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然是不是答应过你,要带你去见锭维的孩子?」 乌恒矾愣了愣,他看见那手中的烟蒂慢慢燃尽,然后跌落在地面,消失不见。 「你怎么知道……」 「他要你帮忙去查小杉,没有筹码的话,你怎会答应他呢?」郁锦川幽然的说道,「但现在,辛然的样子应该也没有办法带你去看他吧。」 方才叫康淮过来的时候,郁锦川就想到了,为了辛然,他只能这么做,再一次的拿锭维做筹码,来实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没想到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锭维居然还是能帮助自己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没有理会乌恒矾已经快要僵硬的脸庞,径自说道,「你如果能尽力,不论找不找得到合适的配型,我都可以带他来给你看看。」 原来锭维真的有一个儿子,原来……原来郁锦川真的将他抚养成人。 哪怕只是一个魂魄,或者仅仅是继承了锭维血缘的人,他都想借着这样的希望,来重新看他一眼。 「成交。」乌恒矾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说道。 郁锦川看着乌恒矾远去的背影,阳光透过小巷穿进来,如果乌恒矾这个时候回过头来,就能轻易的看到那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那字典里从未有过「低头」二字的男人,萧瑟的、从未看到过的悲怆身影。 拘泥于过去,执着于往事,死不放手,永不放弃,锭维,为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成为我现在才发现的谶语呢。 男人真是愚蠢而无可救药的生物。 丛杉看着四周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色,此时的他坐在连做梦都无法想像的加长轿车里,无神的望着窗外绿油油的一草一木。 车子里的空气很闷,对面的男人一动不动的独自看着什么东西,时不时的还会瞄自己几眼,可一旦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又很快的转过头,而除此之外就只剩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司机。 丛杉今天才知道,原来人可以有钱到这种地步。 车缓缓的驶入庄园,终于在一座华丽如宫廷一般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到了。」 那陌生男子提前下了车,打开车门毕恭毕敬的微微弯着腰,示意丛杉下车,「丛杉先生,请随我来。」 丛杉穿过一排排复古建筑似的大厅,如果是大半年以前,他应该会很高兴,很开心,但是现在,即便是那旁边摆设的、估计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的物品要送他,他也完全没有兴趣。 有钱人都喜欢这样摆弄排场的吗?他嗤笑了声,跟着那男子默默的走在身后。 「丛杉先生,请您在这里等一会,我去请示老爷。」男子朝他点点头,便径直离去。 丛杉百无聊赖的坐在价值不菲的沙发上发呆,自己一身简朴而显得有些寒酸的衣服,与这里的任何一件事物都是那么格格不入。 「你是谁?」 突然头顶上冷傲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出神,他抬起头,天花板上过于华丽的格局以及闪耀到晃眼的吊灯,让他一瞬间无法看清,丛杉眯着眼望向楼上正往下看的女子,也只能大概看出是一个长袍包裹住的轮廓。 还未出声回答,丛杉站起身,却听见头顶上方的女子,那倒抽一口气的惊诧: 「楼……楼微?」 丛杉莫名的抬头,好不容易适应了那刺眼的光线,却只看见那从头到脚一身红色裙袍的女子飞奔进走廊,还用着与自己华丽端庄的穿着毫不相称的尖锐叫声嘶喊道: 「忆……忆铭!忆铭!不得了了!楼微她……楼微她居然回来了!」 丛杉看着那女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咂了咂嘴,有钱人还真是阴晴不定。 不多久,那带自己来这的陌生男子走了出来,「丛杉先生,老爷说要您过去。」 丛杉终于看见了那个男人,躺在松软藤椅上的年长老者,那死灰的脸庞中还能隐约觉察出当年所向披靡的风采,只是敌不过岁月流逝,敌不过年华老去。 老实说这个老人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是自己的祖父或者是自己的外祖父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短暂十八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个男人的参与。 丛杉机械性而冷漠的看着这个已经露出了沉疴迹象的老者,他生命流逝的速度已经回天乏术。 他并不是在荣华富贵中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这个人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过往他不曾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什么点滴,以后也绝对不可能。 「小杉……我的孩子……」 老人颤巍巍的抬起一只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依言过去,默不作声。 是不是人只有在接近弥留之际的时候,才会猛然想起某些曾经忽略的过往呢。 「小杉……小杉……我终于见到你了……」 借助周围仆人的搀扶,老人慢慢坐了起来,用着干瘪而苍老的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这样,我就能瞑目了啊……」 「您还是躺回去休息吧,您说的话我能听见。」丛杉看他这样费力,也有些不忍的说道。 