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司空情也感受到了异样，伤不重，在手臂上，可惜那奔来的身影不是为他。定北士兵看对方国君被射中，士气大振，即使被困，也拼杀了个不相上下。却不想此时，湘河两边锣鼓又起，军号再现，无数孔明灯升起，上书“西嵩”二字。玄夜苦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隔着岸，司空情似乎听到了他的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边墨之远行礼离去，晏非云也来到了玄夜身边。 “我输了。” “他也没赢。” 玄夜听后笑笑安心倒在了晏非云怀里。 湘河一战，定北大败，定北王不见踪影，闻战中曾被射伤，疑已薨。此役俞安损失近八万军士，国力下降，恐近期无法再战，若西嵩此时直捣黄龙，俞安必将不保。 “他怎么样？” “不太好，射中心脏边缘，命是保住了，只是以后恐不能动武，且一遇变季，身体便会吃不消。”贺兰殊叹息，好像遇上晏非云的人都很短命。 几日后，玄夜清醒了一会，只说了一句话便又睡去了。他说，“原来天下并不重要。”生死瞬间，他的心里装的不是天下。 养了一个月的伤，玄夜回到皇城，一片安居乐业，扣云打理得很好。若他是西嵩王，必然不会放过如此一个机会，此时进军，十之八九，天下在手。然西嵩却安静下来了，定北国改为定北郡，由墨之远管理，一切如常，并没有因为灭了国，换了主，便有所不同，甚至下放了许多利民政策，慢慢地百姓也接受了，毕竟他们要的只是安身立命之所。 “恐怕没机会和你一起看天下了。”玄夜对着桃树自语，不是因为不能再上战场，运筹帷幄也能夺江山，只是少了那份雄心壮志，许是站久了，捂着胸口就近坐下了，而立之年想不起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野心勃勃。 回廊处，晏非云拿着披风站立着。 起风了，玄夜起身，不期间看见回廊处的身影，远远看着，还是那个冷清的人，也唯有相处时那人才会有些暖意，快步上前，看那人似乎皱了皱眉，“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把外衣披上！”边说着边拿起他手里的披风小心给那人披上。 晏非云低头，似乎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站在原地，任由眼前的人折辱，逼迫，以至相恋，也是不抗拒不回应。以为自己已是为爱百般委屈了，原来，都是如此的。 第二十七章 “禀皇上，西嵩使臣墨之远求见。” 西嵩？墨之远？这个时候所谓何事？“宣。” “陛下安好。” “免礼。” 墨之远平静地观察眼前的帝王，这个灭金林，囚质子，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娶男妻封男后的男子，可能是受过重伤留下的后遗症，看起来竟有一些柔弱的妩媚，丝毫没有主上形容的自大顽劣可恨可气…… “看完了？”这人胆子倒不小，圣颜岂是随意观看的，他倒是看了个津津有味。 “恩，看完了。玄帝紫气护体，红鸾相伴，神龙再现，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哦~”音调上扬，表现了对下文浓厚的兴趣。 “我西嵩自然顺应天命，上交降书，从此天下一家。”墨之远递上金色锦帛，上面玉玺之印方正肃穆。 “这是为何？”语气已不在和善，这般送上门的东西有种怜悯恩赐的意味。 “皇上就不问问之远，之远甘愿效力的人是谁？” 眼神如暗器射来，“谁！” “俞安太子玄扣云……”他爹。墨之远在心里补充。 震惊，气愤，喜悦且伤心，情绪来得太过急切和汹涌，待回神时，大殿已空无一人。 “父皇找儿臣所谓何事？” 金色锦帛扑面而来，玄扣云接住，思绪边看边快速旋转。 “太子好本事，连父皇都被蒙在了鼓里！”玄扣云低头，手指抚摸那个印章，父皇真是粗心大意，那西嵩帝玉玺上的名字不从来都是玄夜吗！ “你爹爹失踪那会追查人手中有一方是你的？那时你才多大？