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跑不到十二秒的话，就去总统府前裸奔。」关霁月好整以暇的说。 听到他的条件后，夏光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人还真是心狠手辣，亏他想得出这个既非不能办到，真要去实行又会很丢脸的方法。 「那如果我赢的话，你要答应我做一件事，而且不能生气。」夏光风想了想，然后慢慢道。 「什么事？」 「看我到时的心情。」他神秘兮兮的说。 关霁月看了他一眼，心底暗自忖度着这桩打赌，虽然贸然答应夏光风很不明智，但只要一想到那几乎毫不可能的梦幻秒数，他就觉得自己没有赌输的可能，既然如此…… 「好啊，你要在哪里测？」 只见夏光风露出一个早已有所打算的笑容。 「欸欸，你要走去哪啊？大门在另一边耶。」关霁月跟在夏光风身后，不解的说。 他们目前身处在国中母校的外围，是夏光风提议来这里测跑步的，一来是因为离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近，二来是因为夏光风说好久没回学校觉得好怀念。 「现在还是学生的上课时间，我们两个大人进去太显眼了啦！我们要低调一点，从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进去。」夏光风一边说，一边老马识途的带领关霁月往西侧门走，一路上还不忘东张西望，感叹着学校没变多少。 然后他们来到了一面围墙外，围墙内是学校图书馆的后方，这个地方学生鲜少路过，没有装监视器，图书馆本身又阻绝了大部分的阳光，是校内的安全死角，懂门路的学生都知道若要跷课从这里偷溜最不会被教官发现。 「走吧，我们从这里进去。」夏光风对他招招手。 「怎么进去？」西侧门又没有开放，关霁月说。 「就爬墙过去啊。」夏光风说得理所当然，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关霁月的表情困惑的像是他们在讲不一样的事。 「为什么有大门不走要爬墙？」他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问这么多为什么？爬墙很好玩啊！难道你以前没爬过墙吗……」他稍微停顿，佯装思考后的恍然大悟：「噢，我忘了你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种事做不来的吧？」他想告诉他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要有理由，有时候顺从自己的直觉会得到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关霁月觉得他的语气真是欠揍极了。「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样的形容词被他说得好嘲讽，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要用他曾经不屑做而没做的事来贴他的标签。 他心一横，脚一踏，手一撑，就爬了上去。过程着实费了一大番功夫，还要加上夏光风在下面的技术指导，但终究还是成功了。 访问他人生第一次爬墙是什么感觉，他只说搞不清楚哪里有趣，他只觉得违反了校规，还浪费体力。 「也许是犯规本身就存在着快感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闯红灯？」他解释，关霁月则不置可否，他还是那个喜欢守秩序的人。 多年以后，关霁月再回想起这一天，便会了解，当他爬上那道墙后，等于也翻越了自己的心墙。 「你知道吗，在我全国大赛得奖后隔年，学校就决定铺PU跑道了喔～所以这个PU跑道是我为学弟妹赚来的呢。」来到操场，夏光风站在跑道上，刻意的用鞋子踩了踩跑道表面，他称那种感觉为踏实。 国中的时候，他们学校是红土操场，没有PU跑道，风大的时候总是尘沙满天，雨天的时候总是满地泥泞，需要用到跑道时往往得用石灰粉划线，记忆中那个红土操场是学校里永远的不方便，但其实那也不是个多落后的年代，所以许多人都有疑问为什么学校不铺PU跑道，没人知道原因，不过猜想得到是经费问题，就算有钱也会拿去用在师长们认为更有必要增建或改善的地方，红土操场虽然不方便但也绝非事关紧急，于是PU跑道的计划就一拖再拖，一延再延。 直到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男子百米赛跑的夏光风勇夺冠军，为校争光后，校方才真正开始重视起校内的体育发展，首要之务当然就是铺上PU跑道，一解学生们多年的宿愿，可惜那已经是夏光风毕业之后的事了，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虽然无缘享受，夏光风也很高兴能造福学弟妹。［请勿散播］ 「如果我说，我比较怀念那个红土操场呢？」关霁月看向天空，那片天空又湛蓝又低阔，常常会有蜻蜓飞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学校因为红土操场不适合举办运动会的关系，每年都会向附近的公有体育场租借场地，而且一办就是两天，所有的竞赛项目比照全国运动会的田径赛程，项目种类之多，分类之细远超过一般人对国中运动会的想象，在这两天内，全校的师生们会抛开书本，尽情的沉浸在体育竞赛的狂热里面，这不同于其他学校的盛大运动会也成为了他们学校特有而值得炫耀的传统，在每一届学生的心中留下了青春热血的一页。 运动会是夏光风最忙的时候，因为他要参赛的项目太多了，光是赛跑他就得参加一百公尺、两百公尺、四百公尺、八百公尺……然后田径队的教练还会鼓励他报名跨栏，因为会跨栏的学生较少，万一报名人数不足就要停办，而学校希望这种事越少越好，最好是人人都参加，人人有奖拿，带动全员参与感，所以为了不辜负教练对自己的期许，夏光风还是会毅然决然的报名，行有余力的话他甚至还会报名田赛，像是跳高和三级跳远。还有一个年年都会参加的项目是大会的压轴，就是全年级的接力赛跑，他每次都是最后一棒，不过虽然他是全校第一飞毛腿，但班上跑得快的人平均来说并没有别班多，所以他们班上最好的一次大队接力成绩是第二名。 