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剔得乾乾净净:自己还没发现衣衫破了,他早把衣衫请大婶辍补得整整齐齐,还学人家大户人家的少爷浆烫得笔挺有 形。 自己......会被宠坏吧?再这样下去的话。 偶尔戏班内的他人会说:"你对拾儿那么好,看他以后没了你还活不活得下去。"但说不定,是自己没了他会活不下去呢 。旭幽盛起眉头,说不定自己其实应该趁著还没到没有拾儿活不下去的地步之前,趁早将他逐离才对。 好冷寒风吹过,旭幽抱紧了双臂,平时这时候,他早在拾儿准备好的热水盆里泡澡了吧!其实,说不定,他早就离不开拾儿 了呢!旭幽有些沮丧地想。 "偶然闲心似缝,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杜丽娘思念爱人却无踪的黯然 低唱旋过脑海,旭幽心下一惊,自己当真动心了么?向来戏子无情,看过太多虚情假意,会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 嗒嗒的马蹄沿著石板道渐渐由远而近,旭幽抬起眼,看见来人,有些惊讶、没发现......眼底还有几许未觉的失落。 "常少爷?"坐在单人马车上的常秀披著深灰色大衣,戴著同色圆帽,成熟斯文的面容上没有笑意,也几乎与身上的衣著同 色化了。 "梅老板好兴致,在赏月?"不知是否是故意挤出的笑,总觉得有些僵硬,常秀还特意望了望西斜的月。 "暮天凉月,虽是别有一番风姿,却不知梅老板与谁同赏?" 听出常秀语气中的不善,旭幽只是感到有些诧异,仍然绽出礼貌的笑容,避重就轻:"旭幽只是月夜闲走,并不是当真有什 么雅兴。倒是常少爷踏露披霜而来,旭幽不知羞,可是为找旭幽而来?" 常秀不语,低著头好半晌后,这才长叹一声,低哑道:"旭幽啊旭幽,你是解人,又何尝会不知我来的目的呢?" 一句"旭幽"刻意地取代了"梅老板"的称谓,旭幽眼著沉默了起来:心底下在思量著。 常秀若有意、似无意的追求,自己不著痕迹地推拒,均是双方心知肚明的。只是向来一方没有明说,另一方也就不会说 破。就这般维持著现下这般微妙的平衡状态、暧昧的相互关系。只是,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样的关系对双方是好,还是坏 ?起码,对自己而言是不坏的。换个角度看,自己是在利用著常秀的这样的自己,其实是自私的。而如今,这样的情况终 于要被破坏了吗? 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漾起一抹笑,旭幽开口:"常少爷,旭幽......" "不,别说、别说。"常秀却突然急切旦尖锐地打断了旭幽的话,挥著手,直直望视著旭幽的目光显得异常地明亮,口气中 带著渴求,声音显得低哑:"叫我常秀、叫我秀......求你......" 看著今夜表现得相当反常的常秀,旭幽轻叹口气:"常少爷......"望著常秀的目光温柔,却带著为难。 "旭幽......"常秀痛苦地闭上眼,喃喃喊著:"旭幽......" 旭幽轻叹口气,仍绽出抹微笑:"常少爷累了,让旭幽遣人送您回去休息吧!" 这不说还好,一说,常秀便有如被踩著了尾巴的猫儿般,竖起了全身防卫的的刺毛,斗地睁大了眼瞪著旭幽,口气激动:" 送我回去?我当然知道这刻儿你还在外头,等的,当然不会是我。呵呵,我当然知道你等的是谁,你定要逼我说出来么?旭 幽,我这样掏心掏肺地待你,你定要这般对我么?" 旭幽望著失控的常秀,正了色,但语气仍是十二万分地轻柔:"常少爷,您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当然知道,你等的是......" "常少爷。"旭幽定定地望著他,语气轻柔但坚定地打断常秀未竟的话。"说出来,撕破了脸,对彼此都不好看,您要这样 吗?您确定吗?常少爷?" "旭幽......"听了他的话,常秀沮丧地垂下脸,良久...... 