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停下,他需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小时候的印象中,山猫并不怎么喜欢粘人。 山猫一再固执地坚持要求他请假回去陪他待产,要他答应他生产的时候必须要留在老家陪在他身边,并不是因为对生产的不安,而是因为那时候的山猫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阻止泷玥对子车的伤害。 晚上一再要他早归,再三的电话催促,甚至在加班的时候前去陪同,和朋友聚会还专门找到了酒吧……这样的粘腻,仅仅是为了他的安全。 一个多月下来的坚持,换来的却是自己的不耐烦。而直到最后,当山猫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却在忙着寻找“真相”! 【说实话吧,我会原谅你的。】而竟然还有自以为是的原谅。 十几年以来未曾出现的眼泪,模糊了子车眼前的景象。 【看着他挺着肚子为你朋友操心跑来跑去的真有意思,胎位还没正呢,不知道会不会难产会不会死呢?】邮件里的话。 “不行,不可以有事。”子车擦了泪,重新发动车引擎。 剩下的车程很短,时间却又似很漫长。 车子刚挺稳在大宅门前,子车连钥匙也顾不上拔就冲进大门。 “你回来了?”昨老夫人刚好在走廊上迎面走来,正用着湿毛巾擦着手。 “他……”子车有点不敢问下去,怕得到的是噩耗。 “你回来迟了点。”昨老夫人温和地苦笑了声,“不不,你不要误会,他和孩子都还活着。”见子车被雷轰了似的木在那里,她马上补充解释。 “那么他……” “先到起居室坐下来我再跟你解释吧。”昨老夫人推开身旁的门。 “我想去见他!” “咒师正在帮他稳住孩子,产婆一直在旁边,他暂时没事。进来坐吧。” 子车没办法,只好顺从。 极不情愿地坐下。 “啊——!” 从远处房间内传出的一声惨叫,“崝!”子车一下子从坐垫上弹起来,欲奔出去。 “坐下,不要打扰他。”昨老夫人半命令道。 极不情愿又极无奈的,子车的屁股又回到了坐垫上,脖子一直扭向门外方向。 “先喝杯茶吧。” “嗯……”子车端起杯往嘴里倒,被烫到了。 “小心点。”昨老夫人说。 子车放下杯子,“到底他怎么了?你说我来迟了是什么回事?” 忍不住又一连串的问。 “这样的……”昨老夫人轻轻叹气,“他现在的情况还勉强可以,你来迟了点,如果你早几天回来,他可能就不会宫缩得这么厉害,忍受阵痛这么多天了。” “都是我不好……他发短信给我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几天我又刚好在外面住……所以电话……” 昨老夫人抬抬手,打住子车的话,“不用道歉了,你也不想的。我们已经用药和符咒等方式去尽力减缓,但是刚才检查发现他宫体的出口几乎全开了,我们只能强行把孩子禁锢在他的肚子里,现在他几乎隔2分钟就会痛,但是还要等十二个小时孩子才可以出来。” “我现在能去看他吗?”子车央求道。 “他正在用药,再等一等吧。”昨老夫人说,“你也放轻松点。” “嗯……可是……” “刚才你叫他什么?” “崝……他的名字。” 子车低着头,“山猫这个名字是我小时候给他起的,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名字适合他……叫着叫着,就连他本名也忘了……” (34) “不过叫山猫叫惯了,也觉得挺可爱亲切的。” “……”子车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因为就连“山猫”这个称呼,他也已经忘了。 看出了仲的窘迫,昨夫人无奈笑笑,“唉,真搞不懂你们啊……不过有时候念得太深,反而会把记忆埋藏在心里的最深处吧。” “是这样的吗……” “是吧。你还介意他抢了你的女朋友?” “这……已经不了,这么多年的事了,读书时候谈的,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但是我想他是介意的。”昨夫人叹道,“小崝回来的时候我就感到他不妥了,闷闷不乐的样子。忽然问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如果我从来没有拆散仲和他的女朋友,那么现在是不是就会不同了?’” “当时我只是一时在气头上,忍不住就乱喷……”子车慌忙着解释。 “我告诉他的是,‘契约只要存在,情况没有会不同的’。但是他还是好像满怀心事的,我猜想是你们之间出了点问题吧?” “我误会了他……” “这我都知道了。”