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身上,我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他说:“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朕的条件?”
我僵在原地,点了一下头,道:“自然。”冷汗渗湿了后背,估计准备上刑场的囚犯才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我没忘记北山寺的所有都是这个人一手造成,说坦然其实又有谁人能真正的做到坦然面对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黑白无常,况且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呵,怕什么?不过是让你就一个人罢了。”
救人?心情的大起大落让我一时间承受不住。
那皇帝没有在理会我,转身走进内室,示意我跟上,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再回神时身体已经距离皇帝不过五步之遥。
他在某处墙壁上按了一下,那墙壁便一边移动一边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皇帝已经闪身进入,我也跟着他进了那暗道,越走,那股凉气便越深入骨髓,同时视线也从黑暗慢慢变为光亮。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我要救的人在里面吗?
一路上那皇帝一言不发,但我瞧见他从有光亮开始就强颜欢笑的脸,夹杂着几分悲哀,着实……难看无比。
他终于停下,高大挺拔的身躯挡住了那扇小门,也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让我看不到里面的神通。
感觉到逼人的寒冷充斥着满身,我冷得微微打着颤,想不到竟然有人活在这般寒冷的地方。
面前的身影一移,我便看见这石室的全貌,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不过是一张桌子一张床。首当其冲的还是那张洁白巨大而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气的冰床,上面还躺着一个男人。
忍不住走近了一看,那一幕却令我毛骨悚然。
皇帝伸手抚摸着那男人苍白无血几乎透明的脸颊,勾唇一笑,悲哀依旧,眉眼之间更添了几分疯狂。
“他是你父亲,叶知玉。”在我呆愣震惊的那一刻他便俯身在那男人的唇上来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世人皆说不知所踪……”
“不,”他说,“他一直在这儿,朕一直陪着他。你以为当年他的父亲真的是重伤不治吗?”皇帝的目光灼灼。
“那种人,为了帝位,竟然会给自己唯一的血脉下毒,你说,朕会放过他,留得他东山再起吗?”他淡淡地说着,脸上平静似乎说的跟自己毫无干系,“可是朕依旧没有办法救他,为了他广寻名医,却无人能解。”
“可是小僧亦不是名医,无法救他。”我始终喊不出父亲两字,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陌生太遥远。
“不,幸好有你,有这个。”皇帝摊开手心,露出那块白玉印,接着手腕一翻,另一只手按上白玉印的顶端使力狠狠一掰,一声脆响,那完好的白玉印便断成了两截!
我不曾知晓这白玉印竟然是空心的,大概是师傅也不知道罢。
那皇帝倒出一颗火红色的药丸来,而我却想起了小狐狸,不知此时此刻它怎么样了,是否安好。
他把药丸递在我面前,我伸手接过,不解道:“这便是解药么?”
皇帝随手把空了的白玉印丢到一旁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冷哼一声道:“一半一半。你以为朕当真没了这印便收不回江南么?你以为,朕要这江南何用?那颗火云丹就算是十个江南也换不来。”
我无法言语,感受着手心里的药丸传来火热的温度,一瞬间仿佛沉重得让我握不住。
“你不曾知,朕有多嫉妒你吧。你的身体流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血液,你身体康健,而你父亲却只能躺在这地方,永不见日,怎叫朕不嫉妒?”皇帝的眼眸暗沉,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皇上要小僧如何?”
望着冰床上那所谓的父亲,我收敛了心神,也算是……还了面前这人给了我的生命之恩罢。
“吃下它,与你父亲换血。你死之前也算有些利用价值么,别浪费了,要寻一个至亲血缘之人做药引可没那般容易。”皇帝突然朝着我勾唇一笑,说出来的话语却比这冰室还要冷上几分,“你放心,朕不会告诉他是你救了他的。”
一命换一命,我这是上世欠了多少的债,今生来还?
