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是有的，但是师傅告诉我不能回头，我不懂，但是照着做了。
没人来送我，因为每个人都要忙着自己的事情，唯有一只小狐狸跟在我身后。
“你不回山里么？”我把它抱起来问，我睁着小眼睛跟我吱吱了几声，我与它的默契就在这时候发生作用，这默契也得益于这五年来它的陪伴。
我说，“我可能很久很久不能回到这里了，你要跟着我么？”
我放它下地，它就用爪子扒着我的僧袍不肯下去，我没办法，也明白了它的意思。
它要跟我走。
“行了行了，你跟着吧。”
我一脚踩着小路上的枯树叶，清脆的声音也煞是好听，可我猛然发现，这竟是深秋，树上的叶子都黄了。
我不知道我去的方向是哪个方向，师傅说要我随着心走，我看就是瞎走，这句话我也没敢跟师傅说。
路上也有一两个行人跟我打招呼，我就双手合十跟他们说阿弥陀佛，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看跟在我身后的那只小狐狸，他们眼里满是惊奇，于是就上前问我在哪里抓的，他们也想要一个。
我说是缘。
他们又跟我说，想买下来。
我又说是缘。
估计没弄懂我说的什么意思，他们就掏出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结果小狐狸嗖的一声跑了个没影。
动物分得清善恶，人也自然分得清，可是为什么人就是不能醒悟过来呢？
我行行走走有了差不多一个月，风餐露宿的，可让我吃尽了苦头。
即使是这样，苦还是要吃，因为路还没有走完。
途中我经过一座繁华的城市，进城时那些守城的官兵告诉我，这里是长安城。
我转念一想，原来曾经有人跟我说的长安城与北山寺的确不远啊。
我随便挑了间客栈歇歇脚，不得不说，幸好我师傅在教我轻功的时候还教了我医术，虽说不上精湛，可也能替人行医治病，收取些盘缠，或者吃一顿饭继续上路。
“阿弥陀佛。请问施主，这长安城附近可有人家姓卫？”
那低着头算账的掌柜听我这么一问，抬起头，说：“你是说卫府？那倒是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僧此次是来把一物还给故人，还望施主能告知小僧卫府座于何处。”
“长安城地儿大，我这是西市，卫府可是在东市，相隔得可远喽。不过，卫府的主人三年前就被一道圣旨招去了北疆打仗。”
那胖掌柜的一说，我无奈了，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现在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块玉佩在我包袱里发着热，这烫手山芋真是愁死我这和尚。
“不过和尚，”那胖掌柜的端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说，“你来得可真是时候，那卫家的兄弟厉害得很，一个月前打赢了仗，正班师回朝受封赏的路上，估计也就这几天了，你等等吧！”
阿弥陀佛，幸好幸好，老天是爱每一个人的。
“如此，多谢施主。”
那胖掌柜的罢罢手，“行了行了。”
6
我就在这做长安城里待了八日，去了一个药堂当一个大夫，分文不收也不要工钱，那药堂也答应我每日供我三餐。
起初有人不信我的医术，不过一听我师从宏正大师，人就多了起来，我想，原来我师傅是这么有名的啊。
小时候我还跟师傅顶嘴，现在想起来，也是罪过，罪过。
第九日，我发现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连店里的小学徒也跑了个没影。
“小师傅，您不去东市的城门看看么？卫家的两个将军都回来了！我得看看去！”
这是临走前的一个小学徒跟我说的。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来了，我也不急着一时，卫家兄弟打了胜仗得了封赏，自然是门庭若市，还是等过几日人少了些我再去拜访，归还玉佩。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想念以前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小狐狸了，因为第一次进城，很多人都在窥视这个小东西，人心险恶，我不放心，把它放回了城外的山林里。不过每次我出了城，它又跟在了我身后，唉……这小狐狸实在是太有灵性了，怪不得人人都想要。
其实也没等几日，我所住的客栈就迎来了一位贵客，还真与我有那么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卫戎。
当然，他胸前还有我那日思夜想的小狐狸。不用猜，肯定是卫戎回来的路上经过城外的山林，遇见了它。
我更稀奇的是，小狐狸居然认得卫戎。
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卫戎还记得我和小狐狸。
上过了战场，果真是与以往不同，我不记得他的模样，可还记得他一身冷冽的气质，那时卫戎冰冷不易近人，眼里满是防备，如今的卫戎依旧冷冽，可多了一分沉稳。
所以说我不愿意近他，总是让我不自在，以前慎得慌，现在更慎得慌，就算他没穿铠甲。
我站起来，双手合十，他人太高，我仰着脖子累，于是就低垂着眉眼不去看他。
“阿弥陀佛。卫施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盯着我盯了好一会儿，虽然我心里不舒服，但是表面功夫还得做足了，天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