关霁月还记得那年运动会大队接力的时候，班上前几棒因为有人掉棒的关系而落后，中间几棒的同学虽然苦苦追赶，名次却还是在倒数前三名左右游移，一直等到其他班的最后一棒都已经冲出去了，接力棒才终于交到了夏光风的手中，虽然知道获胜的希望渺茫，全班却还是对他寄予厚望，而他也不负众望的以飞快的速度追上其他人，每赶过一个人，班上都是一阵欢呼。那个时候关霁月和其他没上场的同学一起靠在看台上，屏气凝神的注视着场上快速奔跑的人影，看着夏光风如何渐渐逼近其他选手，一个两个，超过去，然后再拉开距离。 到终点前的冲刺，夏光风和第二名开始拉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他硬是比第二名先到达终点，有那么一瞬间，关霁月觉得全世界的时间停止了，那是个力与美结合的瞬间，那画面，永烙他脑海底。 「我记得国二那年我们接力拿了第二名。」关霁月说。 「哈，都是因为我是救世主的关系。」夏光风大言不惭的夸耀自己，他很高兴关霁月还记得。 「你真的太自大了。」关霁月摇摇头，觉得他无药可救，从国中的时候就是这种个性，但倒也不是那么讨厌…… 「彼此彼此。」他笑着说。 若是论自大，他认为关霁月并没有比自己谦虚，关霁月的自负流露于一言一行中，那是一种从内生成的气质。 「准备好了吗？」等夏光风暖身好，和他一起确认完一百公尺的起头和终点，关霁月拿出手机，打算用内建的码表计时。 「随时准备好要赢你了！」他用力以拳击自己的手掌，大喊着表示自己斗志高昂，却被关霁月白了一眼。 起跑的时刻是由关霁月的手势配合哨声当作开始，只见关霁月缓步走向终点处，然后看到夏光风已就定位，他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似乎自己也在期待些什么。 当哨声响起，关霁月看到夏光风正全速朝终点跑来，那个风驰电掣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臭屁的男孩重叠起来，他永远忘不了他的狂妄，那个在某次运动会，一百公尺的决赛上，因为遥遥领先其他选手，所以在到终点前还不忘放慢速度举起双手欢呼呐喊的男孩，让全场为之屏息后又为之喧哗。 十秒，极其短暂的时间，关霁月不断反复盯着码表上分秒的流逝，和看着夏光风朝自己的方向逼近，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仿佛能听到当年看台上群众的吆喝声，清晰的就像在耳边响起。 十一秒，他不敢相信夏光风已如此接近眼前。 下一个眨眼夏光风在抵达终点的同时也冲向了他，他一阵惨叫，冲击力道过大让两人双双倒在跑道上，他被夏光风压在身下，形成一个诡异的情景。 夏光风在他身上不断喘气，他满身是汗害关霁月的脸也渐渐潮红起来，不过关霁月坚持那是因为受他身体热力的影响。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跳叠在一起。 「干嘛压着我啊！快起来！」敢情是把自己当作缓冲垫吗？回过神的关霁月大声催促他。 「几……秒……？」显然这是夏光风唯一所关心的，让他虽然还在喘，却还是想在精疲力竭努力呼吸的空档中询问真相，那是一双渴望的眼神。 关霁月举起自己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到自己的眼前看个仔细，然后他傻了。 这一切实在太疯狂了。 十一点九九秒。 他并没有夸下海口。 看到他的表情，夏光风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他露出了笑容。 「你说过如果我赢的话，会答应我做一件我要求的事的。」 关霁月眨着眼睛看他，不知道他竟然这么认真，自己则还没有回到状况中。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缓慢的说。［请勿散播］ 会是什么很刁难的要求吗？到底会是什么呢，值得他这么拼命的要求……关霁月一颗心七上八下，满脑子胡思乱想，自己是绝对不会去裸奔或是去做带枕头到全家便利商店睡觉还高喊全家就这我家这种丢脸的事的。 但是他千想万想都想不到夏光风会这样说…… 「上次拍摄完在休息室里发生的事……可以原谅我吗？」他诚恳的说，他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真心诚意想要悔改的。 这次换关霁月露出小小的惊讶表情。 因为虽然只有自己知道，但说来困窘的是……他根本已经忘记自己在生他的气了。 「噢……」他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其他心里的转折，死也不讲。 第五张牌：正义 他最近的生活就像牌中的天秤，不过是失去平衡的天秤。失去秩序，正是他最近生活的写照。 ＊＊＊＊＊＊ 露露的生日快到了，关霁月收到了她的生日派对邀请卡。 露露是知名上市公司董事长的掌上名珠，每年生日的时候一定都会在大饭店举办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受邀的对象除了和自家公司合作过的富商巨贾，另外就是露露的亲朋好友们。 关霁月虽然不认为他和露露的关系称得上是好友，但每年都会收到派对的邀请卡，他知道那是露露生性爱热闹的缘故，所以他每年都会出席她的生日派对。 既然要参加别人的生日派对，当然就要准备礼物，最近关霁月都在思考该送什么给她，基本上她什么都不缺，所以这个时候自己的眼光就变得无价了，他知道要去哪里找件独一无二的东西。 他来到的是一间隐藏于巷内的银饰店，该店老板是个比他还年轻的女孩，是他在法国留学期间认识的台湾人，在法国学习的是金工，回台后就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店面所贩卖的皆是手工金银饰品，关霁月很欣赏她的手艺，充满了创意和生命力，所以他都会找时间来光顾。 看着看着，关霁月忽然瞥到一个银色的钞票夹，流线的造型，只有在角落镶了一颗水钻，设计极其简约，却让他眼睛一亮。 感觉很适合夏光风，他应该会需要，像他这种乱无章法的人，钱包里一定也是乱糟糟的，发票名片钞票纸屑说不定都混在一起，也许……连钱包也没有，有什么东西都往口袋塞，把口袋塞成一个四次元的百宝袋，回家的时候再全部倒出来，要用钱的时候再从垃圾堆似的纸团里捡个几张钞票来用。 很像他的生活，很有他的风格。