍地重复着分娩的动作，下半身早已疼得麻木，急不可待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呼之欲出。 “Mr. Henry Lee，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医生双手托住那个准备又缩回去的小脑袋，欣喜地说道，“加油——你再使点劲，调皮鬼就出来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准爸爸闵向航赶忙倾身向前看，一个红彤彤、圆溜溜的小东西正夹在爹地的两腿间，顷刻间，他激动得无法自持，握着厉寒彬冰凉的手，颤声道：“寒彬，我看到蹦蹦了，他好小好可爱呢！” “嗯……啊——！！” 厉寒彬牢牢回握住闵向航的手，竭力折起身子，凝聚所有能量奋力推挤胎儿，随后全身脱力地颓然倒下。 医生眼疾手快，立马托住孩子的双肩，双手一转，调皮的宝贝儿好像一条光溜溜的小泥鳅顿时滑出爹地身体。 “孩子……” 旁边的医疗仪器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厉寒彬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漂浮不定，无边的黑暗洪荒般席卷而来，他好疼、好冷、好累、好想睡一觉、一觉就好…… 第九十二章（下） 厉寒彬安静地闭着眼睛，氧气罩下的嘴唇微微张开，稍稍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仿佛睡着了一般。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闵向航还来不及从喜得贵子的愉悦中缓过神来，生命的噩耗便不合时宜地来了。 “寒彬——”闵向航急促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无法抑止的慌乱油然而生，全身血液逐渐失温、冻结…… “病人突然意识丧失、呼吸窘迫、心律不齐、胎儿胎心搏动过快。”主治医生面色大变，迅速对病人采取紧急抢救。 强心针缓缓注进厉寒彬的体内，氧气的流量调节为5─7升/分，医生一边帮病人实施心肺复苏术，一边急迫地低唤道：“Mr. Henry Lee！Mr. Henry Lee！” “寒彬，寒彬，你不要睡过去，不要，醒醒啊，我求你快点醒过来！”面前的一切像一柄重锤狠狠击在闵向航的心坎，他紧握着厉寒彬没有插针的手，高声地嚷道。 “……”躺在产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死寂般的沉默逼得人几近崩溃。 无垠的哀伤如潮水般袭来，绝望化身为一滴滴剔透的泪珠流过闵向航的眼角，流过整个濒临破碎的世界。闵向航揉抚着厉寒彬依旧隆起的腹部，歇斯底里地道：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帮孩子们取正名；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遇到什么波折，都不会轻易放手；现在怎么了？反悔了？我跟你说，想都别想！” 呼吸机和心脏检测仪上略微有了规律的起伏波纹，医生朝闵向航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闵向航眼中闪过一缕坚定，抿了抿唇，逐又接着道：“寒彬，你有没有听见小宝贝的哭诉声？他说，为什么寒彬爹地突然静下来了？他觉得好害怕好难过，好想快点脱离黑暗。” “宝……贝……”躺在产床上的人紧拧眉峰，吃力地睁开双眸，一层朦胧的雾气浮在眼底，左手很自然地摸了摸腹侧。 闵向航见状，不禁悲喜交加，俯身轻搂住他，失声道：“寒彬！” “咳咳……疼……”厉寒彬费力地咳喘了几声，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十分微弱。 医生连忙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小心地检查完病人的状况，语气变得极为凝重：“Mr. Henry Lee，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必须尽快将腹内的胎儿娩出来。” “嗯……呃……没……力……”厉寒彬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哀求地看着医生，无助的脸上尽是伤痛，“救……孩……子……” “寒彬，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闵向航低头吻了吻爱人苍白颓然的脸颊，将姗姗来迟的戒指戴着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我要你永远陪我细数流年似水。” 听完爱人的誓言，厉寒彬很想对他挤出一抹微笑，却发现自己好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嗯……唔哈……”腹内的孩子急不可待地往下撞击，断断续续的呜咽呻吟声从产夫微启的唇瓣中溢出。 医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Mr. Henry Lee，你在第二产程中出现了产力异常的症状，我们现在要对你急行产钳助产。过程可能会难以忍受，你……” “我……没有……关系。” 