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扭头看了他一眼，奇道：「这样是要玩什么？我跟小白不是这么玩的。」 「小白？他是谁？」单飞的手一僵。 「小白就是小白！我们很要好的，他天天都来跟我玩。」小语笑得眉眼弯弯的，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单飞在他耳边轻哼了一声，「是以前的事了吧，他现在可来不了。」 小语扁了扁嘴，脸上分明挂着不以为然的神气。 「怎么？不服气？看来你对那个小白很有信心！」单飞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小语倏地钻进水底，咕噜咕噜吐起泡泡来。 单飞瞧得有趣，跟着潜进水里与他嬉闹。 外头阳光明媚。 小语无精打采地趴在贵妃榻上，小三进来，抚了下他的额角。 「退烧了呀，怎么还是病怏怏的样子？」 小语坐起来，问道：「什么时候出去？」 「一说到出去你就来劲，」小三笑嘻嘻地给他倒了杯水，「等少爷做完功课回来，自然会带我们出去，你急什么！」 「他什么时候回来？」小语又问。 小三望了望窗外，「快了吧，不过表少爷跟他一起去的，可能会比平常晚点。」 「哦。」小语垂下长睫，侧身靠在枕头上。 「我全身没劲。」小语皱眉，嘟囔了一声。 小三以为他撒娇，笑道：「得了吧，我成天伺候你，忙进忙出的，我才全身没劲呢！」 「那你躺下休息吧。」小语连忙让出位置来给他，自己蜷缩到角落里去。 小三有点感动，呐呐地道：「我随便说说罢了，我是下人，比不得的。」 「什么是下人？你们人也分种类的吗？」 「我们这不叫种类，而是……」在脑子里极力搜刮，「是等级，等级不同，我只是少爷的随从，他是主我是仆，我得听他的话 ，伺候他的日常起居，懂了吗？」 小语眨了眨眼：「那……安凡呢？」声音有些迟疑。 小三一怔，没料到这只鱼儿会问起安凡，「他是表少爷，身分跟少爷是一样的，不过，表少爷比少爷还要娇贵。」 「为什么？」 「表少爷其实是少爷的师父在入道前与他尘世的妻子所生，少爷尊崇师父，对他老人家的爱子，自是呵护有加，表少爷脾气那 么坏，但我从来没见过少爷骂过他半句。」 「那会不会很用力弄疼他的手？逼他吃东西？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回家？跟他要报酬？」 小三听得莫名其妙，愣了半晌，失笑道：「当然不会了，表少爷是什么人，少爷疼他都来不及，怎会这样对他？我记得表少爷 有一次练功出了差错，真气乱窜引发高烧，难受地拽着少爷的手不肯放开，少爷就在床边陪了他整整三天三夜，都没合过眼。 」 「哦——」长长应了一声，垂下长睫，小语安静地把头伏在曲起的膝盖上，不再说话。 单飞回来，将小语打横了抱起来。 「鱼儿怎么了？」他柔声地问。 小语睁开眼睛，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我们出去吧？」 「好，不过要等一下安凡。」 小三在一旁惨叫不迭：「什么！表少爷也去？」 单飞无所谓地点点头。 小语微微一颤，挣开他的怀抱，缩了回去。 单飞想了想，解释道：「安凡明天就要回去了，他邀我今天陪他去庙会逛逛，但我已经答应了要带你出去，所以就让他一起去 。」 「少爷，我能不能不去？」小三的神色如临大敌，「你知道表少爷看我不爽，我去了也只会惹他生气，不如就不去了吧？」 单飞笑道：「你不是一直巴望着这次的庙会吗？舍得不去？」 小三苦恼地摸摸脑袋，「我是盼了许久，可是……」 「好了好了，就一起去，安凡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单飞挥挥手，让他下去准备准备。 小三边走嘴里边嘀咕着什么。 单飞回头，把躲得远远的鱼儿拉到身边来，「你也不想出门了？」 小语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想。」 「那就乖乖地，别做这么多小动作。」单飞摊开手心，金光骤现。 ——是一个状如腰带的圆形金环。 小语目光露出畏惧，呼吸渐渐急促。 「是不是所有的妖精天生都对神器这般敏感？」单飞抚摸他的脸庞，「这就是定坤圈但凡水陆两地繁衍的低等生灵都抵抗不了 它散发出来的威力。」 小语目不转睛对着那道熠熠生辉的金光，顿觉晕眩，屋子好像也在瞬间翻了个跟头。 单飞搂住他，在耳边轻声哄道：「乖，不怕。」 小语软绵绵地贴在他身上。 「鱼儿，以后我不把你关在屋子里了，放你多出门去玩，好不好？」 小语精神一震，开心地道：「好啊！」 单飞见他本来茫然失措的眼眸里闪出喜悦的光芒，心底隐约有一股怒气上窜，脸上不动声色地道：「可是，我怕你会逃走，如 此一来，我又要费心费力去寻你回来，我是个懒人，只需要花一次力气的事，就绝不愿做第二遍。」 小语怔怔地看着他，良久，认真地道：「我不逃。」 「我不信，」单飞的语气依然温柔，「人，我尚且信不过，何况……」 小语眼睛眨巴了几下，难过地低下头去。 单飞轻柔地吻他的脸，「别伤心，我有个好法子，鱼儿要不要听？」 小语低低「嗯」了一声。 单飞将金环递到他眼皮底下，小语吓得掉头扑进他怀里。 「不怕不怕，」单飞拍拍他的后背，「东西是死的，只要我不下咒语，它就一点用都没有。」 捏了一个字诀，手中的金环倏地不见了。 小语只觉得腰上忽然沉甸甸的，瞥眼一看，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单飞的眸光里充满了哀求。 「漂亮吧？金色的腰带，集市上可买不到哦。」单飞满意地笑了笑，「有了这个，我才信你不会逃，走吧，带你去逛庙会，可 热闹了！」 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出门口，又拐了几个弯。 