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于季明泽让自己陪客这件事没有反对,也无权反对,身上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惶惶不可终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命就要丢掉,与脑袋开花相比,不过是屁股被操,这已经好太多。 那个时候刚好康淮发现自己喜欢男人,跑来酒吧解闷,于是他们认识了,接着是郁止辰,然后还有辛然、郁锦川。 颠沛流离的困苦生活在今天看来好像已经相当久远,尽管失去了很多,但总有某些东西还是在一点一滴的慢慢回到自己身边,所以他还是很感激季明泽。 老板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并且常以捉弄自己为乐,而且和黑道有牵连的他,做的绝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但还不至于分不清某些好鸟坏鸟。那些暗渡陈仓的交易他虽然从不过问,却不代表自己不知道。 而且,没有季明泽,自己或许早就已经成了被随意丢弃在垃圾场里的枯骨吧。 虽然季明泽现在不知去向,但那个男人看似不正经、嬉皮笑脸,却不令人担心。既然认识郁锦川,大人们总有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还有这架钢琴。 他拿了辛然给的钱,虽然良心上过意不去,而且也买不了平台钢琴,但是这架直立钢琴,他还是买得起的。 辛然说的没错,就算他觉得男人的态度带着轻视,但毕竟这钱拿得坦坦荡荡,他为何不用呢。 更何况,那是自己最喜欢的钢琴。 他轻触着每一个键盘,很久没有弹过的曲子有些生涩,但此刻他管不了那么多,膨胀的喜悦正一点一点充盈着他的胸腔。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舒畅的感觉,那些黑白键在此刻仿佛一个个都跳动了起来,在经历如此多的不幸以后,他终于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辛然盯着那份从乌恒矾手里拿过来的文件,所有的证据清晰可见,还有更多不容辩驳的照片为证,怎么会呢,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又想起丛杉和自己说过,母亲是同父亲私奔出来的,两人明明原来为了彼此是那么奋不顾身,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辛然有些无奈的将桌上的文件和报表一同塞进了公事包,自从那次办公室遭到破坏以后,他都习惯将重要的文件直接带回家。 回到家后,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两张放置很久的票,拨通了对方的手机。 「大叔?」 丛杉看了来电显示后,接起电话问道,「什么事?」 「在做什么?」 丛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翻着琴谱,没多想就说道:「刚新买了琴,现在在试音……」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不是……琴那个……」 丛杉懊恼的看着琴面上黝黑发亮的漆,没有意外的听到那端传来隐忍的低笑声。 「好啦……我就是口无遮拦的臭小鬼,你总满意了吧。」丛杉噘噘嘴巴。 「哪天我找个琴师过来帮你调音吧,虽然这方面我不太懂,但有上网查过,新买的琴应该都要调吧。」 辛然绝对是那种典型的忙碌上班族,丛杉刚想开口问他怎么有时间查这些,却又听见那头传来声音,「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你最近应该不用去打工了。」 「晚上……我想练练琴。」丛杉委婉的推辞着,自从那天在辛然的床上哭得昏睡过去,他醒来后连声谢谢的招呼都没有打,就匆匆逃回去,导致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辛然。 「柴可夫斯基的纪念专场音乐会也不去吗?」 辛然完全没有被拒绝的打算,捏着那两张票无聊的在手中把玩着,然后满意的听见对方有些激动的抽气声。 丛杉懊恼的按下手机,他甚至可以听见那端男子计谋得逞的轻笑,正如他无法抵挡对于钢琴的偏爱,他也无法抵挡辛然的邀请。 深渊已经横亘在眼前,他就像一只送死的雪兔,明知不应该一步步走向危险,但他仍想看看狮子身上鬃毛的颜色,奢望在那獠牙之下,自己的皮毛多少能沾染些森林之王的气味。 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十九世纪最伟大最具有影响力的作曲家、钢琴演奏家之一,作品数量繁多,又以情感多变而突现其特色,时而充满抒情,时而细腻婉转,但这些不过都是反映着作曲家本身的矛盾—— 极端情绪化的本身,时常忧郁敏感而变得萎靡不振,但有时又会显现出乐观向上的唯物主义精神。 而他的作品中又以交响曲最负盛名,尤其是第六部交响曲《悲怆》,被誉为最接近他短暂的一生的精华。 因为在同性恋的事情曝光后,他困苦潦倒,悲凉抑郁,因此不得不在《悲怆》公演九天后吞砒霜自杀。但死因方面,也有专家学者说是不幸喝了受污染的水,感染霍乱而去世。直到今日,柴可夫斯基真实的死因依旧是个谜。 丛杉无聊的翻着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小册子简介,他们提前大约半个小时入场,音乐会还未开始,四周还隐约有压低的说话声。 老实说他最惊讶的是辛然连自己最喜欢的作曲家都知道,不是华丽如萧邦,也不是恬淡如贝多芬,或者感喟同莫札特,更不是孟德尔颂、德布西、巴赫。 他最爱的,正是那位有着太过苦闷的经历,在遥远而四周都是严寒的冰冷北国中不断低吟的柴可夫斯基,即便他一生都是那样混沌的悲凉,却依旧坚定而执着的踽踽独行。 他一直打从心底里佩服那位大师,觉得他有某些地方和自己很像,很容易产生共鸣。