厉寒彬虚弱地打断了医生的话，然后偏头看着闵向航，道：“航……跳……跳……马上……就要……出……来了……” 闵向航点点头，接过护士手里的新生婴儿，挥动着蹦蹦圆滚滚的小胖手，轻声道：“寒彬爹地和弟弟要加油哦！” 厉寒彬哭了，流下了幸福满足的晶莹…… 冰冷的机械插进血流肉烂的雌穴产道，产钳的两叶夹住胎儿头部的两侧，医生的手技巧性地慢慢向后拉，小心谨慎地将孩子牵引出来。 抽丝剥茧般的疼痛从厉寒彬的下体蔓延开来，体内的五脏六腑仿佛被外力压缩扭曲着，牢牢咬着伤痕累累的唇瓣，努力睁大眼睛保持清醒，强逼自己撑住最后一丝剩余力气。尽管如此，眼前的世界却依然越来越晦暗…… 徘徊在爱与痛、生与死的边缘，记忆的脉络愈加清晰明朗，向航的关怀，向航的温柔，向航的体贴，像温和的春风，又像轻柔的芦花，花瓣随风肆意飞扬，厉寒彬嘴角含笑，默默追随，直到天堂的入口…… 第九十三章（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逝，过去的日子如裸露在沙滩上的贝壳，被潮起潮落的海浪卷走；如蝴蝶般蹁跹起舞的落叶，被年复一年的秋风带走。那些走过的路、经过的事、爱过的人，却永远根深蒂固地铭刻在记忆中…… 三年后—— 小洋楼门前的花圃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娃正撅着屁股蹲在樱花树下，银铃般的笑声好似天籁之音，兄弟俩玩得不亦乐乎。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闵向航和厉寒彬的爱情结晶——蹦蹦和跳跳。 “哥哥，小蚯蚓没有腿为什么会爬呢？”胖乎乎的小短手拿着一支长长的枝桠，跳跳一边挑弄着地上的蚯蚓，一边奶声奶气地问道。 蹦蹦小大人似地用手蹭了蹭肉嘟嘟的下巴，联想起昨天看过卡通片，非常认真地道：“因为火星超人把小蚯蚓的身体改造了，所以它没有腿也能活动。过不了多久，火星超人就会掌控地球上的一切，将我们大家全部改变。” “哥哥真厉害！” 跳跳眨巴着黑水晶般的大眼睛，歪头想了一阵，嘟着小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火星超人吧，请他帮忙改造爹地，跳跳真的很希望、很希望爸爸爹地陪我们一起玩！” “跳跳，你和我想的一样耶。”蹦蹦伸出满是泥巴的小胖手，上前牵住弟弟的手，开心道，“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火星超人。” 两个淘气鬼趁着闵向航和女佣不注意，悄悄拉开了花圃前面的铁栅门…… “宝贝们，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做什么呀？”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兄弟俩扭头一看，只见一位身坐轮椅、右手牵着小女孩的漂亮女人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女人的身旁还站在一位身材中等皮肤微黑的男子。 “姨，姨姨——”厉家琪和蹦蹦跳跳经常互通网络视频、可视电话，彼此之间都已非常熟悉。 “调皮鬼不在家里玩耍，跑出来干嘛？”厉家琪轻轻地拍掉孩子们身上的灰土和草叶，慈爱地嗔怪道。 蹦蹦双手圈着厉家琪的脖颈，趴在她耳朵边上小声道：“姨姨，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和跳跳决定去寻找火星超人，有了他的帮忙，爹地就可以陪我们玩了。” 孩子天真无暇的话语触动了厉家琪心底的那根紧绷的弦，她怎么会不清楚哥哥现在的状况？哥哥他……不知不觉间，厉家琪的眼眶红了半圈。 看着妻子突变的脸色，陆旻心中有数，连忙把话题岔开，亲切地问面前的孩子：“你们俩长得真像。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呀？” “不告诉你。”蹦蹦调皮地冲陆旻做了个鬼脸，还不忘提醒一旁的弟弟，“跳跳，你也别告诉他！” “……”跳跳没有理会哥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姨身旁的小女孩，长长的口水流在小小的衣领上。她……长得好像卡通片里面的小公主哦。 见弟弟没有搭理自己，蹦蹦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将跳跳肉嘟嘟的脸往外横拉，大声嚷道：“跳跳！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哥哥，我想和她玩，她长得好漂漂呢。”跳跳指了指小姨身边的小女孩，红着脸细声说着。 可爱的小女孩穿着一袭粉红色的公主裙，湛蓝灵动的大眼睛犹如两泓从未受过污染的山泉，白皙粉嫩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捏，樱桃般的小嘴微微撅着，有些自然卷的黑发披在娇小的双肩上，左手还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泰迪熊。 “但我不想跟你玩！”小女孩斜睨了兄弟俩一眼，傲慢地扬起下巴，清脆稚嫩的童音宛如莺鸣，“你们浑身脏兮兮的，会弄花小公主的裙裙！” 蹦蹦听完，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原本就胖呼呼的脸颊显得更圆了，双手叉腰道：“喂，你这个小不点懂不懂礼貌啊？” “你才没有礼貌呢！”