直到小狐狸挣扎着跳下地，爪子扒拉着我的僧袍，让我抱起它，卫戎才说话。
“当然。”
不仅人比我高，还惜字如金。
“阿弥陀佛，卫施主如今凯旋，那小僧今日就把卫施主的玉佩物归原主。”
我从包袱里拿出那块玉佩，递给他，他没有动，任由那东西握在我手心里似乎跟五年前一样，热得发烫。
我隐隐约约看见了他眼底的怒气，我不是很懂，这人在恼什么，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应该是高兴么？
那人盯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手都举累了。
最后，卫戎一把拉着我握住玉佩的手，把我从房里拉出去，浑浑噩噩被他塞进了马车里，浑浑噩噩带回了他的府上。
“看看，看看，我的好弟弟带回了什么？”
进了卫府前院，一道声音吵得我脑袋疼，没办法，毕竟是主人家，我只能单手竖在胸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说弟弟一大早带着那只捡来的小狐狸急匆匆就出了门，我还以为允了哪家姑娘，结果把那北山寺的小和尚带回来了，啧啧，真是稀奇事。”
卫家哥哥口快倒是把我说了个面红耳赤，感情他把我误认为女子，这真真是……
7
直至现在，我的右手还残留着卫戎手心的温度，多年平静的心也好像瞬间有了波澜，我不明白，于是就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当然，我也没忘记他哥哥从我进门就一脸揶揄的神色，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真烦。
我在卫府住下来了，我不知道卫戎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反正我一日还不了他玉佩，我就一日都不能离开长安城。
若是师傅在这，一定会对我说，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也罢，留下来就留下来吧，什么时候还了什么时候再走。
可是卫戎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一提玉佩的事他就绷着脸走人，再迟钝我也感觉出他在跟我生气，渐渐地我也不提了，唉……别以为我一脸正经，修身养性做和尚那么十几年，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个正经的和尚，我做不到师傅那样宠辱不惊，风雨不动安如山，该怕的还是要怕，比如卫戎。
不过我觉得这样子并不是办法啊，卫戎每天下了朝都会来客院里陪我，我坐着他也坐着，我站着他也站着，我不出声他也不出声，两个人就这样过了几天，我在这几天的熏陶下，就算再怕，也该对这个人麻木了，还有可能有天他不陪我，我也会觉得少了什么。
所以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直至有天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卫戎拿着一张帖子来找我，说：“十三王爷府的仆人送了帖子来，说是他们王爷身子不好，想请小师傅去诊治一趟。”
这真的是我跟卫戎相遇的这几天以来，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啊！我接过帖子看了看，想，我一小和尚文不成武不就的，医术也只是略知一二，这十三王爷好好的御医不请，请我做甚？
“若是不喜，我替小师傅去回了他罢。”
我把帖子合上，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小僧还是去看看吧，劳烦卫施主带路了。”
就算不行也要去看看，毕竟在这里我实在是太郁闷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我看他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为难，但是最终还是说了一声，“好。”
卫戎在外面骑马，我在马车里听卫戎身边的一个小书童絮絮叨叨跟我说，当朝皇帝十分宠爱他最小的弟弟，就是十三王爷，十三王爷从小身子骨就不好，常年脱不了药，皇帝也就这么一个嫡亲弟弟，不护着他护着谁呀？所以就是要什么给什么，从不逆他的意。
养了十几年，这十三王爷也没养歪，倒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安城第一才子说得就是十三王爷。
“小师傅，我告诉你一个整个长安城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吧！”
我想，人人都知道的秘密算什么秘密，我没有回答他。
“那十三王爷喜欢我家卫二爷十几年了！”那小书童叹了一声，继续说，“可惜是个男子，若是位公主，配我家卫二爷也是绰绰有余的。”
喜欢？我师傅曾经教过我，喜欢是男女才能有的，和尚出家最基本的五戒，第一戒杀，第二戒盗，第三戒淫，第四戒诳语，第五戒酒，男女之情属第三戒，自然是碰不得。可是，师傅也没跟我说过男子可以喜欢男子啊……
8
说着说着，我也到了十三王爷府上。我见卫戎熟门熟路的带着我一路弯弯绕绕直接走进十三王爷的寝殿，进去就一股子药味，怪不得走得这么急。
