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把脸别开,“到底是什么?”他再一次问。 “就是催产药啊。”子车说。 “这……到底是什么?”山猫加重了语气,把问题重复了一次。 “这是……” “同生咒。”昨夫人代替了子车回答,“你喝了就能顺利生下孩子了。” “……”山猫陷入了沉默。 “是这样吗?”子车小心翼翼地问。之前他心底一直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顾虑,假如,这是昨夫人的谎言,假如,这药的作用并不是……子车只感到山猫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看他拳亦握紧,看样子似乎是新一轮的阵痛又再开始。“是的……”他忍着痛点了点头,“但是……我……我是不会喝的……” 子车劝他。 山猫死死地咬着牙,既不发力也不去碰那药,只是死死地忍着。没时间了!子车有点急了,半哄半强迫地欲进行强灌,“快点喝了药就早点生效,孩子能平安下来。” “不……不!”又是一番强灌与抗拒的争持中,药碗最终被推开,掀翻的药全撒在了被子上,地板上。 几乎是脱离了子车的怀抱坐了起来的山猫急喘着,“我……我靠自己也能生……也能生……呃——!”却又在再次到达顶峰的腹痛中不支倒回子车怀里。 (42) 让山猫靠在怀里,子车才发现一个人在短短五天内竟然能瘦成这样,难过地吻了他满是汗水的额角,希望这样能给他一点支持。这时候的山猫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感觉到痛了就死死抓住子车的手,绷紧着每一寸的肌肉地用力推挤着孩子,等产婆喊停,便脱力地靠着子车轻轻喘气。似乎已经忘记了痛,或者已经没有再多余的力气去呼痛,憋气一轮喘两口又再投入到下一次中,不想浪费任何一次能把孩子推出来的机会。 也许是垂死挣扎总能爆发过人的力量,又似乎是刚才抿下的一小口药起的那点作用,“屁股出来了!”从产婆那里传来可喜的信息。 “好,脚出来了……”还是她的声音。 “身子也……糟了。” 重新燃起的希望不过分余钟便被打碎。 “孩子的右手举起来捂住了耳朵,这样头和手臂的大小大大地超过了盆骨能过的宽度,卡住了,孩子出不来……” 死寂。 紧抓着子车的手绝望地垂了下去。 “那还有什么办法?”在这时候,只有昨夫人尚能保持冷静,“除了放弃孩子。” “推回去,调整好胎位。”产婆答道。“推回去,调整好胎位。”产婆答。 推回去?出不来了,只有推回去。 “那好,仲,你抱紧他,不要让他乱动。”昨夫人果断作出决定。 没再去疑问,也没时间迟缓,子车搂住了山猫的肋骨之下位置,抱紧了。他发觉山猫已经垂下去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手臂,也许是因为不安,因为紧张吧。 “准备好了吗?”产婆问了一句。 她们这回没有再让山猫去选择,昨夫人按住他的双膝,在那一声问题过后产婆就动作。子车没来得及在山猫耳边温柔地说上几句安抚的话,山猫便已惨叫出声。 “忍住点,会有点痛。”产婆又说。 山猫是想忍住的,但随着产婆手部移动,克制的低哼很快演变成凄厉的哀鸣。 产婆说孩子需要在里头转身,子车就感到怀中的山猫忍不住整个人都抖着,嘶叫着,头使劲往后昂,狠命地顶住子车的胸膛。 到底那是什么感觉,有多痛,子车是不会感觉到的,他也无从去想象,只能抱着山猫,抱着他,在他的挣扎中与他一同粘腻在汗水的潮气之中。 子车不知那过去了多久产婆才收了手,直到她说“好了。” 山猫整个人都是湿的,子车也是没一处是干爽的。他缓缓放开楼主山猫的手,手臂有点麻痹,山猫也脱力地垂着手,摊倒在他怀里。 “现在再用力。”产婆说。 山猫半醒不死地点点头,似乎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呃——!”却还是下意识地下巴顶着胸骨柄位置闭气使劲。但短短坚持三秒,便无法继续地拼命喘气。 一下三喘,犹如穹庐之末的体力是难以让孩子出来的,然则更有雪上加霜的,“宫缩弱下来了。”产婆向昨夫人摇头叹气。 “那只有这样子了……”昨夫人说。 “还有什么办法吗?”