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本是出家人,造反又有何用?卫戎在何处?你只需告诉我他在何处,我自有办法救他!”我一激动,心中涌上一阵不熟悉的感觉,似是恐惧,伸手摸了摸身边的被褥,最后在床头找到了自己的包袱。
幸好,幸好盒子还在。
南远急忙按住我,说:“莫急,你现在不能出去,现在所有人都当你是江南王,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卫戎已经被押进天牢了,整个卫府都被禁军团团包围,你去了何用?”
紧了紧手中的盒子,我真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多谢你救了我,也多谢你告诉我他在哪,我会让他平安无事的,莫要担心。”我起身穿好鞋子。
“就算要走也得吃完饭吧,我叫人拿些素菜,吃了再走,万一你半路晕倒了怎么办,可没几个像我这样的好人了,哼!”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南远,心里由衷感激着他。
35
年早就过了,街上家家户户的喜气我从未沾过,这一年没有师傅,没有卫戎,甚至连北山寺也没了。紧紧拽住手里的布,沉甸甸的似乎要把我坠下去,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的是错还是对,也许是我这一生任性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能换得卫家安好,若能换得卫戎安好,我便……还了这五年的情了。
再回长安时,夜市满街红纸窗花热闹依旧,却找不回当时感觉。
我想回卫府看看,找卫战,可是看到外面满满的禁军,虽然我蒙了脸但是还是小心点为好,再斟酌也只能翻墙进去。
唉……想不到身为一个出家人也做了这般宵小之事,实在惭愧。
奈何,我进后院时不小心踢翻了一个酒瓶子,马上惊动了外面守卫。
“什么人?!”
我一急,退了一步藏身在最后一棵树之后,捏紧的手心快要被我的指甲掐出血,只听得刀剑与铠甲摩擦碰撞的清脆声音越走越近,我的心跳也随之越跳越快,似乎要盖过禁军走动的声音。
“何人在此?速速现身!”来人步步紧逼,我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跑老子后院里干嘛呢?!”我被那么一吓,抖索了一下,侧耳细细听着,“碰坏了本将军的树赔得起么?”
是卫战的声音!我听出来了!
“卫将军息怒,末将不过是疑心后院的异响,例行检查而已。无意冒犯,还请卫将军莫要随意走动为好……”我细细听他们说话,顿时明白过来卫战是在给我拖时间,就是现在,快跑!
皇宫离卫家不远,上次在长安时我远远看过,进去都不得,听南远说卫戎在天牢里,可我根本不熟悉皇宫,更何况是天牢,谈何救人?
本想去卫家找卫戎的哥哥要地图,奈何……
唉……我寻了一个最高的阁楼蹲在顶上无奈想着,放眼望去,竟发现只能够看到这皇宫的一小部分。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我低喃着,这皇城是不是与古时的阿房宫一样大呢?那么地下也是不是堆满了尸骨?我打了一个冷颤,头皮都发麻了,不敢再往下想。
罢了罢了,到处找找看吧,顺便,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因为天牢没找到,反而一脚踩空把自己搭了进去……
可怜哪……我不过是个出家人而已。我被打晕了关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天牢,不过也不像,天牢里有柔软的床铺吗?阿弥陀佛,盒子也被搜了去,真是失策。
不过我现在反而不急了,盒子现在一定在皇帝的手里,皇帝知道我的来意,他若是想开,就必须不能伤害卫戎,我死了无所谓,我一死反正江南这一辈子他是别想着收回来了。
“阿弥陀佛,既来之则安之……”我叹了一口气,轻喃着躺下睡去。
像是过了没多久,我便被人摇醒了,再睁眼时,已经昏昏沉沉被人半拖半扶着带到了一个亮堂的殿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便听见耳边一句轻喝:
“还不跪下!”