五六岁吧？” “爹爹走时，儿臣五岁，直到八岁才派人去找的。” 玄夜叹息，“为何这么做？” “想要强大，保护爹爹，如今爹爹有父皇保护，西嵩——无用。” 玄夜第一次仔细观看这个儿子，龙凤胎，扣云长得像他，挽云长得像非云，所以他对挽云尤为偏爱，对扣云就显得严厉，更很少去关怀了，什么时候这孩子竟能与他分庭抗礼了，哎，“两国事务你也都熟悉，继续管着吧，没事就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大殿外，夕阳晃眼，伸手相挡，手里金色锦帛却更刺眼，“爹爹，你又利用孩儿了。”语气娇嗔而落寞。 “太子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凡莫小心翼翼问道。 “不是说过不准叫太子的吗，来，叫声扣云听听。” “……扣云。” “慢一些，用情一些。” “扣云。” “恩，多叫几声，我想听。”说完将头埋在了凡莫脖子里，揉着他的腰，像撒娇的孩子。 凡莫微红了脸，还是听话地叫着他的名字，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扣云。”屋外传来敲门声，扣云身子一僵，将凡莫推开些，“是爹爹来了，你先回内室休息会，我过会来陪你。” 凡莫点头，他只觉得那道声音很熟悉，暖暖的带些宠溺。 “爹爹怎么来了？要不去荷花池边坐坐？” 晏非云看他有些紧张地关上门，有些好笑，“挽云说你金屋藏娇来着，本来还不信的，如今看来这人的分量不轻啊。” “爹爹不要听挽云胡说了。” “无需藏着掖着，你父皇和我都很开明的，是男的也无所谓的，有俞安的皇室秘法，子嗣不是问题，听说那孩子身体不是很好？生子危险，你若不愿意他冒险，随意从别处过继一个来也无妨，挽云那，你皇伯或皇叔那，都可以，血统不重要的……” “爹爹不是就为这事来找孩儿的吧？” “……不是，关于西嵩……” “西嵩不是爹爹送给孩儿，要孩儿磨练的吗？其他的爹爹就无需顾虑太多了，爹爹只要好好想想以后怎么陪着我和挽云就好了，至少也要陪我们八九十年吧……小时候特别特别想爹爹，可是爹爹一直都不在。” 晏非云想和玄夜去江南别院隐居的想法就这么在玄扣云可怜兮兮的语气下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一年三月，庆泽大陆贺兰山脉东部统一了（西部为萧凌，贺兰山脉贯穿整个大陆，高耸入云，无懈可击，唯有一两处山势较低，山谷平坦，两边偶有相交，如贺兰山庄，如洛枫谷。是以山脉两部统一是不太可能的。），太子玄扣云登基为帝，称孝云帝，改国号晏，自此进入晏历元年。 “父皇，爹爹呢？”进入特意为太上皇准备的宫殿，看着这太上皇执笔写着什么，写一张扔一张的，拿起看了看，“名字？” “他还睡着呢……恩，你快有妹妹了。” 玄扣云挑眉，也明白父皇所指，只是，“怎么不是弟弟？” “女孩像挽云，多好！” 是像爹爹吧，玄扣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盯着那紧闭的门，静静坐着。 “你那个什么莫的也带来我们瞧瞧，这么多年了，也该给个名分人家，也不用藏这么好吧，派去多少人了，任是没见着过……” “父皇这一生可有后悔的事？” 突然被打断的玄夜停下了笔，“有吧，二十年前有一件事。”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是爹爹逃走前的那件？” “恩。” “其他呢？” “……去看看你爹爹吧，他应该醒了。” 玄扣云知他不愿再谈，点头向屋里走去了。 好像没什么变化，肚子还是平平的。 “扣云？”晏非云半睁着眼，“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来看看妹妹。”见晏非云坐起身，急忙拿起外套给他披上，又在他背后塞上一个厚厚的靠垫。 “若是男孩，不，无论男女，都替我送到贺兰山庄吧。” “好……不用告诉父皇吗？” “……不用……挽云这孩子嫁人后都没见过了。” “爹爹想她了，让她回来就是了。” “算了，来回折腾的，下次我去看她就是了。” “让爹爹在这陪了孩儿这么多年也够了，等生养完孩子，爹爹就和父皇走吧。