子车尚存一点希望地问,或者说他更像是在哀求,“还有什么办法救他?” “仲……”山猫吃力地抬起了手。 “我在。”子车迅速地握上,“我在这,不要怕,会有办法的。” “嗯……”山猫脸在他手背上蹭了蹭,“我……已经尽力了……” (43) 昨夫人用热湿毛巾擦了擦山猫的汗珠,“辛苦你了。”她有点痛心地说,“剖出来吧。”她对产婆说。 “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保住孩子。” “那大人呢?” “我们尽量。”面对子车的担心,昨夫人的回答只有四个字。 手术准备迅速而有条理地进行着,除了急促来回的脚步声与金属器具碰击声,产室里几乎别无他响。 “不要走……可以吗?”子车从后抱紧了山猫,“留在我身边好吗……”唇在他耳边不断地细声地哀求。 山猫侧过头,脸埋到了子车臂间,静静地,点了点头。 “说好了,答应我的……不许反悔。” 山猫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宫缩弱下去了,山猫似乎没有之前表现得那么痛,或者是已经累到了极点,在之前的一番顶峰调整之后,对比起来现在显得能够忍受,他微皱着眉,平静地靠在子车怀里,等着被“处理”的那刻。 在这一切的平静之中,子车却隐约闻到房内渐蒙上了一股血的腥味。 “让他躺下来吧。”昨老夫人指示。 “哦。”子车反应过来,小心地托着山猫的背和头,护着他枕到枕头上。 “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术前,昨夫人最后再作交代。 ……“小崝,我知道有一家餐厅的帝皇蟹豪华套餐很出名,我们到时候去吃吧?” “嗯……” “记得我答应过你吗?我知道有一家餐厅的海胆刺身很新鲜,还有顶级的新鲜生蚝。等你好了之后我们一起去好吗?” “嘶……嗯……” “放松点……放松点……慢慢呼吸……” “嘶……呼……” “孩子的名字我们一起想吧,这段时间我想了一堆名字,还没有问你意见,就等你决定了。” “嗯……” “孩子的小名就叫小喵怎样?” “不……” “那叫小小猫吧?” “嘶……” “好好,不乱起名……放松点……呼……吸……” “呼……” ……“记得我提过的大闸蟹吗?” “……” “放松点……放松……我们约好到时候一起去吃的。” “嗯……” “小崝……” “啊——!” “小崝,放松点,放松……” ……隔着遮挡的白布架,山猫肚子上的具体情况,被安排坐在山猫枕头旁边的子车是看不到的。目光所能及的位置上,只看到产婆一下,两下,三下……的划刀动作,扒开!这个过程没有麻药,怕山猫彻底“睡着了”所以不用麻药。 伴随着山猫从苍白变得更不像活物的脸色,子车只能在空白的思绪中一次又一次地跟山猫撩起话题。 血腥味渐浓了。 山猫痛得直抽冷气,紧闭着眼咬得牙咯咯作响,仍对子车的一次又一次提问作出反应。直到产婆几乎是用自己的重量压着他的肚子把孩子从切口中推出来,山猫终于认不住惨叫。 在那声惨叫之后,产室寂静无声了,数秒,响起婴儿的哭声。 “喵,你听,哭得多响……”子车俯下身亲吻山猫额头。 “喵……你个头……”山猫如释重负地笑了,眼仍闭着。 “是个男孩。”昨夫人说,剪了脐带,简单地擦几下便把初生的婴儿托到山猫面前,让婴儿触碰他的脸。 山猫睁开眼,“我好想看看你的样子……”他不舍地蹭着孩子的脸额,“可是黑色一片……” “什么回事?”子车发现不妥。 “他失血有点多……你先出去吧,我们还有需要处理的。”昨夫人对子车说。 “我要陪在他身边!” “不要浪费时间争了。”昨夫人站起来,手指向门那边,“马上出去吧。” (44) “说好了,不要走了,你要和我在一起……和我在一起,知道吗?崝,不要走了……你答应我的……” “出去吧。” 昨夫人再说了一遍,子车才不舍地放开山猫的手,一步三回头,纵然难舍难离极不情愿,他还是被赶出了产室。 房门关上,除了通过纸门看到里头透出的人影偶有走动,里面具体什么情况,子车无从得知。 子车靠在走廊的墙边坐着,默默地等。 直到一门之隔不知生死,子车才发觉自己原来有很多话想跟山猫说,有好多事情原来还没有做。