旭幽也不再开口催他,良久......又过了似乎有一刻钟的时间,常秀终于再次开口了。颓著脸,声音仍有些沮丧、有些 低沉,还带了些许的恳求:"旭幽,你可愿意......叫我一声常秀?就只有现在。不是常少爷,就只是常秀?"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了旭幽。 "还是......不肯吗?"一会儿后,常秀闷闷地道。 "常秀。"旭幽终于开口,如常秀所愿地唤著他的名字,还带著些许的温柔:"常秀,你累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好吗?" "不用了。"常秀笑了,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眼镜,抬起头来。这一笑,仿佛让他回到了原本斯文成熟识大体的常少爷,"有 你这一叫,我就够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也早点歇息吧!明儿个,陪我去听凤凰楼听歌吧,好久没去了。"说 罢,一拉缰绳,没待旭幽回答,运自驱动了马车。 望著他的背影逐渐远去,许久后,旭幽谈淡一笑,轻声道:"旭幽遵命。" 兀自将有些儿烫手的甜汤摆放人恰好一人份的小暖笼里,拾儿开心地笑了开,小心地盖好小暖笼的笼盖,将小暖笼小心 翼翼地置放在圆桌上,一旁摆放好汤匙空碗。 这小暖笼可是他特别央人从上海滩头带过来的呢!苏州城里没卖这等太过精巧的小玩艺,为了这小笼,他还特地在苏州 城里绕上好几圈,好不容易才央到一家愿意帮他向上海洋行订货的商家。货一送到,还连夜赶去取货,就怕去晚了,被其 他识货的人买走了。在这日渐转凉的深秋里,往往一碗热呼呼的甜汤没等上半刻钟就凉了。现在有了小暖笼,旭幽就可 以在舒舒服服地泡完澡之后,再喝碗热热的甜汤好人睡了。 满足地笑著,拾儿格外小心地再推推小暖笼的笼盖,确保它被盖好了。 旭幽倚在门边,看著拾儿开心地漾著笑,才沐浴完的脸上,也扬起一抹特别清艳的笑。一夜因等待而不安的心,总算在看 见拾儿身影的那一霎,缓缓地落地归位。 "在笑什么?"终于,忍不住了,忍不住举步站到拾儿身边,陪同他一起望向桌上的小暖笼。 拾儿见到他,先是一楞,随及开怀地推著旭幽落坐在摆置著碗筷的桌边,再小心翼翼地拎过小暖笼,掀开笼盖,捧出还冒 著腾腾白烟的甜汤,端放在旭幽面前,再拿起汤匙塞人他手中,示意他赶快趁热吃。 旭幽望著那暖烫的甜汤,不禁有些失笑。抬起眼,见拾儿仍满怀期待地望著自己,这才顺他意地画了匙甜汤,送人口中。 甜汤,依旧是大婶口昧的甜汤,但那沁透人心的暖意,却随著那甜汤,缓缓地沁透了四肢百骸。旭幽惊笑著先望了眼摆在 桌中间的小暖笼,再咽了几匙,这才望著一脸期盼之色的拾儿,轻道: "今晚的汤......特别甜呢!"原来就是为了这精巧的小暖笼,拾儿才会大半夜地跑过整个苏州城么?满含著拾儿心意的 甜汤,喝来......特别甜呢! 拾儿楞了下,见著旭幽眼底的温柔,终于跟著开心笑开来。 "你也坐下来喝汤吧!"拉过来桌边另一张板凳,旭幽拍说板凳说道。 拾儿忙摇摇头,指指桌上仅剩一半的甜汤,表示自己只装了一碗过来。 "不要紧,我们就分著喝吧!"见拾儿仍是摇著头,旭幽索性盛起一匙来,凑到拾儿唇边。"喏!还是你嫌这碗我吃过了,不 肯吃?" 没......摇头是"不肯吃"还是"没这回事"? 拾儿僵住了脸,望进旭幽似笑非笑的眸中,只得乖乖地张口吞下了旭幽再次凑到唇边来的那一匙甜汤。 旭幽这回才真的笑了开,笑眯了眼的凤眸中盛满了晶闪灿亮的柔意,轻声问道:"瞧,今晚的汤真是特别地甜呢,是不?"趁 著拾儿犹自一脸证愣的古怪表情,旭幽轻轻笑著,索性抬头吻上了拾儿的唇。 这样可爱的孩子,叫人怎么不动心呢? 粉色的唇办犹如蝶吻般,只是微一停驻,便又翩然离开。然而就在拾儿脸上因他的离开而不自觉地流露出微微瞠怨的表 情时,那唇却又再度攫住锁上了他。 "你的唇......好甜呢!"轻俏的舌尖细细地舔画过粉红色的唇缘,轻而柔的声音就在彼此的气息问交织回荡。"