我依言吞下药丸,刚过了喉咙便似火烧过一般疼痛,药力竟然是即时发作,倒是让我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冷热突然之间的交替,让我的身体痛苦无比,全身经脉竟像是要爆裂一样,我软跪下来,想要努力平息一下动乱的经脉,却被一股大力拽起,而我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被拖动走了几步,昏沉间手腕像是被锋利的尖刀划过,一阵剧痛刺激得我清醒了几分,再后,我的手腕被拉扯贴上一个冰凉的物体上,想缩回来却被人紧紧地掐住动弹不得。
“痛吗?”他问我,而我却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人会这般好心。
身体里滚烫的血液慢慢流失,火热感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冷,似是永无止境的冰冷侵袭着我每一寸纹理,感受着那男人冰冷的血液留淌在我的身体里,冷得我浑身打着颤,还想要呕吐。
“痛吗?”他再一次问我,可是他好像并不想要我的回答,我的意识已经逐渐变得模糊,最基本的呼吸也变得困难,只能听他说着,可听进去的却是只字片语。
冷……
好冷……
卫戎救救我……
没有感受到那人温暖的怀抱,我的祈祷显然不成功,隐约之间却听到那皇帝对我说:“当初救不了他的我,正如今日抛下卫戎独自来到这里的你,那种剐心的痛,你我都明白的。”
是的,很痛。
我感觉到我的脸上有温热的东西落下,再也抑制不住那种感情,想要放声痛哭,却悲哀地发现我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我想见他,求求你……
我睁着双眼,因为一片黑暗,我不知自己求的是什么,况且我没有力气,连哀求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求……你……”
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没有换到任何的回应。
求求你……
我在心底呐喊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卫戎,是那张疲惫而沉睡着的俊颜,我没来得及跟他说话,我又看见了那日下山的自己,一身干净的僧袍,肩上的小狐狸活泼好动,仍然是那满眼的秋色,枯叶纷飞,直到长安再遇那英姿潇洒的卫戎,我突然之间就释怀了。
我不曾后悔过五年前的相遇,不曾后悔与他同行的几个月,死亡并不可怕,唯有遗憾的是,我没有亲口告诉他这些。
吾爱,卫戎。
38
一切因缘而起,一切因缘而……灭。
入目满是血红,还有哀戚而绝望的黑眸,深深的不舍,纵然是再努力伸出双手,也无法触及……
不!
床上的人被惊醒,无神的黑眸四处张望,找不到聚焦的地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今夕是何夕。猛然坐起身,他才发现后脑一阵刺痛,记忆在刹那间回涌。
卫戎撑着床沿挣扎着站起,奈何沉睡过久未曾进过食,身体自然乏力得很,刚走动两步便觉腿软,摔在地上,动静之大倒是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人。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面容平凡年轻的男子探头进来,道:“二爷,您醒了?”可一瞧见自家主子摔坐在地下明显起不来的时候,惊呼一声,“哎哟,二爷,怎生不吩咐属下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卫戎扶起来,让卫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卫戎喝下属下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冬?”
“二爷有和吩咐?”冬的声音低低的,恭敬地站在一旁,低眉垂首。
“我……睡了多久?”卫戎摩擦着杯子的边缘,目光放空,看着门外院子里的景色,空无一人,唯有寥寥几朵迎春花挂在枝丫上,随着微风一吹,折了一朵掉落在地上。
冬抬眼看了看卫戎的神色,道:“两日两夜了,二爷,您许久未曾进食,是否要属下去给您弄些来?不过日中时分,厨娘还在呢。”
卫戎点头,道:“……哥哥呢?”
“大爷清晨进了宫,还未回来。”
其实卫戎想问的不是他哥哥,思绪翻转,把喉咙里的话换了个人。
罢罢手,身边的人瞬间便没了踪影,功夫实在了得。
盯着又被吹落的一朵花,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说好陪着慧心一起进皇宫,只是后来……摸摸后脖疼痛那处,仿佛那日的温度和触感还在,他没有怪慧心,只是有些不甘,自己还不被允许与他并肩。
可他有那么一种感觉,像是在梦中,那人主动过来触他,轻轻的,如羽毛一样,微微划过他的唇,那么温暖,牵动他的心神。
但是这终究是梦,即使那一吻多么真实。
因为佛,佛,佛!
饶是卫戎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摔了手中的茶杯。
极力压下心中那份烦躁不安感,闭眼平复一下晕眩的头部,思绪却还是忍不住飘远。
不知他在皇宫里如何了。
才刚用了一点饭食,便觉得吃下去的全是忧思,胃部已经有些酸胀,望向满桌的佳肴也感觉索然无味,勉强再吃也欲呕吐。
放下手中的木筷,卫戎让人把菜全部撤了,独自一人去那人曾经住过些时日的客院里。
客院里的迎春花开得比他院子里的还要好,卫戎伸手折了一朵,走进房里。
因为有下人日日打扫,里面的一桌一椅都不曾有过细尘。卫戎把花放在房内软榻的右边,中间隔着一个方桌,自己则坐在右边。
卫戎习惯性偏头,恍惚中,那日的情景再现,自己执着一话本,一天都不曾翻过一页,思绪和视线已经落在那人闭眼端坐冥想,带有些安静平和的侧脸上,连自己都不忍心打扰。
如今,人不在,再醒神时他看到的只是空空落落的坐垫而已。
“醒了?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跟哥哥讲。”卫战刚从宫里回来,便有人告诉他弟弟醒了,出于对弟弟的关心,他先去了卫戎的院子里,但是走到一半,生生转了个方向进了客院,果然在这,他没猜错。
卫戎不想理他,卫战无奈地摸摸鼻子,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你见着他了吗?”