安凡无聊地靠在庭院走廊的栏杆上，看到他们，瞪眼叫道：「磨蹭什么，怎么这么慢！」 单飞宠溺地看了他一眼，「时辰还早，庙会都没开始呢！」 安凡撇嘴：「不管，早点去，可以多玩一会儿。」 单飞笑了笑，接过小三递来的东西，往小语脸上一罩，嘱咐道：「人多，不要摘下来。」 安凡不屑地道：「有这个必要吗？你真当这只妖精可以颠倒众生啊？」 单飞摸了摸小语的隐形面纱，笑道：「不好说，安凡，要不你也戴一个？」 安凡嗤笑一声，上前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臂膀，快步往前走。 小三自觉地牵起小语的手，紧随二人身后。 第三章 今年的庙会比往年热闹，小小的城隍庙到处人山人海。 安凡拉着单飞直往人潮里钻，看见新鲜好玩的事物就跟着闹腾，真是不亦乐乎。单飞性子沉稳，对这些小孩子玩意没有太大兴 趣，但见安凡喜欢，也配合着不扫他的兴。 身后的小语一声不吭，任由小三拽着手，一双黑黑的眼瞳里却没有往日的神采。 小三似是察觉出不对劲，笑嘻嘻跟他东拉西扯，有心逗他说话，可小语并没有太大的回应。 凑到一个卖木制品的小摊前，安凡对着那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东西爱不释手，扭头对单飞道：「师兄，我要这个，你买了送 我！」 单飞笑着瞥了一眼，点头道：「喜欢就多买几个吧，难得有你看中的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师兄！」安凡忙着低头挑选，孩子气十足的脸上全是欢愉。 单飞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对三步之外的小语招了招手。 「鱼儿，过来。」 小语面露恐惧，磨磨蹭蹭走到他跟前。 单飞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柔声问：「鱼儿好像不开心？来，看看喜欢什么，我也买给你，好不好？」 小语看了看摊子上的东西，微微摇头。 「不喜欢？」单飞皱眉，思索了片刻，俯身在扎堆的雕刻品里翻了一会儿，「咦」了一声，拿起一个，递到小语面前。 「鱼儿快看，这个像不像你？」 是一个瘦长的笔筒，上面雕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鲤鱼。小语的视线被吸引了，他伸手接过来，痴痴地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 下。 单飞笑了笑，摸着他柔软的黑发，「现在开心了吧？鱼儿要乖乖的，下次还带你出来。」 小语轻轻抚摩筒身上的花纹，低声喃喃：「真可怜……」 「什么？」单飞没听清楚。 「它真可怜……」小语一遍又一遍地抚摩鱼身：「……孤单，它一定很害怕……」 单飞一颗心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碰触了一下，看着小语目光渐渐涌现出复杂的情感，有心疼，有怜惜，有困惑，还有隐忍，但 很快他就将这一切隐于无形，嘴上淡淡地道：「以后有你陪着它，它就不害怕了。」 小语抬起头，清澈如泉的双眸水雾迷离，忽而灿烂一笑，微翘的鼻头皱了皱，拖着浓浓的鼻音开心地「嗯」了一声。 单飞撇过头，不再看他。那一瞬间，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直到后来才知道那种感觉到叫沦陷…… 小三抱着沉甸甸的礼盒，不由叫苦连天，不过是在心里。手上是安凡精心挑选出来的东西，已经一层层叠得快要遮住他的视线 ，害他一个不留神，就会狠狠撞到身旁小语身上去。 好在那只小鱼不会生气，但是一个晚上都跟失了魂似的，不怎么说话，只知道紧紧攥着少爷给买的笔筒，生怕它随时飞走。 逛了大半个城隍庙，单飞看了看小三的狼狈样，随手拎了最上头的两个礼盒过去，对安凡道：「找个地方歌一下吧，我口渴。 」 小三精神一振，赶紧应声：「少爷，前面有家茶馆，不如去那里小歇？」 单飞点点头，安凡没有异议。 进了茶馆，今晚来这里歇脚的人也多，安凡厌恶地看着满屋子的人，顽皮心起，悄悄捏了个手势。 单飞吃了一惊，忙按住他的手，正色道：「别胡闹，万一把人变没了，判官可会找上门来的！」 安凡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道：「找上门就找上门，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单飞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你就安分点吧，次次都拿师父的面子去卖，总有一天会把各路神仙得罪遍的，到时看师父怎么收 拾你！」 安凡被他这么一吓唬，神色闪过一丝恐慌，随即板下漂亮的面孔，不屑一顾地冷冷嗤笑。 「啊——」小三突然大叫起来。 安凡被他吓了一跳，转身粗声喝道：「狗奴才，你鬼叫什么！」 单飞也奇怪地回过头来看他。 小三惊恐地睁大眼睛，颤巍巍道：「小语，不见了。」 小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慢慢蜷缩起身体，靠在潮湿的墙壁上，他茫然地睁大眼睛，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手在地上摸索，碰到一硬梆梆的东西，他知道那是刻着小鱼的笔筒，下意识抱紧它，在心里轻 声地说：小语不怕，还有小鱼儿陪着你呢！ 肚子有点疼，腿上更疼，膝盖处湿漉漉的，摸了一下，好像有些黏稠，衣物因为液体紧贴在皮肤上，让他一阵难受。 