关霁月站在架子前冥想了片刻，便拿起那个钞票夹去付帐。 他明明是为了露露的生日礼物才出门的，但等到回家后才发现买了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夏光风的生日是在几月。 他皱着眉，对于自己没有按照计划过生活，感到有些困扰。 到了露露生日当天，派对会场布置得富丽堂皇，现场宾客云集，但是在一大群人中，关霁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夏光风，也许是因为他那显眼的格子西装，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那头刺目的发色，在一群正常人中，明显得就像白纸上滴落的一点墨。 他该想到他也会被邀请的，只是一直忘了这个连结。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识露露的，去年有没有被邀请？若有的话，他们是不是曾擦身而过却没认出彼此？ 他看到他和两三个女人在聊天，从自己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能看到女人们被他逗得眉开眼笑的样子，想必他一定是又讲了什么好听话来取悦她们，他对女人总是很有一套，但就是轻浮，这也是他讨厌他的一点。 有想过要不要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他思考后决定还是算了，只打算站在远处观察他，有时候观察人类的行为，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但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件本来应该有趣的事，在看到女人们笑得越来越开心后，他的心情也如对照组般，越来越烦闷？ 真是个无聊的派对，他想提早离开了。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霁月？」 一个音质温润若玉的男声从身旁响起，关霁月转头一看到来者何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高砚沁，不仅是他国中三年的同班同学，也是邻居，他们算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曾经一起走路上下学，可惜高中毕业后高家就搬家了，所以也渐渐失去了联络，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偶遇。 「真的是你，怎么这么巧。」高砚沁露出笑容，和煦如春风，似乎几年断了联络的空白不曾存在过。 「阿砚，你怎么会在这里？」关霁月又惊又喜的问。 「我是露露的书法老师。」露露是名门闺秀，她的父亲自然重视她的教育，想要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于是从小就给她找来了不同领域的家教，希望借由学习也能顺便陶冶气质。 「你是她的书法老师？你现在在教人书法？」关霁月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的确常在书法比赛上为班争光，长大后成为一名书法老师，应该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但他高扬的语气还是难掩讶异。 「混口饭吃而已啦……那你呢？你是怎么和露露认识的？」他接着问。 「我开古董家具店，她是个品味很好的客人。」 高砚沁看着他会心一笑，他喜欢他的回答，明着称赞露露，暗着也是称赞自己，他从学生时期就是这么的能言善道，这么多年了，竟也一点都没变，岁月使人沧桑，却也带不走人生命里的一些东西。［请勿散播］ 「原来你现在在开家具店啊，那改天我一定要去看看啰。」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关霁月才像忽然想到似的从名片盒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和他解说店的地址，并欢迎他随时光临。 正当他们叙旧到一半时，有个人硬生生的打扰了这一切。 「班长～～原来你也有来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关霁月一转头，就看到夏光风站在那里。 「对啊，没想到你也有被邀请，露露人也太好了。」关霁月故意口不对心的说，还有一点点的损他，大概是因为有点在意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 但其实夏光风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几乎是从他一进会场就开始了，中途虽然也会因为和别人交谈而分心，但只要一有空档，他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的飘向关霁月的方向。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色衬衫，衬衫的设计十分雅致，胸前有着剪纸图案的样式，是由像是钟表齿轮和花朵的形状组成的，很有他的风格，低调的华丽。 就在他一直忖度着要抓什么时机点去打招呼时，没想到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捷足先登。那个男人到底是哪来的啊？看着他和关霁月越来越靠近，夏光风忍不住就臭脸起来，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只有当那些本来围在他身边的名媛们纷纷找理由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脸色难看到极点，活像被骗了上百万的钱，任谁看了都会被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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