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的音乐?」丛杉敛住了心神,收起某些无以名之的情愫问道。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辛然道。 丛杉看着那得意的脸庞,不屑的哼了声,却引来辛然的低笑。 「你啊,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怎么会看不出来?」 「有吗……?」 丛杉连忙去掐自己的脸,却再次听到辛然忍笑的声音。当发觉自己又被戏弄时,他终于气不过似的开始咕噜咕噜喝水,却又因为吞咽得太快而呛到,以至于辛然急忙来帮自己拍背顺气。 「你不是一向很忙吗,怎么有闲心来看这个?」进场的人越来越多,等自己终于不再呛咳后,丛杉便好奇的问道。 辛然这次没有和他斗嘴,耸耸肩轻声说道,「反正业绩又不是我整天盯着报表看就能提高的,偶尔放松一下也好。」 丛杉看着辛然的侧脸,他们坐的是稍靠前的位置,从这里能很清楚的看到音乐会的舞台,而借着灯光,他也能清楚的看见辛然嘴角微微上翘的好看弧度。 自己几乎能肯定,逗自己生气,看自己气急败坏又无法反驳的样子,绝对也是这个男人所谓的放松生活的方法之一。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辛然回过头来,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嗯,好像长长了一点,」他说,「好好听吧,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好像快开始了。」 话音刚落,音乐会场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是一阵整齐而肃穆的鼓掌,按照节目手册上所罗列的节目单,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套曲《四季》,是挑选了《四月·松雪草》、《六月·船歌》、《十一月·雪橇》以及《十二月·圣诞节》来演奏。 钢琴与指尖的结合发出错落有致的空灵响声,加上偶尔的琵琶以及低音小号的伴奏,如同高山流水一般在整个音乐大厅里回荡。 那种带着些许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圆润敲击声,辛然虽不是内行,却也知道那是很优秀的演奏者,他有时会抬眼望向丛杉这边,看着少年如痴如醉的盯着前方华丽的舞台,然后连自己也不经意的跟着笑起来。 带丛杉来这里,可能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因为,又有谁会知道,这个看起来曾经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的少年、徘徊在道德伦理边缘的孩子,向往的竟会是看起来和他不太相符的高雅艺术呢。 丛杉偶尔也会回过头来,四目相交的时候有片刻的停顿,丛杉咬着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蠕动了几下唇瓣。 辛然好像听懂了似的,安抚般握了握他的手,才转过身去。 音乐会已经快接近尾声,最后演奏的,正是那第六部交响曲《悲怆》。 辛然继续听那演奏不再看向丛杉,但那手心的温度,却还残留在那里。 丛杉呆呆的看着辛然,耳边是自己最喜爱的音乐,这是全国最富盛名的交响乐团在本地的一场谢幕演出,那略带着难舍的寂寞声响,婉转似空谷回荡,明明是他渴望了许久的天籁之音,但在这一刻却显得不足挂齿。 辛然总会习惯性的抚摸着自己的发梢,并且总以欺负自己为乐,但他的温柔和宽厚,也总是毫无保留的影响自己。 丛杉仿佛已看见那兔子像一只复活节烤鸡一般,献上自己的头颅,那狮子的獠牙也已经蓄势待发,而在自己眼前的深渊,仿佛能够听见涓涓流水之声,悠扬婉转,可惜却无法让自己触摸到那无尽的边缘。 他专注看着辛然已步入而立之年的成熟稳重的侧脸,不知道辛然发现没有,他耳垂的下端,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痣。 完了,他绝望般的对自己说。 丛杉,你掉下去了。 随着最后一个音的结束,全场陡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表演艺术家们纷纷走上舞台来一个个的谢幕。 辛然拉着丛杉的手,向他点点头微笑,「走吧,我们回家。」 「砰——」 然后,一声轰然的枪声,打破了会场本应有的热烈气氛。 丛杉眼睁睁看着辛然的笑容定格在脸上,而本来牵着自己的手逐渐变得冰冷,紧接着毫无力气的慢慢松开,然后从他胸口喷射出来的血溅在自己身上,一大块一大块,像那种暗红而腥臭的花,怎么抹也抹不掉。 周遭全是群众惊恐的喊叫,就连台上的音乐家也乱作了一团,大家纷纷朝出口跑去。 「大……叔……」 丛杉感觉到脸上湿滑一片,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泪水。 他想捂住辛然身体上的那个洞,却怎么也止不住血,脱下外套来捂,外套也很快被染红。 「大叔……你不要开玩笑……我不要……不要……」 丛杉手忙脚乱的找手机打电话,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按键怎么按也按不准确,哭腔已经完全掩盖不住,他也没想过要压抑着,「大叔……你不要吓我……我求求你……」 大叔……大叔…… 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而辛然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间,仿佛听到哀婉而凄凉的恳求,甚至还见到身旁少年慌乱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郁锦川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院,周围都是忙里忙外的医生和护士,他穿过急诊室的大厅,很快就看见手术室外正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男孩。 