脸上的面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怎么会在这里呢？ 明明是跟着小三的，看着前面那两个人很亲密地并肩，很开心地说话……那人买了笔筒给他之后，就不再看他了，他又做错了 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吱呀」一声，前方一扇大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线折射进来，强烈得刺目，原来天已经亮了啊！ 小语微微眯着眼睛，看见走进来一男一女。 女人捅了男人一下，冲着小语一努嘴，得意洋洋地说：「你看看，我说得没错吧。」 男人一边笑一边打量，不住点头道：「还是你有眼光，老子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长成这样的雏。」 女人轻笑起来：「怡香楼的红牌都没他一半好看。」 男人奸笑：「把他交给鬼母，换那抵三百年功力的仙丹去。」 女人抿着嘴，走到小语身边蹲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手劲大得很，小语极力偏过头去想摆脱魔爪，谁料那人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掐他的脖子，小语急得差点哭出来，想也不想，举 起手里的东西就往她头上敲过去。 「哎哟——」那女人惨叫一声，急忙松开手，捂住额头。 男人皱眉，上前查看了一下，恶狠狠地抓住小语的手腕，「好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小语看着两人凶神恶煞模样，ι想起自己多日来的遭遇，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不准哭！」那男人气急败坏地狠狠掴了小语一巴掌，「再哭，老子打死你！」 小语不理他，哭得越发厉害。 男人作势欲打，小语背靠着墙壁，无处闪躲，却也不闭眼，睁着一乌溜溜的眸子直直盯着男人。 男人被他看得一阵心虚，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怎么都落不下去。 小语哭急了，气喘不过来，开始剧烈地咳嗽。 女人看出苗头，瞪了男人一眼，走过来，隔在两人中间，变脸似的，笑眯眯看着小语，轻拍他的背，柔声道：「乖了乖了，不 哭了，他吓唬你呢！你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家哭哭啼啼的呀？」 小语抬头看了看她，哽咽道：「我要回家！」 女人笑得犹如风中的花枝轻颤，「回家？好啊，过会儿我们就送你回家，你叫什么名字？」 小语泪眼朦胧：「我现在要回家！」 女人笑容有些僵硬，「你几岁了？」 「我要回家！」 「在庙会跟你一起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要回家！」 「……」女人的脸抽搐了几下，终是忍无可忍，颓败地扭头看了看男人，「算了，问不出来也没关系吧，直接交给鬼母，咱们 拿了仙丹就逃到天边去，以后这小子惹出什么麻烦，那也不关咱们的事。」 男人同样头疼无比，听她这么一说，赶忙点点头，「我现在就去请示鬼母，你看紧他。」 「知道了。」 「真是瘟神！」男人转身，嘴里还不忘嘀咕一句。 等了一个时辰，男人还没有回来，女人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小语哭累了，就依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打盹，长长的睫毛还沾着晶莹的泪珠。 「喂，醒醒——」女人揽住他的肩直摇晃。 小语迷茫地睁开眼。 「快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她虽然极力勾着嘴唇，但在小语看来，那样的笑容未免过于狰狞。 「我不去。」小语摇头，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要回家！」 女人的脸瞬间晴转多云，恶狠狠地道：「你除了这句，就不会说点别的了是吗？」 小语咬唇不说话，隔了片刻，大声地叫嚷，「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女人忙伸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巴，压低了嗓子喝道：「叫什么！再叫一句试试看，我剪了你的舌头，让你当一辈子哑巴！」说着 ，粗鲁地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可一松手，小语又脸色苍白地软在地上了，他的膝盖受了伤，虽然已经止血，但是疼得像针在扎，根本无法站立。 女人也发现了这点，口中不住咒骂，心里暗暗懊恼不该在那地方下重手，先前因为怕他醒来会溜掉，原想将他的膝盖骨弄脱臼 ，也不知道自己手法不对，还是哪里出了差错，这小子的骨骼柔韧得很，折腾了半天，皮肉都开花了，骨头却还是完好无损地 衔接在一起。 正发愁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喜出望外，回头道：「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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