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单飞惊喜地问：「原来鱼儿会认字啊？」 小语得意地道：「小白教的。」 单飞的笑脸冷了几分，闷闷地道：「那他教得也不怎么样。」 小语不明所以，忙替小白辩解：「小白很厉害的，他懂好多东西，会跟赶考的书生一起吟诗作对……」看见单飞瞪了他一眼， 顿了顿，又不知死活地补充道：「总之什么都会！」 「真的什么都会？」单飞眼睛眯了一下，危险的气息流泻出来。 「……嗯。」小语知道他不高兴了，可是却想不通为什么每次自己说到小白，他就不高兴。 进了门，跑堂的过来同他们打招呼，「客官是打尖还是吃饭？」 单飞环视了下，笑着说：「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再要两间客房。」 「是是，客官您请坐！」 然后上菜，小地方根本没有所谓的菜谱，有什么就上什么。谁知第一道菜就把原本开开心心欢天喜地等吃饭的小语吓得花容失 色，哭得天崩地裂。 ——糖醋鲤鱼！ 单飞揽着小语颤抖的身子，轻拍他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宽慰。眼里却是怒火三丈，望向掌柜跑堂几人的目光犹如片片飞刀，寒 气凛冽，仿佛要把人凌迟了一般！ 「不怕不怕，现在没事了。」单飞把小语抱上床，转身想去倒水。小语把头埋在他胸前，两只手圈着他的脖子就是不肯放。 单飞苦笑了一下，抚摸他那乌黑得可以映照出影子的发丝，柔声地道：「鱼儿不怕，你跟它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小语鼻子抽了抽，「它们是鲤鱼，我也是……」眼泪霹雳啪啦掉下来，单飞胸前的衣襟渐渐湿热一片。 「鱼儿，天地间的万物，都有自己所属的命盘。入道修行之人何其多，单单巴蜀一带就数不胜数，可真正成仙的又有几人？这 其中有七分是靠个人的天分，三分却是要看天意。」 「我也成不了仙的……」小语抬起头看他，黑眼睛弥漫着一层雾气，「我这么笨……」 「鱼儿，成仙有什么好？」单飞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么无趣的事，鱼儿想去做？」 小语表情困惑，却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有什么好，但是我娘，我姐姐，还有小白，他们都是要成仙的。」 单飞撇嘴，不屑地道：「他们爱成仙就成仙去好了，你不要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成仙啊，鱼儿要陪着我。」单飞低头亲了亲他的粉唇，手指在雪白的脸颊上来来回回摩挲。 「这样……可以吗？」小语的眼眸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不行的，小白说我不可以离开家三个月以上，不然他就会来 把我拎回去。」 单飞哈哈大笑起来，「让他来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把你拎回去。」 小语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鱼儿不信我？」单飞手一勾，抬起他的下巴。 「我不知道，」小语眨了眨眼睛，「我想家……」 「鱼儿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喜欢，」小语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作伪，「你以前对我很凶，现在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要回家。」 单飞咬牙，把心一横，两手揽过他的腰，掌心轻轻覆在他的肚子上，「鱼儿，你是不是吞了一颗珠子？」 「是啊，是那个女人逼我吃的，我不吃，她就打我！」小语想起这件事，忽然慌张起来，「我试了好几次，都吐不出来。」 「自然吐不出来的，」单飞笑得有些无奈，「这不是普通的珠子，它其实是……」 「嗯？」 「它现在还是珠子，但是过段时间，就会变成一个宝宝。」 小语睁大了双眼，惊奇地叫道：「宝宝？你是说会有一个宝宝在我的肚子里？」 单飞紧张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不料小语一听来劲了，挣脱开他的怀抱，飞快溜下床来，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肚子仔仔细细地端详，不由纳闷：「怎么可能呢 ？这里怎么装得下？」 单飞万万没想到鱼儿会是这种反应，失笑道：「怎么会装不下？宝宝没出生前很小很小的。」 「很小很小是多大？」小语伸出拳头比划了一下，「有这么大吗？」 单飞看他这么认真，配合道：「嗯，差不多两个拳头那么大。」 小语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并在一起，立刻傻眼了。 单飞温柔地捧住他的手，笑道：「这算小的了，珠子变的宝宝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要小得多，而且我跟你的宝宝也不是普通人。 」 这下小语更吃惊了，「我跟你的宝宝？怎么会是我跟你的宝宝呢？我们什么时候有的宝宝啊？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宝宝了？」 单飞见他不害怕，自己悬在半空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把他拖过来，抱在腿上，「这珠子变的宝宝，就是我跟你的呀，什么时候 有的嘛……从我们第一天见面就有了！」 小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又转，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就是我给了你报酬之后有的，是不是？」 「聪明的鱼儿！」单飞大笑，侧身把他压倒在榻上。 