昨老夫人说,语调依然平静,“晚饭之后我们都在看电视,他却一个人在搞手机,后来不知怎么的扔下手机站起来走动,好像不大舒服的样子,在走廊上来回走了几分钟回来,都冒着冷汗了,那时他才告诉我他的肚子很不舒服,一直很痛。” 子车没接话,沉默着,握紧了拳。 “那天晚上我给他喝了药,又用咒文缠住他的腹部。”昨夫人又说,“当时他的情况好了很多,本来以为睡一觉会好转的,谁知道第二天又开始变得糟糕,收缩竟然变得规律起来了。我追问好几次他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是因为放不下你们之间那点误会吧,所以搞到自己这样。昨天阵缩已经进入了活跃期,药没什么用了。洛找过你,可是家里没人接,手机又不能接通或者正在通话要不就是关机……” 如果多一些心留意一下短信,如果没有搬出去住而接不到那一堆的家庭来电……“医院的信号不好……我现在可以去看他吗?”仲已几近哀求。 昨夫人站起,走到门口往产室那边望了望,“还没用完药,再等一下吧。”她回来又重新坐回原位,“那些就让他过去吧,追究也没用,还是说些有意思的吧。原本小崝应该和他们族内的女妖有婚约的,可能你忘了,就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和你们一起玩的零。” “她?她也是妖怪?” “是啊,妖怪存在得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她说,“那时候你们大概是九岁吧,当时小崝和零正进行订婚礼,你却搞什么抢婚游戏,抢不走零,因为她不肯跟你,你就干脆把山猫,不,小崝给抢走了……” “这……” 昨夫人扶额,“结果这事情就在他族内传个遍,雌性的都不肯嫁他也不肯与你完成契约,他们的掌权人就把他给你了。” “我没想到……”被自己过去囧了一下的子车打断这个话题,“昨夫人,到底他能不能平安地生下孩子?我真的……” “你的儿子应该能平安生下来的。”昨夫人深呼了口气,然后继续她的话,“但是他,我指的是山猫,这几天对他的体力消耗太大了,如果一定要坚持到凌晨,孩子能够平安出来,但是大人能不能保住,我就不能保证了……” (35) 捺不住的子车刚到产室门前,产婆就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了,仲差点把她撞到。 她稍惊讶了一下,知道那是仲时,就一副能够理解的表情,和蔼地对他笑着说:“你就是丈夫啊?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了。” 里头没有声音,子车轻轻地推开趟门走进去,他压低着脚步声,生怕急冲冲地进去会吓到里头的小猫。 漫天满地血色的画面幸好并没有出现,只是空气中充斥着奇怪的草药味,接生的工具及药物整齐排放在生产者被铺旁边,盛水木盆旁的铁盘子里堆放了些沾了血的棉花,带有血迹的毛巾就放在旁边。 山猫身上不着衣裤地屈膝侧卧在房中间,背对着门,只是腰间搭了条毛巾。 没有呻吟,仿佛是熟睡了似的,偶尔一声用力呼吸,像是叹息,又恢复了平静。子车小心地过去,在他身前跪坐下来。 山猫的脸色比几天前苍白了许多,干裂出的一道道血痕凝固在缺乏血色的嘴唇上,汗水粘腻着他每一寸的皮肤,缠住腹部的咒文纱布渗得出水,头发也是湿的。 “山猫……”子车触碰他的手,见对方没抗拒,便握住,“小崝……” 沾着汗珠的睫毛微微地抖动了下,唇翕动着,已露在外头的尾巴没精打采地抬起又垂下,算是回应了。 “他……怎么了?”子车干着急但又不敢大声,只好压低了声音焦急地看着产婆。 “连续收缩了太久里面的器官也会累的,现在难得放松一下,大概半小时左右又会重新动作的。”产婆解释道,“让他小歇睡一会吧。” “放心吧,她经验很丰富的。”昨老夫人接上了话。 “哦。”似乎还在可控范围,子车稍稍安心了点。 山猫似乎很不舒服地拿开手皱着眉头转了个身,塞在他下穴出口的白布尤为瓷眼。 “这……因为他肚子里的孩子是逆位,怕宫口还没开全孩子的脚就伸出来了就难办了,所以先用布塞一下。”留意到子车表情的变化,料想到他的疑惑,产婆主动解释。 帮山猫接生的产婆也必然是妖怪,否则早就大喊着“妖怪啊!带把的啊!”丧心病狂地奔出去了,绝不会还这么淡定迎人。 “我们先在外面等着,你就陪着他吧。”昨老夫人是识趣的人,估计子车有话要跟山猫说,便带上产婆离开,“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就马上叫我们。” (36) 昨老夫人和产婆都出去了,产室里只留下子车看着山猫的情况。 