是甜汤 的关系吗?还是......本来就这么甜呢?" 拾儿青涩地学著他采出舌,试探地追逐著旭幽的舌,旭幽一声开心的轻笑,像是闪躲,却是诱引著拾儿的舌与自己的交缠 嬉戏著。 彼此的气息渐促,旭幽抬眼,在拾儿眼底看见了被自己所挑起的深红欲望。同时,也在拾儿黝亮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 影,也看见了自己眼中有著与拾儿相同的欲望颜色。 放开拾儿,旭幽喘息著,双手搭著拾儿的臂,将头埋人拾儿肩脚里,喘著、轻笑著。"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呢?" 推开?为什么? 拾儿脸上写上困惑。 旭幽没有抬起头,声音中还是只带笑,"你是我的小厮,伺候我的生活起居,但可不需要连身体都伺候进去哪!还是...... 你其实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旭幽抬起头,已经不喘了口他定定望向拾儿,唇畔仍挂著轻柔的笑意。"我可不会说什么你不会开口,所以由我来当你的 嘴巴之类的肉麻话。所以拾儿,你若不肯,不肯我吻你,不肯我......像这样地抱著你,你可得坚定地摇摇头,用力地摇 摇头,来拒绝我唷!" 旭幽仍是笑,但拾儿却总觉得自己在他眼底看不见笑意。 "所以拾儿......"旭幽语气轻柔地......像是在诱哄著爱哭闹的孩子般。"现在告诉我,你若不愿意,就得用力地摇摇 头唷,然后......然后......然后我就再也不会像这样子地缠著你了。" 总觉得......他唇边虽在笑著,但眼底却像是在哭著。拾儿定定地回视著旭幽,眉头深深蜂起。 "怎么?......不摇头,难道是怕我生气?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喏,放心地摇头吧!"旭幽的声音......飘渺得......像 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怪怪的。他真的这么希望自己摇头给他看吗?拾儿重重地、深深地,这回不仅仅是眉头 皱起了,他索性低下头,用力地攫住了旭幽带笑的双唇,用著他才学到的生涩技巧,狠狠地吸吮著总是开口诱哄著他摇头 的粉唇。 "痛......"生涩的唇齿不懂得控制地咬破了娇艳的粉办,旭幽忍不住蜂起眉喊了声疼,推开拾儿,肩幽怨眼却含笑地瞪 了下拾儿,揽过铜镜审视著:"唔,都破了,好痛,看我明天怎么上戏妆呀!" 拾儿饮著手,无措地立在一旁。 "唔,明儿个上妆铁定痛惨。"旭幽气恼地搁下镜子,坐到床边,朝拾儿句勾指头。"过来。" 待拾儿犹疑不定地靠过来之后,旭幽一手勾下拾儿,一面将唇凑上,一面边气呼呼地道:"你可好好学著,吻是要这样吻的 ,不是要把人的嘴唇都咬破才叫吻......" 嘟囔著,声音总算休止于胶著的唇办中。 然后,又冒出低低的一句:"明天......和我一起去凤凰楼吧!" 秋高,气爽,好个出游的天气。 苏州虽是离上海滩不远,但快马加鞭,也要个好半天的路程。但一听说是常少爷的邀约,戏班主儿一大早儿就赶著旭幽 上路,还特别帮他备好了马车。只是听说拾儿也要同行,一张老脸不免垮下几分。 看拾儿也跟在旭幽身后爬上了马车,杏娇儿微微嘟起了嘴:"怎么?羡慕?还是嫉妒?"闲懒地立在一旁,兰衣哼笑著打量著 杏娇儿忿忿不平的表情,忍下住开口嘲弄著: "也是,梅老板可是带走了你的好兄弟呢!不过......也才不过一天的时间,有必要依依不舍成这样吗?" "才不是呢!"杏娇儿横他一眼,在马车走远了之后,自顾自转身回转屋内。 "喔?不是?"但兰衣却不死心地眼在他身后。"可我看你表情,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呢!杏娇儿不语,走了一阵,见兰衣依旧 跟在自己身后,这才回转身,定定地瞪著兰衣:"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呢!