两人再相见磨合适应期只有短短六个星期,子车才记起他们没有好好回忆叙旧,也没曾对分别后的十几年里各自的生活进行分享,甚至没来得及对将来有所计划……曾经以为他和山猫还可以有很多时间去兑现承诺,去找有意思的事干,或者做些无聊的事打发多余的时间。 这一切,在这时,只成为未知的祈盼。 假如当时不去解开山猫腰间的咒语……不,如果当时在右间出事之后,山猫要走的时候哪怕能说一句:“和我一起等待结果吗?”事态的发展会不会和现在完全不同?子车心里自责。 ……“仲,怎么不高兴了?” “山猫他好讨厌……”小子车不愉快地。 “山猫?小崝吗?”昨夫人摸摸小子车的头,“他怎么啦?” “他老是和我抢东西!”小子车向昨夫人告状道。 “哈哈……” “恨死他了!去死吧!” “哈哈,他真的死了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 “他真死了就好了,不会和我争……”小子车的话在一半的时候停下,因为他发现小山猫站在门前,看着他。 “那就这样吧。”小山猫脸无表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螃蟹给你吃,饭后的雪糕也给你,不要生气了好吗?”小子车饭桌上往小山猫推螃蟹。 “这道题怎么做呢……给我看看吧?”小子车故意问。 “出去玩吧?外面有庆祝活动啊!出去玩吧……喂,你理我一下吧……都十几天了你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啊?”小子车摇晃着小山猫,被拨开。 “昨夫人送我的新游戏棋,有兴趣吧?山猫和我一起玩吧?你不玩我和隔壁的朋友玩的啦……算了,我也不玩了!哼!不和我说话了不起啊?” 小子车:“再不理我就扯你尾巴的啦!我数一、二、三……” 小山猫:“……” “昨夫人……” “怎么了?小仲。” “山猫他不见了……”小子车眼泪汪汪。 “男子汉不要哭,你们又搞什么了啊?” “他不肯和我说话,我昨天扯他尾巴……今天就不见了……” “呃……被扯急了也会走的吧……乖,男子汉不要这样就哭了啊喂!” ……“留下来陪我吧……以后也不玩你的尾巴了……什么都听你的吧……” 子车在自己的自言自语中醒来。小时候那次经历了整整一个月的“装死”,任凭小子车对小山猫软硬兼施,小山猫就是死活不肯与之对话,扯尾巴后就干脆玩失踪,直到小子车大病一场后冷战才结束。 竟然在等待中歇着了,子车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人清醒了许多。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上没有时钟。产室里仍旧没动静,纵使心急如焚,子车不敢冒然打开或敲门,怕打乱里面的工作。想去看时间,但又不敢走开。 稳重的脚步声在子车犹豫之间靠近,发觉时回头,却见是一带着鬼面面具的白衣女士,正如十几年前的某天出现的那位女人。子车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但控制住没惊叫出声。 那女人没理他,在产室门前站住了脚步,“昨夫人,我来了,我是小渡。”她朝里面喊。 产婆满手血污地拉开纸门,“是您啊,渡夫人,请进。” 自称小渡的女士进了门。 然后,过了许久。子车不知那到底是过了多久,只觉分秒难熬。 之后,门开了。 昨夫人让子车进去。 产婆抱着熟睡的婴儿,山猫躺过的被铺除了留下一大滩的血迹以外别无他物。 白衣鬼面女士也没有影踪。 “小崝呢?他人呢!”子车急问。 “我们用尽了方法救他了”昨夫人长叹一口气,“我现在只能让渡夫人把他带回去,渡夫人是小崝那边地位高妖力也高的长老级人物。假如他没事,应该会再回来的。” (45) 那之后子车回去后便发烧两天,也算是不小不大地病了一场,可能是和“同生咒”有关吧,当时山猫的消耗是得在子车身上透支的。 后来子车问昨夫人,“假如当时山猫把药都喝了我会怎样?” “身体崩坏、折寿,可能得不人不鬼地活下剩下的十几年吧。”她这样说,“他可能是不愿意你变成这样子才不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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