睡到半夜，隔壁客房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单飞早醒了，却不过去，好整以暇地坐起，靠在床栏杆上假寐。 过了一会儿，小语也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昏昏欲睡地趴在单飞身上，片刻又睡着了去。单飞悄悄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一下 。 隔壁渐渐没了动静，又等了半炷香的工夫，单飞想了想，躺下继续睡了。 翌日，单飞带小语到大堂吃早点，小语在桌边没看到给他们赶车的马夫，四下张望。 「不用找了，」单飞从自己的水囊里倒了一杯露水给他，「那车夫昨晚被妖怪叼走了。」 「啊？」 单飞神秘一笑：「那个车夫，是我用一只田鼠的真元变的。」 「干嘛要这么做？」小语听得一愣一愣的。 「鱼儿，什么妖怪喜欢吃田鼠？」单飞慢条斯理地问。 小语嘴巴张了张，忽然打了个寒颤。 跑堂送茶点过来，单飞随口问道：「昨日的夜宵可合口味？」 跑堂登时怔住，惊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连话都忘了答，便仓惶跑掉。 小语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害怕？」 单飞似笑非笑：「因为他做贼心虚。」 「既然会心虚，为什么要做贼？」小语抓了一根筷子，沾了露水，含在两片唇里吮吸。 单飞皱眉看着他，拿了另一根筷子给他，「来，我教你用筷子吃饭。」 「我不吃……」小语畏惧地看了桌上的东西一眼。 「怎么可以不吃？这里的东西都是你能吃的！」 「我不吃也没关系的，我不饿。」小语坚持。 单飞知道他的食量极小，甚至可以不吃不喝数日，给他准备美食点心其实也不是因为怕他饿，而是想哄他开心，实际上他或许 每天只要吸吸清新的空气，喝几口甘甜的露水就能饱了。这么一想，也就不多勉强了，这只鱼儿定是对昨日的糖醋鲤鱼还心有 余悸。 掌柜走过来，略一欠身道：「客官，我家主人有请。」脸上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小语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单飞。 单飞不动声色地握住小语的手，不徐不慢站起来，「那有劳掌柜的带路了。」 「请！」 山路崎岖，蜿蜒而上。 小语不习惯走路，尤其是这样的山路，很快便气喘吁吁。掉在了最后面。 单飞只好停下来等他，可没多久，他又跟不上了，单飞叹了口气，半蹲下来，扭头对小语道：「上来，我背你走。」 小语乖乖趴上去，手圈住他的脖子。 「那个人走路的姿势好奇怪！」小语望着远处迅速前行的掌柜，凑在他耳边小声地道。 单飞笑了笑，「不单姿势奇怪，声音也古怪得很呢！」 小语侧耳倾听，然后点了点头。 沙沙……沙沙……小语好像想到了什么，脸瞬间惨白。 走到半山腰，听见轰轰作响的瀑布水声。 小语蠢蠢欲动，单飞狠掐了他一把。小语又疼又委届，想开口说话，但见单飞一脸凝重，嘟了嘟嘴，还是闭紧了嘴巴。 水瀑布两旁是巨大的岩石，掌柜跪倒在地，重重叩拜。 水帘渐渐分出一道缝，中间露出一个黝黑的空洞。 掌柜站起来，冲单飞比了个请的手势。 单飞蹙眉，却未见有丝毫犹豫，紧跟在那人后面，纵身而下。 进了瀑布，便是一个阴凉的山洞，宽敞无边，犹如长年失修的宫殿一般。 单飞将小语放下来，随即握住他的手。 掌柜躬身笑道：「单公子，我家主人就在里面，小人身份低微，只能送到此处，还请公子您自己进去吧。」 单飞看了看不远处的石门，微微点了点头。 掌柜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那个如玉少年，嘴角露出一缕不易捉摸的笑。 石门缓缓开启，小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悄悄拉住单飞的手，小声地道：「我们不要进去好不好？我害怕……」 单飞没有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压低了嗓子问：「鱼儿，你昨晚说过我对你好的，那你会相信对你好的人吗？」 「……相信。」 「那我们说定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鱼儿都要相信我！」单飞的声音轻却坚定。 小语还来不及作答，就听见安凡的惊呼声在洞中回荡——「师兄，你怎么来了？」 单飞抬眼望去，只见一块光滑如镜的石壁上，赫然出现安凡的影像！他好像被禁锢在某个地方，全身不能动弹。 「安凡，我来接你！」单飞沉着地道。 「不愧是单家的子孙！有风度！有气派！」话音未落，安凡的身边已经闪现出一个黑色身影。 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单飞却心中有数，嘴里谦恭地道：「前辈过奖了，晚辈有礼！」 那影子尖锐地笑了一声，「前辈？叫得倒好听！你知道我是谁吗？」 单飞面容不改，「我师父崇敬甲乙真人，晚辈身为他的弟子，不敢对真人有半点不恭，前辈与真人的渊源匪浅，自是晚辈的尊 者！」 影子的身形耸动了一下，缓缓地道：「好一个单飞！你果然了得！」 单飞眼前一花，那影子已从身旁闪电掠过，傲然立于高高的台阶之上，正是音轨门门主天玑鬼母！ 单飞低眉敛口，不多看一眼。小语却按捺不住，偷偷抬眸去看。 突然，一道刺目的银光自半空劈下——「鬼母息怒！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单飞赶忙侧身护住小语，伸 手按住他的脑袋，示意他不许再看。 天玑鬼母收回法力，戏谑地道：「单飞，看来你很爱护这个美少年啊！」 单飞平静地道：「他与晚辈有些交情。」 天玑鬼母不以为然道：「既是如此，你今日带他来这作甚？」 「交换！」单飞淡淡地道，「安凡是我恩师的独子，自当以他为重！请鬼母念在真人的份上，放了我师弟！我愿意以这少年作 为交换。」 小语难以置信地看着单飞，身体微微颤抖。 天玑鬼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你识相！只不过，前几日你擅自收了我手下两个树精的真元，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晚辈家训在身，遇妖必收，得罪之处，还望鬼母见谅！」