小女孩人小嘴利，嗲声嗲气地反驳道，“我不叫‘喂’，也不叫‘小不点’，我的名字叫Dorreen，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江多琳小公主！” 第九十三章（下） 听完江多琳的自我介绍，蹦蹦用脏兮兮的小手挠了挠后脑勺，撇了撇嘴道：“你的名字可真长！” 跳跳听得两眼直冒桃心，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口水，嘴边顿时增添了多道泥巴印，整张小脸蛋好像小花猫似的。嘿嘿傻笑道：“原来你真的是小公主呀！” 江多琳转动着湛蓝色的大眼睛，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屁颠屁颠地躲到厉家琪身后，微微探出个小脑袋，道：“爹地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处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厉家琪不禁莞尔一笑，孩子们的世界总是这么天真无邪、单纯率真。 “吱嘎——”沉重的金属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两扇高高的铁栅门慢慢开启，闵向航铁青着脸走出门外，正想厉声教育两个不听话的儿子，却看见了处在前方的厉家琪和陆旻。 “家琪，小陆，你们怎么提前过来了？”闵向航礼貌性地和他们握了握手，微笑道。 “还不是因为这个小丫头。”厉家琪怜爱地抚摸着江多琳光滑柔软的黑长发，“小舅舅和她爸爸吵架了，小丫头为了让他们尽快和好，特意从S市飞过来找爸爸。” 闵向航虽然人在国外，但Alex和江子唯之间的事情他还是略有耳闻，微微颔首，领着他们走进了屋内。 洋楼的房门敞开着，散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将屋外的景致尽收眼底。小朋友们在花圃里面玩得不亦乐乎，原本不屑与兄弟俩玩耍的江多琳此时竟是玩得最疯的那个，白皙水嫩的脸蛋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乌黑的长卷发随风飞舞，空中响起串串如同银铃般的笑声。 “他们玩得真开心！”厉家琪啜了一口杯中的红茶，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屋外的三个小淘气。 “孩子是上帝送给我们的小天使。”闵向航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开口问面前的夫妻，“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也添个小天使啊？” 厉家琪闻言，登时粉面羞红，垂下头不再说话。 陆旻却一脸严肃道：“家琪身体不好，我们没有计划要宝宝。” “陆旻，你……”厉家琪第一次知晓丈夫的这种想法，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难言的错愕和浓浓的哀伤。 “家琪，我所做的安排都是为你好，你明白吗？”陆旻握住妻子有些发凉的手，紧张地解释道，“我们回国后，就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小天使吧！他（她）同样也是我们的幸福结晶。” 厉家琪静静地凝视了丈夫一会儿，眼神幽深而伤感，最终还是妥协地点了点头。 夫妻俩的对话让闵向航感触颇深。如果他和寒彬没有要孩子，现在会是怎样的局面？如果他和寒彬没有要孩子，属于他们的幸福时光会不会更多一些？可是，可是人生残忍，没有如果，不能重来。 悄无声息间，深深的惆怅爬满了闵向航寂寞的面庞，眼角隐隐透出的皱纹，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苍老。 厉家琪和陆旻对视一看，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任何安慰的话语在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脆弱苍白，清风穿堂而过，带动室角几盆花草轻摇，几分清寂，但也几许怅惘…… 落日的余晖犹如金色尘埃撒满人间，成簇成片的晚霞燃烧在西方的苍穹，晚餐时分，孩子们乖巧地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等待开饭。 “哎呀，差点忘记了做最重要的事情。”蹦蹦放下手里的小汤匙，腾的从椅子上跳下来，嘟哝着小嘴道，“我去叫爹地吃饭。” 厉家琪疑惑不解，哥哥不是…… “宝贝们，看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清晰地穿过耳膜来到大脑，厉家琪微微一怔，立马欣喜地抬起眼眸，看到的却是哥哥曾经录制的DV视频。 电视屏幕里，厉寒彬倚靠在病床的软垫上，宽大的病号服将圆隆的肚腹包裹其中，毫无血色的嘴角始终扬着幸福的微笑，有些颤抖的左手拿着盛满饭菜的匙勺，语气温柔地道：“宝贝们，我们开始吃饭了哦！” “好——”两个小家伙也举起自己的小汤匙，奶声奶气地异口同声道。 坐在孩子们身边的闵向航目光缱倦地凝望着电视画面，绵长而深远，整个人宛如一樽没了灵魂的雕像，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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