十三王爷就躺在里面，偶尔咳嗽几声，见有人来了，他就撑着坐起来。我看见他面容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一声，真是一表人才，就是气色极差，身形瘦弱。
十三王爷朝着我们的方向点头笑了笑，咳了几下，周围的侍从都劝着他躺下。
“卫戎，好久不见了。小王想见你一面可真是难。”
卫戎就淡淡地嗯了一声，大掌抚上我后背，使力将我推了上去。
“阿弥陀佛。施主安好。”
“小师傅不必客气，早几日就听闻小师傅在仁药堂免费行医济世，实在是让小王佩服得很。”十三王爷声音弱弱的，明显气不足。
“不过小事，无需挂齿，施主谬赞了。”
十三王爷笑了笑，说：“前几日还想请着小师傅来替小王诊治一番，奈何有些事耽搁了，之后派人去寻，仁药堂却告知小王小师傅已经离去，再一打听，不曾想，小师傅却进了卫府。”
“阿弥陀佛。不过是有些事，在卫府叨扰几天罢了。”
说着，我看见侍从端进来一碗刚煎好的药，十三王爷端起来吹了吹，想一口喝下。
“施主，且慢。”我上前说，“施主可否让小僧看一下此药？”
一侍女端了药来，我闻着那气味着实是刺鼻，药量也太过于重了。
“阿弥陀佛。于小僧来看，施主气弱，应用温和的药物与药膳细细调理，怎可用量如此之重？是药三分毒，此药毒沉寂于体内，再以更重的药量调理，岂不是毒上加毒？”我说。
“怎会？这些药方子都是皇宫里的御医亲自给我家王爷开的，定是错不了，你这年轻和尚，怎会懂这些药理？”十三王爷身旁的侍女朝着我皱眉，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恼怒。
“非也非也，施主若是信得过小僧，应当将此药方子里药材的用量减去五分，回头小僧回去细细写个药膳方子送来，三餐加以调理，适当运动健身，即可慢慢恢复。”
那十三王爷眼睛都亮了，语气中也难掩激动，“当真？本王真的可以恢复健康？”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
……唉，我还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结果一看脸，脉都不用把，就知是十几年的调理不当，也难为这十三王爷喝了那么久的毒。
那十三王爷邀请我留在长安城帮他调理身体，我也明知那十三王爷身子急不了这一时，如此，我更加走不得了。
卫戎这一事未平，我又添一事，估计我得在长安城留好些日子，唉……罢了罢了，慢慢来吧。
卫戎这事一时之间解决不了，我还得找个机会。平日里除了偶尔去看看十三王爷，左右也是无事，于是我又去了那仁药堂替人治病。
“小师傅，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有好多人上门求医指名道姓要你替他们诊治呢！”药堂里一小药童见了我，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阿弥陀佛，小僧有些事耽搁了几天。”我回身，双手合十，对那些上门求医的人说，“请各位施主见谅。”
我突然觉得，僧人淡泊名利是好事，至少清净，而我却是在这喧闹中寻这清净。
我也深知，我根本不属于这里，我需要寻找。
9
直至过了很久，久到那病怏怏的十三王爷能够出门蹦哒了，我才猛然发现，我似乎被这世间的俗事绊住脚步好久。
唉……十三王爷又来了。
整个卫府的人，包括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就是为了卫戎么，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那十三王爷的意了。
说实话，我每次看见卫戎与十三王爷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怪怪的，我也很认真地想过男子与男子之间，真的可以跟男女之间一样么？我什么也没想出来，反而弄得自己好像特别难受，所以这一段时间，我念清心咒不下千百遍了。
虽然说我是个不正经的和尚，但是也得坚持自身的原则。
我想我真的该走了。
但是我总感觉今日哪里有点不一样。
十三王爷进了客院子找我，更明确一点就是找卫戎。
“卫……卫戎，我有些事，想与你说。”十三王爷微微喘气，白净的脸颊大概因为走得急了些，泛上微红。
卫戎连眼都没抬，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兵书，嗯了一声微不可闻。
我感觉到十三王爷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意思一下子就明了。
“阿弥陀佛。小僧去院里散散心，施主请便。”
我还没下地，就被卫戎摁住了动弹不得，声音冰冷至极：“不必。王爷有话直说，慧心师傅是卫某的客人，哪有主人驱赶客人的道理。”
我真是巴不得被他直接赶出卫府去。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心又被他的话触动了一下。
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我已经低下头，看不清那两人的表情，想来也是不好的。
“卫戎，我……我心悦于你。”
十三王爷踌躇了好久，才崩出这句话，好让我震惊了一番，十几年不曾出过山里，这世道竟是如此开放么？这跟师傅所说的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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