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非云到达岳阳关,见到躺着双眼紧闭的玄夜,也见到了低头不语的玄月,甚至还有贺兰擎风。贺兰擎风精神烁烁,毫毫不掩藏的武林霸气一如初见之感,这人绝对可以问鼎江湖,偏偏为了一个情字隐于世,这代新人中知贺兰擎风之名的又有多少?那人笑得平和,“知他有事,就过来看看,你来了,应该就没事了。” 平淡的语气如对待一般的朋友,晏非云点了点头,本想以晏非云的身份妥善安顿好金林后便回去做贺兰山庄的流水,只是没想到再次踏进那个牢笼,心,不由己,以为不思不想不回忆不怀念不期盼,便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贺兰擎风的宠溺及山庄上所有人的关心,没想到再次回去,却还是掀起了心底金戈铁马的呼啸,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给玄夜服下了回魂清丹,看他面色平和些,贺兰擎风便起身告辞了,晏非云送他至岳阳关口。 “流水,每年的相约,我可能无法遵守了,我还没有伟大到每年来见证你们的幸福,”贺兰轻叹,“不过即使我们不再见面,即使我们天各一方,我心上你的位置便只会也只能是你,所以,流水,如果有一天,你再无路可走的时候要想起我,不要再把自己逼入绝境,我不在你身边,不意味着你就失去了我,贺兰山庄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你要去哪里?” 风吹起贺兰的衣摆,去哪里?“去……一个可以让我静静想你的地方。” 贺兰……当晏非云对着贺兰离去的方向轻唤时,萧南手里正拿着刚刚贺兰擎风穿着的衣服,这一日的健康是需要魂飞魄散来偿还的,何止天各一方,根本不在一片天地下……晏非云,如果你知道,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心痛?会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想起主子,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想念? 俞安退兵了,回到皇城,当政的却依然是玄月。服药那晚醒来,见着晏非云和一旁默然的玄月,他说,“身体还是不好,近期还得有劳皇弟了,虽然知你喜自由,不过你终究也是留着皇室血脉的人,也要担一份力,有什么不了解的,就问问非云。”玄月抬头,有些震惊,终还是点了点头。玄夜经此一遭,憔悴不少,但神情满足,眼睛里的一片死寂也被复活了般春春意盎然,每每入睡,总要轻声念叨几遍,“非云,非云……” 三月过,玄夜的身体早已恢复,不过在晏非云面前,他也乐得装柔弱,两人话语不多,相处的时候很安静,一起用膳,一起看书写字,一起在院子里散步,一起相拥而眠,一起出宫听听说书喝喝茶…… “江南水患已有数百年,年年修堤,年年被摧毁,一直寻不到良策,河岸的百姓搬了又搬,粮食毁了又毁,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玄月静静述说着,晏非云也静静听着。 “疏,赌,蓄。”疏通河道,多挖人工河引水,当然河堤还是要建的,再来就是要大面积挖人工湖蓄水…… “皇兄有你相辅,俞安必盛世不衰,”玄月顿了顿,主子后人影闪烁,“皇兄既已安好,我也该回去做我的安逸王了。” 晏非云上前,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玄月长大了。” 鼻子酸涩难耐,终于抱住眼前的人大哭了一场,像当年伤心的时候般埋在他怀里任由眼泪滑落,他突然有些明白贺兰擎风的放手,不想他为难,不愿他受伤,能远远看着,或仅是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就好。 临走时走向那根柱子,轻声道,“皇兄……谢谢。”谢谢替他瞒着他的心机他的手段他的背叛,谢谢让他在那人面前保有原有的形象…… 玄夜背靠着柱子,玄青色的衣服趁得人沉稳,也温润些,这是那人喜欢的颜色,拍了拍玄月的肩膀,“小月,真的是长大了。” “爹爹。”玄扣云这几个月都被贺兰殊浸在药缸了,明知爹爹已经回来了,都不能来看一眼,对着贺兰殊有怒不敢言,那可是爹爹给他请的师傅。 “挽云呢?”一边吩咐人多摆双筷子,再去弄些吃点上来,一边拉过扣云坐下,一旁玄夜不高兴了,刚刚晏非云还准备给他夹菜呢,筷子都到碗边了,这人就过来了。 “挽云贪睡,没叫醒她,爹爹想她了的话,一会我们去看她好了。”玄夜的脸又黑了几分,当初怎么会觉得有个孩子会好些? “好,我去做些糕点,一会给她带去,你先吃。” 玄扣云乖巧地点了点头,待晏非云走远,就听到一边冷冷的声音,“装得倒是像。” “多谢父皇夸奖。”