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磷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他妈妈对着鸭子挥起菜刀的那一刻。只不过以程磷的角度看去,却像是程妈妈对着于言歌在挥菜刀。他立马想起了自己做得那个梦,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像是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妈,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害于言歌。”
程妈妈和于言歌被程磷吓了一跳,一脸诧异地看着拦在他俩之间的程磷,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程磷此时也看到砧板上的那只鸭子了,顿时明白自己误会了,当下有些放下了心,然后又是猛然间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妙。
“小磷洗好了啊,言歌那你赶紧去洗,不然感冒了就不好了。”程妈妈看了看脸色犹自苍白的程磷,像是没听到刚才那句话般对着于言歌说道。
“阿姨,我没事的,我……”
“你去洗澡吧。”程磷也是回过神来,虽然脸色还是惨白着,不过至少表情已经勉强恢复了以往的淡然,打断于言歌的话,推了推他。
“磷……”于言歌不自觉地抓住程磷的手臂,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不知怎的,心里开始突突跳了起来,像是有人在敲打他的心脏一般,十分难受。
“去吧。”程磷没有看他,只是再次催促道。
于言歌叹了口气,向着程妈妈打了个招呼便走进了浴室。此时厨房里就只剩下了程磷和他妈妈两个人。
程妈妈看了程磷一眼,继续回身去切鸭子,菜刀切在鸭子身上发出有些轻微的沉闷声音。程磷静静地站在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
“下周六你回家一趟,”程妈妈把切好的鸭肉装在盘子里,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油腻腻的手,“那天是你爸的忌日。”
程磷闻言霍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过了好久,他才说了个“好”字,只是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居然也会有这么沙哑的时候。
等于言歌从浴室出来时,屋子里只有程磷一个人了。
“磷,阿姨呢?”于言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回去了。”程磷抬起头看着于言歌,眼神清清冷冷却又有着一丝隐隐的忧郁。
他走上去极其难得地抱住于言歌,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开口幽幽地说道:“我妈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于言歌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紧紧地揽住程磷,有些害怕程磷接下来说的话。
果然没过多久,程磷清冷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我下周六要回去一趟,我爸的忌日到了。”
“我陪你去。”
“你不能去,”程磷摇了摇头,紧了紧抱着于言歌的双手,“以我妈的脾气,你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说着程磷把头埋在了于言歌的肩上,闷闷地道,“你在家里等我就好。”
于言歌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程磷说的家是这里而不是他那在农村的三层楼房。于言歌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酸的是对程磷的心疼,甜甜的是因为程磷把这个小小的空间当成了他们的家,苦涩的是对自己的无力。
紧紧地抱着程磷,很久之后于言歌才“嗯”了一声。
第三十九章
在那之后,于言歌和程磷两人虽然还像往常那样过着日子,不过一丝不安以及担忧还是隐隐出现在了两人的眉宇间。
不管是欢喜也好,是悲伤也罢,世间最难过的就是那种答案未知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判决。
周六早上,两人都早早地起了床。看着穿戴整齐的程磷,于言歌把一把伞递到他手中:“带上伞,今天晚上开始可能会有台风影响。”
程磷默默地接过伞放入包里,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于言歌,眼神清亮而又坚毅:“我走了。”
被程磷眼中的那道光闪了一下,于言歌有些失神,等他回过神来时,程磷已经出去了。程磷没让于言歌送他去车站,他说这不是离别。
经过两个小时的路程,上午九点半左右,程磷已经站在了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时,他脸上也有些恍惚,好像是很久没有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程妈妈拎着一袋东西走了出来:“你爸墓碑上的字颜色已经很淡了,这次上去你给他重新上一遍色吧。”
“嗯。”程磷接过袋子看了看,涂色的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放下包就跟在他妈妈后面向着村子里的那座山上走去。
除了于言歌之外,程磷和其他人走路都会落后别人半步,就连他妈妈也一样。程妈妈回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的儿子,心里也有些唏嘘。
正如她那天和于言歌所讲的一样,她一直忙着赚钱,忙着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好让别人认为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可以把这个家照顾的不比别家差。
确实,她一个女人辛苦赚钱把房子弄得跟别家一样高大,该买的设施也差不多都齐全了。在别人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程妈妈的名声在他们村子里是极好的。
但是这几天,程妈妈才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太过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以至于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程磷内心的感受。她甚至有些心惊地发现对于自己儿子的喜好,她作为一个当妈的,有些一无所知了些。
所以她的儿子虽然嘴上不讲,但是从他无意间的行动中便是可以看出,他跟他这个妈妈并不亲近。而在这之前,她还自认为自己给程磷的并不少,然而现在仔细一想,程磷真正渴望的关怀她却并没有给他。
从小时候开始,程磷就一直都用那双安静的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现在想起来,自己每次带给他的都是失望,所以时间长了,他才会经常等着等着就睡过去。
在那无数次的失望中,程磷才把自己的心关了起来,连她这个妈妈都被关在了外面。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打开这扇心门的不是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而是那个同样身为男孩子的于言歌。
自从听到程磷的那句话之后,程妈妈虽然一直都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只要仔细回想,所有的线都会通向那个答案,也只有那个答案会让一切变得可以解释起来。
为什么于言歌会几次三番地到他们家来过夜,为什么已经毕业了的两人会那么凑巧地住在一起,为什么程磷会拒绝那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程磷在面对于言歌时会出现那些平时并不多见的表情……