能住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的人一定是皇上了,他坐在帐帘后面,我看不到他。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行礼的,只能按着自己的方法来,端正僧袍,跪下,双手合十,微微颔头。
“阿弥陀佛,小僧初次觐见,行为鲁莽,不小心冒犯了圣上,还请圣上开恩。”紧接着,我被发现周围的宫人全部退走了,还关上了门。
“起来吧,朕知道你的来意。”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我站起来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果真像,只可惜做了出家人。”一道似是遗憾的语气,而我却听得真真的,这人无情得很,不然,北山寺如何能一夜之间没了。
他没让我开口,我就一直听他说,不断强迫自己镇定。
“朕也不想跟你废话,乖乖的,解开那盒子,朕马上放你走,不追究你夜闯皇宫的罪,当然,你造反的罪名也一笔勾销。”
我想不到他已经如此沉不住气,也是,江南是□□的半壁江山,若是武装起来,其后果定是两败俱伤。
“然。”我道,“放了卫戎,放了卫家。”
上面传来一阵大笑声,似是笑我无知和狂妄,可我无暇顾及这些,我只有卫戎和卫家平安。
“汝以为,朕没有办法自己打开吗?朕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小和尚,如此看来,是你自己不要了。”
皇帝这般自信满满,我却知道,若是他有办法解开,就不会留下我,而是就地将我格杀。
而且,就算我解开了,皇帝已经知道我是江南王也不会放了我,更不会放了卫戎。
师傅说过,人生就是一场好赌,他不知道自己是输还是赢,总得无悔。我也是,不知道自己是输还是赢,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那般复杂让我烦心,可因为卫戎,所以我无悔。
36
“既然如此,那朕不介意陪你耗这一辈子。”这皇帝迟迟不给话,我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那我来皇宫又有什么意义?!我等得,卫戎却等不得,他明知道这点。
“小僧一死,江南即反。”
情急之下,我这样也实属无奈,我甚至不知道江南所有状况,但是我懂得自古以来帝皇多疑,谨慎,江南是他的心头大患,而我一死他就再也解不开盒子,除非他能找到我师傅。
况且用卫家去换一个江南,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划算的买卖,皇帝不会不动心。
“你与他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性格也不曾有异。”皇帝说着,珠帘叮叮当当地响,我抬起头,终于能得一见当今天子的容颜。
而且我也没想到当今圣上竟是这般儒雅俊美,保养得宜,让人看不出年岁几何。
他墨眸弯弯,但笑意并没达到眼底,说:“见着朕,有这般意外吗?”
我不明就里,点点头,瞬间觉得不对,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朕答应你,小和尚。”一见事情有转机,但皇帝似乎还有话,我便静静地等待着下文,果然,“同样,朕也有一个条件,如何?”
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沉重的声响似乎诱惑着我,让我来不及细想过多,便立刻答应了他,只要能救得了卫戎,让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吧。
也不曾想到了今日,原来卫戎早已一点一滴地渗入我的生活,我的心,打破了我这一世的平静,注定要与他纠缠不休。
兜兜转转到了天牢,牢里酸腐的气息,一路上哀叫不曾停歇,让我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
我可算是见到了卫戎。才半月多不见,胡子拉碴,衣衫虽有些脏污,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眉宇间英气不减,只是见到我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愕。
“你怎么……”
我拉开锁门的铁链子,进去执起他的大掌,道:“走吧。”扯了几下,他纹丝不动。
我叹了一口气,难道要我在这昏暗充满了酸腐气息的牢里诉一番情意么?自然是不可能的。
“先出去吧,我自然会与你解释清楚。”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站起,抬脚往前踏了一步摇摇晃晃,我瞧着不对劲,忙伸手扶了他一把。“怎么了?”
卫戎动作缓慢,转头看我,我借着微弱的火光才发现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他脸带几分嘲弄,说:“若不是下了药,这四方地怎能困住我?”
原来如此,没办法,我只能扶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牢,坐在早已备好的马车里。途中,我偏头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并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疲累而已,便问出声:“你是个如何被抓进天牢?”想来他的武功也不至于才对。
卫戎静静地看着我,说:“我亦是凡人,凡人总会有着道的时候,皇帝盯着卫家已经够久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卫家是一件,出了两个将军不说,都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向来圣心难测,皇帝不得不考虑所有于他不利的因素,而我这次的事也算是导火线,连累了他,还无端按上造反的罪名。
再回卫府时,周围的禁军早已经被下令撤走了,门前大开,寥寥几人进出打扫,与记忆中的往日相比,当真是冷情得很。
马车缓缓停下,我刚扶着卫戎下了车,便有个眼尖的小厮瞅见了,立刻高声向内堂叫唤。
“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见呼啦啦一群人迎上来,我就势松了手,准备离开。不料,却被卫戎紧紧扣住手腕挣脱不得,任由他一路连拖带拽进了他房里。
我倒不是怕他,而是担心我若不如期回去,不知那皇帝会出什么变数。
突然手腕上一痛,我抬头看他。
“等我。”他说。
他松开我的手,转身被人扶着进了洗漱间,直至我看不见他,也没有依言坐下等他,而是踏出房外,却砰的一下,撞上一堵肉墙。
鼻子有点疼……
“没听见他叫你等着吗?”头顶上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连忙推开站直,抬头一瞧,是卫家哥哥!没办法,这会儿估计是走不了了。
“赶着投胎去么?那般急,连路都不看,倒是让我吓了一跳。”
我望着面前溢着香气的茶水,不发一言。
“那夜潜进后院的人是你吧。”卫战轻啜一口香茶,叹息一声,四肢放松下来,惬意无比,似乎不曾受到之前那件事的影响一般,“真没想到你也会使武功,深藏不露啊小和尚,今日得空,陪我过两招?”