「好……好……不愧是楼微的孩子……好孩子……」 老人尽力扯出了一个笑容,那脸部的皱纹全都挤在一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竟有些狰狞。 丛杉双手一紧,只觉得沿着背脊猛然窜上了很多如寒气般针扎的难受,连同方才女子呼喊的那个名字,他总算是听清了。 楼微……邝楼微…… 那是他亲生母亲的名字。 丛杉不着痕迹的嗤笑了声,命运还真的是会和自己开玩笑,在他为了躲避逼债不被夺去性命,而不得不到酒吧里打工的时候,他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是有钱人的孩子就好了。 在母亲病危、父亲为了躲避赌债而失踪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变得富有,哪怕是那么一点微薄的可能,他都想尽力去挽救母亲的生命,挽救自己的钢琴梦想,挽救……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 慢慢的到现在,他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有了钢琴,有了朋友,有了关爱自己的人,还有……喜欢的人。 现在的他不需要再被那些日复一日的噩梦所惊醒,不需要整天过着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也能够自食其力的生活,可就是现在,有人告诉自己,原来他真的是这个人的亲孙子。 他的母亲,真的是这个老人如假包换的亲生女儿。 「小杉……我欠了你们母子很多……我想补偿你们。」老者的眼角有些湿滑,似乎还有些泪光在那混浊的眼中隐约闪现。 丛杉没有说话,他并不是要那些所谓的补偿,虽然这并不代表他从心里不屑那笔辛然亲口告诉自己能够获得的遗产,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咳咳……小杉,以后你不用在酒吧打工了,你应该去上学,我可以将你母亲应当得到的股份转给你继承……咳咳……你要学习管理,还有金融方面的事务,所以马上就可以……」 「我不想学这个,我只想练琴。」 Chapter 15 「嗯?」 那混浊的瞳孔仿佛闪烁了一下,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可能邝丰肃这辈子,还没有想过有人会反抗自己吧。 「你说什么?」 「我不要学管理,我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情。」丛杉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而宏亮的说,不管身旁的众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我只想练琴,而且我今天不是为了讨论这个问题而来的,您不是最清楚吗?」 邝丰肃抖抖身体,咳得更加厉害了,一旁随侍的医生急忙又开始注射透明的液体,直到那咳嗽声慢慢降低。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老人大概这辈子也是见多了商场的冷漠,自嘲的笑起来,「楼微……楼微大概还在报复我吧,报复我这个老头子当年多么不讲情义。」 但他突然又拔高了语气,「但这一切,不都是她咎由自取吗?跟那个死小子私奔!她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啊?我当初的劝告她全当作耳边风听不进去,你看看她的下场是什么?你们总以为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就从来不听我的话,结果呢?」 丛杉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说完话。母亲当年放弃了富裕的生活,不顾一切的和父亲私奔出走,想必那个时候,他们应该也是互相爱过的吧。 对于父母的那段过去他无法置评,去世的人也好,失踪的人也好,也许邝丰肃说对了那么一句话,但是将他带离那黑暗的人不是眼前的老者,而是躺在医院里那性命垂危的青年男子。 「那和我无关。」 丛杉无谓的说道,那语气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平静,「凭你们这会能找到我并将我带过来,我想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们也知道我的下落,但是您没有任何反应,看着我不得不奔波于生活中的时候,您没有任何反应。」 不等邝丰肃的答话,他又说道,「我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当年母亲的举动或许触犯了您,或许动摇了您无上的至尊地位,但那和我没有关系,或许我本就该经历那么多。我不知道您这个时候把我叫来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但是听带我来这的人说,您这里有我现在非常想要的东西。」 丛杉深吸一口气,「说吧,您要怎样,才能把那个您寻找到的合适配型的心脏给我?」 走出门的时候,丛杉毫不意外的看见一群人一字排开。从自己身上所享受的注目礼来看,他们似乎摆明了是在等着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是施施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而于此同时,他也听见了那群人交头接耳的声音,无一例外的用着轻蔑的眼神扫视着自己。丛杉咬咬嘴唇,握紧了拳头,他明白在邝丰肃点头同意之前,为了辛然他一定要忍下那些屈辱。 「你叫什么名字?」终于还是那边其中的某一个人开了口。 丛杉抬起头,看着那人一丝不苟的戴着金边眼镜,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一、二、三、四、五,丛杉默默数着人数,三男两女。 「喂!大哥问你话呢,你哑巴了还是耳聋了?」 见自己许久没有出声,那方才开口的男子身旁,另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少年忍不住斥责起来。 