单飞的神色波澜不惊，但搁在小语身上的手却渐渐捏出了冷汗。 「你是个聪明人，可惜你师弟不是，我看他嚣张得很呢！」天玑鬼母饶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好吧，我与你师父也算有过一面 之缘，不看僧面看佛面，带了你师弟速速离去。」 「是，晚辈遵命！」单飞后退了一步，衣角却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心猛地一抽，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去。 小语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流露出的不解与哀伤，让单飞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单飞……你真的不要我了吗？」见他撇过脸去，小语固执地绕到他眼前，小心翼翼地道。 单飞有苦难言，在天玑鬼母锋芒一般的注视下，唯有默默点头。 小语的手慢慢松落下去，喃喃地道：「我又做错事了？」委屈的模样，让人无法不动容。 单飞无力垂放在身侧的手几乎就要伸出去抱抱他，但他深知此刻苦稍有不慎，恐怕三人都难以逃脱出去。于是咬牙死命忍住， 心中却在大声呐喊——不是！不是的！鱼儿，这只是权宜之计！相信我！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此地不可久留，果断地撩开他，单飞转身朝安凡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小语跌倒在最后一级石阶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抬起头来。给我看看。」天玑鬼母的声音已经比先前柔和许多。 小语置若罔闻，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呆坐着。 「乖乖地把头抬起来，我刚吓唬你呢！你可以看我的样子。」听得出其中蕴含了极大的耐性。 小语不为所动，又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我该回家了……」颤巍巍地站起来，拍拍摔疼的屁股 ，一步一步往石门走去。 看着那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天玑鬼母似乎对他这一举动有些意外，也不出声阻拦。转眼之间，只见小语的身体晃了两晃，人就 犹如破碎的风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走到他身边，蹲下，轻轻抚摸他那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这样精致的五官、柔软的身体、滑腻的肌肤。这个少年美得如无 暇的白玉，令她在第一眼看到时便已爱不释手。 天玑鬼母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将他温柔地拥在怀里。 这个少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人吧？ 出了水瀑布的结界，单飞带着安凡疾驰数十里后，将他轻轻放在地上。 安凡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但是单飞从他眉眼透出的倦色，知道他其实很不对劲。 从胸襟里掏出一个玉瓶，倒了一粒黑色药丸，让他咽下，询问道：「安凡，你哪里受了伤？让我看看，我绐你疗伤。」 安凡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师兄，我没什么大碍。」 单飞见他这个时候还这样要强，不免有些烦躁，不由分说便伸手按住他的脉门。 安凡大吃一惊，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向后退缩。 单飞看出有异，质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安凡，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天玑鬼母究竟对你做过什么？」 「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说罢，安凡紧紧抿住嘴，不再多说一句。 单飞此刻心急如焚，顾不得追问下去，「那好吧，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逼你，你现在马上绐我回胤灵山去！」 安凡一怔，道：「那你呢？」 「这你不用管，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办，」想了想，单飞将玉瓶递到他手中，「这是疗伤圣药，身上不舒服就服一粒，这里的 分量足够支撑你回到师父身边。」 安凡眼眶一红，飞快地撇过头去。 单飞拍拍他的肩，转身欲走。 「师兄，」安凡匆匆叫住他，「你是要回去救那个小语是吗？」 单飞不想瞒他，微微点了点头。 安凡咬唇，思索了片刻，道：「若我说同你一起去，你定然不准。」 「安凡……」 「让我说完，」安凡凄然一笑，「你把我救出来，其实就是不想再欠我人情，这我明白。」 「安凡，你想多了。」 「也许吧，可是我想得并没有错，因为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五年前，师父迁怒于你，逐你下山，我很后悔，又不知道怎么办 才好，在师父门前跪了一夜，他连理都不理我，我想替你求情，根本无从开口……」 「够了，安凡，」单飞不耐烦地打断他，「都过去了，何苦今日再来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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