玄扣云回了个甜甜的笑,顿时让玄夜的脸彻底黑了。 “爹爹以后就和父皇在一起了吗?”去挽云殿的路上,玄扣云拽了拽晏非云的袖子问道,“爹爹已经原谅父皇了吗?” 前进的步伐停了停,“爹爹不会再扔下你们了。” 你们?是我和挽云?还是也包括了父皇? 挽云见到晏非云高兴得从床上蹦了下来,连鞋都没穿就扑了过来,“爹爹!” “小心些!”急忙接住那个小身影,有些责备道。 小人儿左顾右盼,“萧叔叔呢?好久没吃到那滑滑的豆腐脑和香香的烧饼了。” 萧南?“他回去了,等你们再大些可以去找他,他在贺兰山庄,那里桃花满山,很漂亮,有迷宫,有马场,有温泉……那里有座亭子叫铭瑄亭,亭外风景无限,最适合下棋吟诗,把酒言欢……” 絮絮叨叨把贺兰山庄的一切描述了个遍,哪个墙角有人故意划下的剑痕,哪个地方种了一片鸳鸯凤冠,种一回死一回的,哪个地方的厨房被烧了又建,不知道现在建成了什么样子……不知不觉说了一下午,挽云盯着爹爹听得认真,爹爹的声音真是好听,平平稳稳的,只是为什么听着感觉有眼泪要出来?扣云一直低着头,偶尔瞥见屋外玄青色的身影,似乎站了许久,离去的背影都有些僵硬了。 第二十三章 “回来了?在那用过膳了?”玄夜笑着问推门进来的人。 晏非云摇头,“还没。”明知眼前的人多晚都会等他回来用膳,他又怎会在他处用膳。 “那传膳吧。” …… “奇嵩吞并了漠荒和瑶华……一些小国都有合并的趋向,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推进整个历史的发展……”玄夜说得很漫不经心,如同谈论今日的天气,晏非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兴奋,一统江山,多少帝王的梦,玄夜的梦却止在了金林,止在了晏非云城墙上的那纵身一跃下。 “也许不多久这片大陆就要统一了吧……” 头上气息均匀,晏非云微微抬头,玄夜已经入睡了,只是腰上的手重了些,微微欠了欠身,不想被抱得更紧了,叹了口气,往那人怀里靠了靠,腰上才轻了些。 上完早朝,玄夜忐忑地在房里来回踏步,时不时瞄一瞄专心在书桌前的晏非云,也不知道写什么,都写一上午了,可惜天不怕地不怕的玄夜居然不敢靠近,深怕那些个宣纸上出现不该出现的名字或画像。 终于,晏非云放下笔,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倒了一杯递给坐立不安的玄夜,“朝堂有事?” “哦,没什么事,”把茶一口喝尽,望望纹丝不动的人,又道,“又到狩猎了。” 驰马奔腾?晏非云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随后笑道,“也是,十多年没狩过猎了,千雪都快闷坏了。” “哦,那就去吧,不过你身子不如从前,千雪一奔跑就不顾命了,还是换我的逐云吧。”主要是那匹千里良驹,跑起来谁追得上! 晏非云摇头,“千雪有分寸的……什么时候?” 一匹马懂什么叫分寸!玄夜在心里把破马骂了千遍,面上笑得祥和,“这月十五。” 出发前,晏非云打包了一堆吃的,玄夜摇头,“不过一日就回来了。”晏非云笑不做声。 黑森林,皇家猎场,今年不同往日,皇城的禁卫军四分之三都被调了过来,还有镇北大将军手底下的一万大军也被抽了过来,把整个森林外圈严严实实地围了几圈。 晏非云坐在千雪上,慢悠悠地观看着周围景色,旁边还有一匹骏马,跟在千雪旁边,不快不慢。 玄夜骑着逐云紧随其后,看前面一人两马,怎么看怎么不爽,他可不会忘记晏非云见到那匹马时流露出的怅然失所,那一声“追风”叫得悠远怀念,突然前面的人回眸而笑,眉角上挑,“赛一场?” “好。”何时见过这般的晏非云,不再高高在上,不再高傲冷漠,蓬勃的意气奋发下带着柔和的温情。 三匹骏马狂奔飞驰,迎着树林夹道的风,带着淋漓尽致的酣畅,可能是没有负重,追风反而跑了个第一,有些得意地对着后来的两人嘶鸣着。晏非云翻身下马,摸着追风的鬃毛失笑,“以前任他威逼利诱,你也没一次能跑过千雪的,今日他不在,你倒好好威风了一把,他若知道,不一定该怎么懊悔了,一气之下来个烤全马你就惨了。” 玄夜下马时,只看到晏非云拍了拍两匹马,对它们道,“一边玩去。”两马听话的跑到不远处踏青去了。玄夜继而凑近逐云耳边,“以后也得好好听那人的话,每天就给你上好的草原肥料。”见逐云不吭声,想想又加了句,“要多少有多少。”这才见逐云鼻孔里哼哼地喷着气,向着交头接耳的两马跑了去。 “收拢好马心了?”晏非云寻了处柔软的草地坐下,笑意盈然,看到玄夜眉心紧皱,“晏非云……你这样安静着微笑的样子真是让人不安……” “老了,哪有精力如从前那般闹腾。” 玄夜顿时无语,才二十出头而已,还有少年的影子,却说自己老了。盘膝坐下,与他背靠背,顿时背上一片暖意,“你啊,总是先给人一些甜头,然后让人生不如死,每次的顺从都让人担忧……”背后的人一怔,轻笑,“你想太多了。” 