「小旭,别急。」 男子出声拍了拍少年的肩,继而走近丛杉,主动弯下腰伸出手,「你好,我是邝忆铭,也是你方才见过的人的大儿子。」 丛杉轻轻的点了点头,只是礼貌性的伸出手与男子回握,「丛杉。」 他发现男子的手纹理分明,却不知为何布满很多老茧,那双手倒确实不像是这种豪门出身的人所应该有的。 抽回手后,方才自我介绍姓名的男子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时其他人都围拢在那名叫做邝忆铭的男子身旁,男子的年龄显然大于其他人,俨然是领导其他人,而这些人似乎也很听男人的话,这在豪门里倒是不多见。 丛杉细细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同时大脑飞快的运转,随时为回答问题做着准备。 「你今年几岁了?」 邝忆铭开始问,丛杉也注意到方才尖叫的红袍女子也在这些人中,她似乎一直想要开口,欲言又止的样子连自己都注意到了,只不过碍于邝忆铭,一时不好说话而已。 「十八。」 「十八……上高中?」 「没有。」 丛杉老实的回答,其实他心里奇怪,这些人不是应该一早就调查好了,为何还要来多此一举? 他一面强压下那种被当犯人审查般的烦躁感,一面心想着那老头做个决定为何还要如此婆婆妈妈,故意温顺的回答,「我在酒吧打工。」 「咳咳……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父亲今天请你过来的原因,因为你母亲,也就是邝楼微她……」看来是不想再继续空洞的开场白,男子终于说到了重点,「她是我的……」 「我知道,」这回丛杉并没有等待男子说完话,不知为何体内一直有一团旺盛的火焰在燃烧,是理智告诉自己的屁股还必须端正的坐在那名贵沙发上,「我是不是应该称呼您一声……舅舅?或者您可能也不屑于我这么叫您了。」 「闭嘴!」 那方才看起来年龄最小的男生冲了出来,「你以为你是什么啊?屁都不是!凭什么这么和大哥说话,放你妈的……」 「小旭!」邝忆铭猛然抬高了声调,「闭嘴!」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的长兄,却被另外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拉了回来,示意他不要多嘴。 丛杉有些冷笑的看着那五个人,仿佛一个观看着马戏团小丑表演的观众,那样冲动的年龄,遇事不加思考,仿佛炸药筒一点就燃,那或许是他也能经历的青春年龄,可现实却令自己没有选择。 「我的确什么都不是,舅舅阿姨们,」他缓缓的说着,语气里也突显着自己的不耐烦,「这个问题我们不用讨论了吧。」 恰好这时管家推着那老人进了大厅,打破了有些诡异的气氛。 丛杉立刻堆叠起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虚伪笑意,走上前,「您考虑的怎么样?」 老人有些枯黄色泽的眼眸,并未因为少年的微笑而增加任何的色彩,相反的似乎更加黯沉了下去,坐在轮椅上的他有些咬牙切齿的,问了丛杉最后一句,「你真想好了?」 「当然。」丛杉站直起身,不卑不亢的说道,「您只要肯把心脏给我,然后您可以把我当个人来看,也可以把我当条狗来养。」 邝丰肃的余光扫过自己那群有些莫名其妙的子女,最后还是将眼神投射在丛杉的身上。仿佛往日重现般,楼微要求要与那个不知哪里来的臭小子结婚的时候,自己甚至以遗产的继承权来威胁她,可都没有使自己的女儿回心转意。 他原本以为这个孩子继承他母亲的只有那张姣好的脸庞,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想得太过简单,不管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或者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今天。 「……好吧,我答应你。」 邝丰肃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示意管家拿了那份合约给丛杉,丛杉随意的翻着那俨然是不平等的条约,心一点一点的降至冰点。 「那个男人就这么重要?」邝丰肃神情凝重的看着他,试探般的说着,「你肯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断绝与郁家的一切关系。 条约上有很多很多,唯独这一点,让丛杉久久不语。 「我还有一个条件。」 丛杉啪的一声合上那合约,「如果您答应帮我查出谁是射伤辛然的幕后黑手,我就同意。」 老人冷哼了声,没有发现自己的某个儿子突然惨白了一张脸庞。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邝丰肃喉咙沙哑,却不失气度,「现在开条件的人是我。」 「我知道,」丛杉不甚在意的耸耸肩,却直直的盯着老人,「因为我没有力量,所以您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不要什么遗产,不要继承权,不要股份,我只要那颗心脏,还有背后的真相。你们可以随意使唤我,这是当初我自己开的条件,我会无条件的服从。」 他字字铿锵,不卑不亢,挺直背脊对着一屋子的人大声说道。 你以为钱能买到的东西,最后都不值钱。 邝丰肃突然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在扔给自己这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坚决离去的悲怆身影。 再见的意思,很多时候并非是重新再遇,取而代之的是永不相见。 「那好吧,从今天开始,你搬回这里来。」邝丰肃命管家拿来笔,一式两份,签上他和丛杉的名字。 什么时候,他连维系亲生血脉的关系,都要靠那一张张惨白的纸来保证了呢? 他昏黄的眼无奈而痛苦的看着自己的亲外孙,那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此刻显得有些萧瑟,「到最后,你也没有叫过我一声外公,小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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