他见我依旧没有搭话,又继续笑道:“哎,怎么都是闷葫芦呢?这样吧,若是赢了我,我那弟弟送给你又何妨。”
瞬间我脸上一热,不知怎的,卫战笑得更大声了。
“小僧不过是懂些逃生的技巧罢了,算……算不得好的。”我跟这人说话简直就是给自己找浑身不自在。
突然,卫战收敛了笑容,一脸正色地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瞧出一朵花来,弄得我有些紧张,手心都出了汗。过了许久,他刻意压低了嗓音,问我:“小和尚,你真的不曾动过心?”
听至此,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只听得见洗漱间里的水流声。我一愣,依旧低头望着杯中清澈的茶水,思索了好久,终究是说:
“不曾。”
我不经意间转了一下视线,却瞧得卫战那双掌握成拳头,青筋暴起,差点便以为他怒极要上前来掐死我,最后却听他长吁了一口气,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依我看,这天下的和尚说的谎都不及你一人讲得多。情之一字当真误人,你负了他的,估计是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是吗?我呆呆地想着。
我是出家人又如何,讲得都是佛不是情。
下辈子又如何,若有下辈子,再也不愿成佛,这便是佛。
动摇了又是如何,我活在当下,使命仍在,情这一字,我始终不能懂得。
“怎么?”
我刹那回神,见对面卫战已经不知何时离去,卫戎已经梳洗好满身水汽站在我面前,眼中满是担忧,这让我心里更是不好受。我摇摇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究竟做了些什么?皇帝竟然肯放了卫家,还有,你怎么变成这模样?”卫戎拽着我有些不悦地说。
我什么模样,不是好好的么?我撇撇嘴,道:“我用那盒子换了卫家。”
“盒子?”卫戎疑惑。
“嗯。盒子代表着江南,他答应了。我还得进宫一趟兑现我的承诺。”
“我陪你去!”他说。
我看出卫戎眼底淤青浓重,已经是疲惫之极却还在硬撑着,心中有些不忍,“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就好。”
他执意不肯去休息,我只能答应了他,转身出门时,趁他对我不曾设防这一点,使了劲打晕了他搬到内室床上。
“抱歉。”我望着熟睡的卫戎轻声道,盯着他英挺的眉眼看了一会儿,似是要把他的容颜铭刻在心底,终究是舍不得,打破了一直以来死守着的禁忌,循着心底的渴望带了几分决绝,俯身低头于他的薄唇上,极轻地碰触了一下。
无关人间欲望,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满足感。
37
我不会忘记那一刻的心动,也不会忘记临走时卫家哥哥说的心狠。
佛家人不都是如此么?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吧,看破红尘,披上了庄重的袈裟,断了七情六欲,把一切挡在门外,纵然他们经历过大喜大悲,最后亦选择长伴青灯古佛。
如今我又回到了那红色宫墙内,兑现我的诺言。我想,若能活着离开这虽然辉煌永世却沉重之地,大概也会寻一个清净或者残破之地,或诵经念佛,慢慢回忆,或慢慢忘记,了此余生,永世不回长安。
心里的抵触感随着面前的引路人越深入越浓烈,再次进入那日的华美宫殿,不见其人,摆在我面前的正是消失了几天的黑盒子。把手按在似是冰凉又似是温热的盒盖上,回想起以往,我的一切都因为这个盒子而起,最后,竟是卫戎那张因疲惫而熟睡的英俊容颜。
我猛地收回手,突然听见后方传来一道威严的男音:“想到了什么?方便与朕说上一说?”
我顿了顿,转头看他,说:“小僧不过是发现这一切都因这个盒子而起罢了。”
皇帝轻笑出声:“不错,曾经也有一人这样对朕说过。”
我低头不语,没人提醒我,所以也不知这种做法是大不敬,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不过是时间的快慢罢了,随他去吧。
手里不停地摆弄着盒子,扭转,推按,像当初那样听到咔的一声,盒里的白玉印便呈现在眼前。
皇帝执起那块白玉印,放在手心里举起端详了好久,久到我的腿都快要站麻了,才低声说道:“寻了十几年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浑身散发出一种沧桑感,似乎在无声地悲鸣,靠近他的人都浑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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