如此静谧的时光被一道马蹄声打乱,“皇上,西北有动乱,正进行小范围突破,疑是定北士兵所为。” 玄夜怒,就知道那个司空情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选在这么个时候!来报信的人不过是一个小兵,哪受得了这帝王的一身杀气,跪在地上直冒冷汗。 “你去看看吧,我在这等你。” 这里倒安全,玄夜想了想点了点头唤过逐云,飞扬而去。 树影投射下,晏非云的脸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玄夜赶到的时候,却是已经平息了,听到回报,来势凶猛,片刻撤退……立时心惊,调虎离山!运起内力赶到原来的地方,那里空无一人,人不见了,马也不见了。怎么可能!各方都没有动乱,出口都被锁住了,唯一刚刚西北的缺口,若想来到这里,必然经过他们,怎么可能!突然想起出发前晏非云打包的林林散散,那些干粮一个人的话都够半月所食了,想起他最近的笑容,竟似告别般……“晏非云!你又骗我!上天入地,绝不轻饶!” 此后十五日,俞南各地防御紧张,军士来来回回,挨家挨户搜查,凡是户部没有登记在册的一律关押,终一无所获。十日,玄夜竟渐白,直到如今已是一头银丝了。 “父皇何苦为难自己,爹爹要走,谁留得住,爹爹想走,为何再强留,还想历史重演?” 玄夜回头,目光有些狠厉,“历史重演算什么?玄月备下的东西才该用上!几番心软,才让他几次逃离……”此一时彼一时……想是发觉自己说多了,语气一转,“听说狩猎途中你救下了一人?” “是儿臣误伤了他。” “这会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吧,人送走了?” “细问下才知此人无处可去,儿臣怜之,又看他学识不错,手脚勤快,就让他帮忙看管书房。” 玄夜顿了顿,“你是太子,以后这国家都是你的,父皇未完成的梦,也要交由你完成,所以身边的人,要过滤清楚。” “儿臣明白。” 玄夜推开了十五日未进的门,那床上一片冰冷,昭示着主人的多日未归。是不是又错了?曾经囚禁是错,磨尽他的傲气是错,如今宽容是错,示弱是错,给他过多的自由是错……这一生唯爱一人,为何怎么爱都是错? 又是一夜静坐,突然瞥见书桌上飞起的宣纸一角,一行大字跃然纸上,我在原地等你。 原地……原地……玄夜疯了似的驾着逐云奔出宫外,穿过街道,穿过皇城,穿过郊外,横穿黑森林,仿佛离开时那样那人正坐在草地上,连姿势都没变过,那人听到马蹄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来得比预计的晚了五天,干粮倒是刚好,一点也没浪费啊,不过这里的夜晚真冷……”玄夜坐在马上,听着底下的人嘘嘘说着,呆楞着忘了反应,忘了自己说的决不轻饶,忘了要比从前更冷心。“玄夜,追风带着千雪回山庄了,我没马了,你不带我一程吗?” 玄夜终于回神,撇过头冷哼,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一弯腰,将人掳上了马。不像来时的匆忙,回去的路慢得如同散步,晏非云摸着那头银丝,眼神微暗,执念太深。 第二十四章 回到皇宫,玄夜直接带晏非云去了处新建的一座宫殿,晏非云感慨,这才是真正的金丝牢笼。整座宫殿都建在了铁栏内,每根铁柱有两个人怀抱那么粗,都被涂上了金色涂料,看着闪闪发光,铁门打开后是石门,石门后宫殿景色一览无余,牢笼复牢笼,里面的卧房与隔壁的厨房也是分开的,卧房又是在铁栏里……叹息,“玄夜……”这近似撒娇的哀求却彻底激怒了这个帝王,“你是我玄夜的晏非云!不是贺兰擎风的流水!”不准用这种他陌生的语气和他说话!看着怒气冲冲离去的人,自言自语,“这回气的真不轻……流水么……” “爹爹回来了。”玄扣云问道,“在哪?” 玄夜怒视,现在若还以为知道这小子不知情,那他这帝王也太失败了,当时乱了,没想太多,如今一理思绪……晏非云不见了,这小子居然老神在在…… 像是感应到玄夜的想法,玄扣云开口,“爹爹等的是父皇,又不是孩儿。” 那你不能提醒一下!看着人仰马翻好玩?看着你父皇白了头好笑?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 玄扣云环顾了一周,没见到人,估摸着也猜到了人在哪里,“想必爹爹无恙,那儿臣告退了。” 那金丝笼是玄月准备的,坚硬无比,还有许多捆人的工具,终究还是没舍得用在那人身上……什么味道?这么香?“谁许你们进来的!出去!”一群侍女捧着一盘盘菜肴进来,被突入起来的喝止声吓停了步伐。 “愣着干什么,赶紧摆好,等着冷却吗!” “晏非云!”玄夜咬牙切齿。 “晚膳时间都过了,扣云说你还没用膳,过来吧,冷了就不好了。”
11/13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