手术室上的灯还亮着,看样子还没有结束,丛杉埋头蹲坐在那,看不到表情,只有那一身都是血的衣服格外刺眼。 听见脚步声,丛杉迷茫的抬起头,双眸红肿。 由于天花板的灯光过于刺眼,让他一时间睁不开,他揉了揉眼,郁锦川正好蹲下身来与自己四目相交。 「辛然他怎么样了?」 「叔叔……叔叔……」 丛杉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的摇晃着郁锦川的身体,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身体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我不知道,大叔……大叔他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我,我不知道……我……」 「没事啊,没事。」 郁锦川将丛杉扶起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杉,你先冷静一点,我去找医生看看,问问情况,你别急啊。」 丛杉莫名的点点头,又听郁锦川说道,「康淮和止辰马上就来,我让康淮带了点衣服过来给你换,穿着这身衣服也不好说话,知道吗?」 「知……知道了,我知道。」丛杉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郁锦川又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有,小杉,等会警方的人会过来做笔录,他们一定会问你这问你那的,询问的过程可能会很漫长很辛苦,但是你一定要如实的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好好说出来,不要让他们对你有所质疑。 「你还未成年,我很怕你在酒吧的工作会被人知道,到时候就不太好办了,知道吗?」 丛杉惊讶的张大了嘴,还未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小杉,我希望你能答应叔叔,如果警方来询问你做笔录,对于举枪袭击辛然的这件事你可以完全坦白,但如果警方再询问你其他的事情,比如你的出生,或者你在哪工作,包括我来过这里的事,你绝对一个字都不能说,要真问起来,就说你是我们家远房亲戚,明白吗?」 「嗯嗯,我会的。」丛杉已经完全无法思考眼前的状况,只能按照郁锦川的指示去做。 「小杉,记住了,这也是辛然的愿望。」 男子最后抛下这句话,然后旋即离开。 「郁董?你怎么来了?」 魏延和看见来人后,从办公椅上急忙起身,迎接男子坐下。「是要问止辰最近的状况吗?」 「啊不是,今天我有点急,延和你在医院有熟识的人吗,胸腔外科方面的?」 「啊?有,有,」虽然问题有些不明就里,魏延和还是很快的说,「胸腔外科的主任是我以前的学长,应该没有问题,郁董你有朋友生病了吗?」 「是辛然,」郁锦川眉宇间尽是忧虑,「我很担心,他中弹了。」 「啊?」魏延和倒抽一口气,「中、中弹?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也是刚刚才赶到的,这样好了,延和你先带我去找你的学长行吗?」 「好,没问题。」 魏延和知道事情有些超出他的想像,因为郁锦川很少说话这么快,也知道郁锦川来找自己的目的,毕竟如果在医院有熟人,看病问诊都要方便许多。 他没有犹豫,带着男人走出诊所后门,直接往不过十几公尺开外的医院走去。 「啊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到了医院,郁锦川放低声音对身旁的人说话,医院的走廊上声音嘈杂,外人很难听见他们的对话,「延和,你知道季明泽在哪吗,我有事要问他,但是一直无法联系上。」 走在稍前的男人很快的背脊一僵,他眯着眼,咬了咬嘴唇,微微侧了侧脸,最后说道:「郁董,我通常下班后就直接回家,因为小翰快考试了,我想多照顾他一下。你,想去看看他吗?」 Chapter 13 郁锦川之前从未来过魏延和的家,虽然当初是因为郁止辰的原因而认识了这位心理咨询师,但两人也不过是见了面点点头的关系,但自从季明泽告诉自己他与魏延和的关系后,他在对方失踪的这段期间,猛然想起他是不是有可能在这里。 一开始其实他并未抱任何希望,季明泽那种人他算不上了解,却也不算不熟识,像这种屈居于他人家中打扰的事情,几乎不太可能。 但看着屋里趴躺在床上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好意思,还死皮白赖的持续翻滚中时,郁锦川庆幸自己方才用的是「几乎」这个词。 因为这种在任何地方笑起来都会显得完全没有违和感的厚颜无耻的家伙,就算是说出多么令人无法启齿的事情,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翻翻白眼的简单动作而已。 卧室内的光线算不上充足,虽然屋外有很耀眼的阳光,但似乎都统统被隔绝在那窄小的窗帘之外,怎么也无法透过来。房间内还充斥着双氧水以及药棉特有的气味,令郁锦川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哟……大哥!你终于来看我啦!」 季明泽的身体虽然依旧有些行动不便,不过还是尽量挺着腰直起身来,「大哥快过来,我好想你!」 郁锦川脸色铁青,季明泽怎么会搞成这个鬼样子? 懒得看他继续装疯,其实他本来还想以朋友的身份多问几句,但看现在,既然男人还能笑着开玩笑,那么他那条贱命估计还保得住,于是便直接从口袋翻出那张丛杉拿给自己的光碟,「这个东西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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