孩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爹爹不用担心。” “恩，没想到和你父皇还能这么平静相处……” 第二十八章 一年后，贺兰山庄铭瑄亭内一声婴儿啼哭让山庄炸开了锅。贺兰老夫妇多年来心情阴郁，贺兰山庄一直都是由贺兰殊打理，萧南萧北辅佐，只是他自己还有落枫谷一大谷的人要养活，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这娃娃长得真像流水主子。”红雨抱着小娃感慨。 “确实很像，不过这小鼻子有点像主子……呀，有信！”绿荷眼尖瞥见孩子怀里一小撮信封，赶紧递给了刚刚赶来的贺兰老夫妇。贺兰老庄主念到，“贺兰恋风。”看了看已经在自己夫人怀里的小家伙，这小鼻子倒真有些像擎风小时候，“恋风……”有些嘲讽，继而长长叹了一口气，“就叫贺兰恋云吧，他的孩子不都有个云字吗？” 红雨绿荷也高高兴兴地跟在贺兰老夫妇身后，边走边兴奋地商量要给小主子准备什么吃的，衣服，还有要布置布置小房间，还要把所学都交给小主子，听说那个孝云帝可不简单了，小主子可不能比人家差…… 铭瑄亭处只剩下萧南萧北。“放不下？主子说过你可以陪着那人身边的。” “主子恋他如斯，却因他而死，独自要走过黄泉地府，而他如今一家人和睦乐乐，又孕新生，他可知主子离去前心心念念想的还是如何不让他伤心……不恨就可以了，我怎么可能还对他放不下……”转身离去，带点孤绝。 待这里空无一人，一个人影飞下了，“爹爹还真是祸害……贺兰恋云，恋云，恋云……”他们这群孩子还真是可怜，脱不了这个字……如果，如果是他的孩子，他就叫……缚云。 第二十九章 江南来报，爹爹突然迷上了猜字谜。每日房前挂上一条，猜对了才允许父皇进屋。真真可怜，爹爹的字谜岂是容易猜的，不过十日中倒有一两日的字谜是容易些的。 每年有一月晏非云总是消失不见的，玄扣云知道他是去了岳阳关，自然玄夜也是知道的，例如那个被送走的孩子，每年爹爹不在的那月，玄夜便是去了贺兰山庄，偷偷教那个孩子武功，偷偷去那些晏非云曾经说过的地方，那个孩子长大了，眉目都像晏非云，只是轮廓越来越像贺兰家的人了，长年相伴，到底是会有影响的……玄扣云其实有些不明白，贺兰擎风的死，爹爹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每年晏非云生日，玄扣云便从皇城赶到江南替他庆生，自然也会绕个道接了挽云一起去。每每和挽云一起霸占着晏非云，玄夜便是有气无处出，一个人喝闷酒，有些向往普普通通一家三口的日子，也只是想想，即便隐居于此，即便与朝堂再无瓜葛，有些事终究是不可能的。 经年忧思甚重，终于晏非云缠绵病榻。 “这一生，我做流水的时候最为快乐。可是，玄夜，我一直欠了你一句话，我喜欢你，玄夜。” 玄夜终于落下了眼泪，无声无息。替他穿好丧服，亲自为他佩上那尘封在箱底的玉佩，上面龙凤呈祥，还有一行小字，“愿我的流水永远平安喜乐——贺兰擎风”。 玄扣云赶到时只看到一口水晶棺材，里面两人面色平静，双手相交。棺材上一封长长的信笺。 “扣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父皇和爹爹都已经不在了。你曾问我这一生可有后悔的事，除了我告诉你的那件，其实还有很多，最后悔是贺兰擎风的死，其实他原本是不用死的，因为世上第三颗回魂清丹便在俞安皇宫……他死前说，‘一生痴狂，如梦一场，若有来世，愿永不相见，如此便谁也不欠。’可惜父皇放不下手，扣云，将贺兰擎风的骨灰和我们埋在一起吧，下一世便让他还了他的情，此后生生世世父皇便与他永相伴……还有挽云，恋云，你是大哥，要多照顾他们……” 下葬的时候玄扣云解下自己的随身配饰，放到了晏非云手里，对着一旁的人道，“父皇，也给儿臣一世吧，就一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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