一言不发地坐在山猫身边,一路上子车都在思索都在猜想见面了会是怎样的情景,他该怎么开口,想了许多对话,几个可能出现的情况,等到真的走到这一步,却又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你也到外面……休息吧……”似乎听到山猫微弱的话声,子车怕是听错俯身凑近了点。 山猫还是闭着眼,叹气似的大力呼吸一口气,实在没力气去重复刚才的话。 “我答应过留在这里陪你的。”子车用了这样的开场白,“对不起……是我不好。” 山猫没回应,子车仍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一切都搞清楚了,是我错怪了你……其实当时我也根本不愿意怀疑你,真的,我……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自知再多的解释也是徒然,子车只能选择再道歉。 山猫没有给反应,但子车知道他在听,不知是不肯原谅还是因为累得连话都说不出。 “对不起,真的……”子车的声音渐小,一时不知接着该说什么。 静,产室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如果……孩子早生下来,对大人会好点吗?”就在刚才在起居室等待的时候,子车这样问昨老夫人。 “假如孩子现在就生下来,对大人来说肯定是会比较好,但是对孩子来说是绝对不好的。” “孩子会怎样?” 昨夫人沉默不作答。 “如果,我解开了符咒的带子,孩子就会出来吗?”子车又问。 “如果山猫愿意,他早就解开了。”昨夫人这样回答他。 沉默意味着并非是好事,如果孩子能提早出来,山猫也不会坚持忍到现在。子车默默地坐着,失神地看着山猫小山似的腹部,随呼吸一高一低起伏,里面孕育着山猫和他的结晶,虽然不知这前面算不算能加上“爱情”两个字。子车曾亲手摸过,感受过他的活动,耳朵贴在上面听过,如果真的要放弃,子车也肯定不舍,但是如果是非要选择不可……手搭上了山猫的肚子,触碰到那些缠在上面阻止孩子继续下降的咒语布条,子车手感觉湿湿的,那都是山猫的汗。 “对不起……”子车再默念着这三个字,下定决心扯开固定符咒的活结。 “你想干什么!”感觉到动静的山猫一下子被惊醒过来,惊恐地双手按住子车正在动作的手。 “孩子现在就生下来吧,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会永远爱他的。”子车含泪抽出手,欲继续解开。 “不……”山猫曲着身双手死死护着肚子,不许子车动。 子车不敢大力动作,几番尝试动作无果,“再不生下来你可能会死的。” “死就死……又不需要你陪着!” “我不能让你有事!” “现在生出来孩子会死的!”或许是在危急之中人总有爆发力,山猫竟一下子乍起上半身把子车扑倒,摁在身下,“不要碰我……” 子车愣住了,“真的,就是死吗……” 却见山猫呼吸急起来,“呃……唔……”表情痛苦地缩手抱住肚子,膝盖支持不住失了重心倒到了子车身上。 “喵,不,崝,你没事吧?”爬起来的子车有点慌得连称呼都不知该选哪个,摸着他的手臂作着没什么意义的询问。 “啊……呃……”山猫急喘着,咬着牙,哼声却无法抑制地更大了。 正当子车不知该去找人还是该先安慰,山猫却忽然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呼吸变得长而沉重,茫然不知该怎样地愣着。 “仲……” “怎么了?” “羊水……好像破了……”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山猫绝望地卷缩在被铺上,“叫昨夫人……” (37) “孩子不一定有事的,山猫,放松点……” “真的,昨夫人我不会骗你的,使点劲孩子就能出来了,孩子不一定会死的。” “是啊,未必会有事的,痛的时候就用力,不要忍了……” 产婆和昨夫人围着山猫轮番劝说,山猫只是揪着被单一个劲地摇头。子车就在旁边,却感觉到自己彷如“圈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圈内”的忙活。 产婆一手搭着山猫的腹顶,另一手撩开遮掩的被子,头探到他下面看着。忽然手感到异动,又抬起头朝山猫喊,“来了来了,肚子又硬了,用力吧。” “呃……不!”嘶哑的痛叫声戛然而止,山猫死死地咬上了自己的手臂。手腕早在之前被布料勒得淤青,原本牙印斑驳的手臂,现又添了新伤。 “崝……”子车忍不住要制止,“不要……这样……”却与山猫目光相触时,话卡在了喉咙,怎么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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