我只是生气,梅老板以往去凤凰楼,就算不是去凤 凰楼,只是在这附近绕绕,也很少让我眼的,怎么他就愿意带拾儿去。我也想去听歌啊,想去凤凰楼开开眼界啊......" 说著说著,嘴角翘得更高了。 "原来不是依依不舍,而是吃味呀!还当你和拾儿感情这么好呢!"兰衣一声哼笑,乾脆绕过杏娇儿往屋内走。口中讽嘲著 :"凤凰楼有什么了不起,你当咱们百花潭的名气就比不上它吗?" 这回换杏娇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话虽是这么说,但毕竟我没去过嘛!听说那里有很多洋人出出人人哪!听说那些 洋人儿有的头发是金色的,有的......" 困惑地看著两人拌著嘴的背影渐走渐远,戏班主儿今儿个第二度皱起了老眉,没听说过...啥个时候起这两人的感情变 得这般好啦? 马车轮喀勒喀勒地滚过石板道,旭幽驾著车,反倒是一旁位上,左顾右盼的拾儿像没出过门似的,一对大眼儿东张西望的 。 马车穿过热闹的市街,热络的叫卖喊价声.亲切的市井问候声,早晨的市集中充满了蓬勃盎然的朝气与生机。这边头儿 东家的大婶捡著莱摊上的萝卜皱著眉同小贩杀著价:那边尾儿卖清粥小菜的老伯大著嗓门招呼著每日上门的熟客,还不 心疼地免费送上一碟脆溃酱瓜让客人加加菜。 这就是街里市井的日常景色啊...... 拾儿只看得津津有味,趴著座扶手上,眼睛直跟著每一个人的身影跑。 比较起来,全神贯注在驾车上的旭幽,似乎反倒成了他的车夫。只是旭幽也不在意,微笑著低哼著歌,任拾儿自去看个过 瘾。 经过了热闹的市集,两旁的热络景象逐渐褪去,豪华精致的酒楼餐馆,替换成了低矮简陋的茅屋瓦房。 穿著洗褪了色的青花布的大姑娘、大婶、卷起了袖在家前头的空地上晒著才洗好的衣衫,轻脆的招呼笑语声如珠:还牙 牙学语的小稚娃一手拖著破旧简陋的布娃娃,一手含在沾满口涎的嘴里,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跟在成群嘻闹的小哥哥 、小姊姊后头跑。偶尔跌跤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小哥哥、小姊姊们就会慌张地奔过来,拍抚几下。没多久,小 稚娃就破涕为笑,让哥哥姊姊们牵著手,再一次地跟著跑了起来。 拾儿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这些孩子们,就是这样长大的。 马车绕过一个弯,朗朗的读书声在空气中传了过来。拾儿微微坐正了身子,自学堂宽敞的窗户瞧著里头循循导读的夫子 、低头努力习著字的学生、扯著小女同学长辫子的小男生,偶有几名窗边的学生看见了经过的马车,还淘气地朝马车挥 了挥手。 再走下去,就全是青翠的稻田了。 时间还早,太阳还不甚大,田里的庄稼汉一面低著头拔著杂草,一面拉大嗓门相互聊著天。几名庄稼汉赤裸著上半身站 在田边的水车上用力踩著,古锅色的肌肤上,汗水闪映著晶亮的阳光。田梗那头,突然飞奔过来一个神色慌乱的小姑娘, 扯著嗓子对著田中央一个牵著水牛拉犁的汉子直嚷:大雄哥,大雄嫂要生啦、要生啦!娘要你快点回去。 望著那汉子紧张地扔下手中的牛犁,与小姑娘两人二刚一后地飞奔而去,拾儿眼底的笑意加深了。 "还有趣么?"含著笑,旭幽抽空瞥了眼拾儿。 马车渐离城镇,四周的景色也由逼地的稻田,逐渐换成了广阔的原野及起伏的丘陵。 拾儿坐直了身子,将目光调回身旁的旭幽身上。驾著车的他专注地望著前头的路况,偶一偷空转头脱了自己几眼。大多 时候,自己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但是即使是侧脸,旭幽还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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