“没有。”卫战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见你关心一下哥哥呢?
意料之中的答案,卫戎没有再说话,倒是让他哥哥左等右等也没听见他弟弟出声,好奇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就是他弟弟目光放空跑了神的呆愣模样,完全视自己为空气。
也罢,让他静一静吧,卫战想着,便起身,却不知道卫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动作竟然比他还要快。
急急追了出去,唤了几声结果连应一下都不曾,更别说回头。卫战就怕他冲动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卫戎似乎不是去皇宫的方向,而是……父亲生前所住的院里?
果然。远远便听见一干仆从在劝阻卫戎,似有越闹越大的架势。卫战挥了挥手,仆从便退了个干干净净,自己则看着在房里上下翻找的弟弟,东西被弄的一团乱,父亲生前最喜爱的古董也差点被打碎,卫战眼尖一个箭步上去扶好,忍无可忍,喝道:“干什么呢你?你的情绪不宜激动都忘了是吗……”
“呯——”
话音未落卫戎一巴掌打碎了离他最近的雕花木桌,茶杯哇咔咔摔了一地,卫战再望过去时却是看见弟弟那双血红的眸子,暗道了一声:糟糕!
上前紧紧地抓住弟弟的手臂,从他手中扯下让他突然狂化的黄巾,粗略一看,不得不说,那皇帝真真是找死!可卫战顾不得那么多,目前他的弟弟更重要,说:“小戎,小戎!好弟弟,你听我说,这是十七面前的圣旨,按我朝律例,圣旨时效不过是十五年罢了,逾期还需皇帝与大臣们重新定夺,现在皇帝不能拿他如何。”
“若有万一?”卫戎盛怒之中还带有几分机智,可他深知,皇帝要一个人的命不过是易如反掌。
“不不不……慧心不是有功夫么?他能逃的,可能是他不想再见你而已……”卫战说得快,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说得不对,小心翼翼地看着弟弟的脸色,心里暗扇自己一巴掌,看你说的什么!
“那他为何不来见我?道别都不曾么?”卫戎反手又打碎了一个花瓶,声音之巨,昭显了他的愤怒,似乎想借此掩盖过心碎的悲痛,再开口时,已有几分哽咽:“我待他……不好么?”
爱而不得,情深却成了他人的负担,不想面对,选择逃避,这其中……怎有话说得清,道得明?
卫战喉咙上下滑动,话到嘴边却转一个圈,双拳紧握,说:“弟弟,他终究是出家人。”与其留下念想纠缠不清,到不如不告诉他,其实小和尚已经跟他道过别了吧。
只能心里跟弟弟说对不起。
卫戎平视哥哥担心的双眸,看到自己清澈的倒影,就像那人一样,眼中只有自己的倒影一样,瞬间入了魔障,心中的恐慌如无数的细丝缠绕了全身。
他已经想不得太多,佛又如何,不如找他问个清楚,也好让自己……死了这条心!
是人,不都该有七情六欲么?若是心里根本无他,一开始便应拒绝他,又何必给了希望之后,又赋予他失望?
他不信!
他不信!!
卫戎提着长刀无视宫中不得动武的戒律杀进了宫里,大部分禁军忌讳他有军功在身不敢与他动手,倒是有几个不怕死的祭了他的刀,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
“他在何处?”卫戎的目光灼灼,眸色艳丽如血,配他那把正淌着鲜血的长刀,活脱脱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逼问着龙座上的尊贵男人。
皇帝似乎丝毫不在意,慢吞吞道:“若朕说,放他走了呢?”
“他在何处?”卫戎丝毫不相信皇帝所说,直接提着长刀满身煞气上前,挑开珠帘,刀尖抵在一身明黄龙袍,气质雍容华贵皇帝的脖子上,见他依旧挑眉撑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卫戎忍不住又刺入了几分,见了血。
“我知道这肮脏的皇宫里有多少密室多少暗道多少埋尸地,是要你自己说,还是我立刻把这里当做你的金坟墓?”
皇帝唇角勾起,面容儒雅,但温度未曾到达过眼底,他似乎是察觉不到脖子上的疼痛,依旧慢悠悠地说:“这个朕倒是不怕,他在盘龙殿,会有引路人带你找到他的,你去吧。”
望着收起刀远去的背影,皇帝哼笑:“呵呵,朕倒要看看,魔九的徒弟有多少能耐!”
卫戎踏出太极殿时侧过身回头凝视着皇帝,视周围是禁军与无物,今天他能活着进来,就一定能活着出去!
他寻遍了盘龙殿,也不曾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人,倒是他提着染血的长刀吓坏了宫里的一干人等。
10/12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