程妈妈知道自己确实对程磷有些亏欠,但是她却无法同意两人在一起。先不说被别人知道她的儿子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会造成多么不好的影响,光是这些人的口水就能够把程磷淹死。再者程磷的爸爸已经去世了,程磷作为他们家唯一的儿子,却爱上了一个男的,这让她百年以后怎么向他爸爸交代。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在程妈妈这一代人的眼中,始终都觉得程磷和于言歌两人是错误的。而作为程磷的母亲,在孩子走向错误的道路时,自己自然是有义务要把他从那条道路上拉回来。好在现在还不晚,好在还没有人知道程磷和于言歌两人的事情,好在程磷还年轻。
在程妈妈一路沉思的过程中,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间抵达了程磷父亲的坟墓。看着坟墓上一如既往顽固生长的杂草,程磷双手合十,在他父亲的墓碑前静默了几分钟,便是开始拔起草来。程妈妈把东西放在一边,拿起扫把把程磷拔下来的杂草扫到下面的竹林里。
此时虽然是九月份,不过由于台风的影响,天空上飘在大片大片的乌云,空气也不如往日那般炎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山上的缘故,风中竟然带了一丝凉意。
等程磷清理完毕坟墓上的杂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看着重新露在外面的墓碑,程磷拿出了刷子和颜料,开始沿着墓碑上刻字的纹路描了起来。
程妈妈一直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程磷,看着那块墓碑,想着程磷的事,想着自己以往艰辛的日子,想着面前这个死了一了百了不管他们母子死活的可恨之人,想着自己对他的爱。想着想着,程妈妈就哭了起来。
听到身边有些压抑的哭声,程磷握着刷子的手颤了颤,此时他正好描到了那个孝子的“孝”字,目光停留在这个字上,程磷的手停了下来。
爸爸,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很不孝?可是,我真的……好想和他在一起啊。
“妈,你不要哭,我会和他分手的。”程磷没有回头看他妈妈,只是盯着墓碑上的那些字开始模糊了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当天晚上,程磷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很久都没有梦到过的爸爸。在梦里,他看不清出他爸爸的样子,但就是知道这个人是他爸爸。
程磷和他爸爸面对面站着,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楚他爸爸的表情。只是程爸爸手里拿着一把弓箭,指着程磷的身后,而那时的程磷正被他身后的那个人挟持着。但是他却看不到这个人,只是潜意识里知道这个人既不是于言歌也不是程妈妈,而是一个陌生人。
从梦中惊醒过来,程磷从床上坐了起来,也不开灯,听着外面的鸡鸣狗叫声,树枝被吹倒的声音,知道天气预报中的台风还是应邀来到了这个城市。虽然程磷住的城市位于省中心,不在沿海地带,一般不怎么会有台风,只不过还是会在台风天气的影响下,下一场大大的暴雨。
听着窗外雨点拍打在窗户上的急促声音,想起白天对他妈妈说的话,想着远在公寓中的于言歌,程磷睁着大大的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第四十章
由于台风天气的影响,等程磷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周一的傍晚了。他到家的时候,于言歌下班还没有回来。
程磷有些心不在焉地淘了米,下了饭,然后就坐在沙发上发呆。于言歌开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那个坐在沙发上显得异常安静的程磷。
听到开门声,程磷抬起头来,刚好和于言歌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人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磷,我回来了。”最后还是于言歌开口打破沉默。程磷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了身。两人一起走进厨房,于言歌开始洗菜做菜,程磷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从程磷的安静中,于言歌已经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可是他不敢问,他怕听到那个答案。在长久的沉默中,于言歌做好了菜,两人又默默地吃了饭,当程磷洗完盘子出来时,于言歌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
“磷,告诉我答案吧,不要一个人承受。”于言歌拉着程磷在他身边坐下,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程磷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才低下头去,幽幽地道:“于言歌,对不起了。”
听到这个答案,于言歌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好久。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出,可是唯独有一个我支付不了,我怕我妈想不开啊。于言歌,你们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任何一人出了事我都会疯掉的。”
很多时候程磷在别人眼里都是属于那种十分坚毅的男生,但是于言歌知道他有一个弱点,程磷害怕看到人死亡。这可能和他从小失去父亲有关,于言歌不知道程磷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但却知道这是程磷心中一道很深的伤,深到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时,程磷总会出现那种患得患失的错觉。
于言歌伸手摸了摸程磷的头,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上,动作极其轻柔,就如同他现在的声音一般:“磷,我知道了。”
过了好久,他才继续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当初做的那个噩梦吗?”
程磷的身体微微颤了颤,幽幽地说道:“我梦到我妈知道了我们的事情,然后她拿着菜刀当着我的面把你杀了。”
于言歌现在总算是清楚那天程磷的异常行为了,当时的场面在程磷看来居然和他的梦境如此相像,所以他才会那么惊慌,甚至有些不顾一切。原本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的梦境,程磷居然会如此当真,这其实也是他没有安全感的表现。而且和自己在一起,想必程磷内心的压力也是十分巨大的,所以才会做这种有些失真却又接近现实的噩梦。
程磷害怕的其实不无道理,因为于言歌也是很清楚程妈妈在面子方面的执着。所以在知道自己儿子的事情后,一怒之下杀了于言歌,这样有些极端的情况在程磷看来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起当时程磷害怕到颤抖的情形,于言歌心头微微一紧。
于言歌想到的是,若是程磷死在他面前,而且还是被于言歌的妈妈杀死的,这样的事情,光是想象就会觉得十分恐怖,更何况程磷还是做梦梦到的。
想到这,于言歌紧了紧揽着程磷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你这个傻瓜啊!”
程磷在于言歌的怀中点了点头,然后直起身子,看着他:“于言歌,不要对我这么好。”
笑了笑,于言歌也是看着他:“我也想啊,可是做不到啊。”
环视了屋子一圈,于言歌握住程磷的手,重新把视线落在程磷的身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而又执着:“磷,你记住了,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你都是我的唯一。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会一直等着你。
这句话于言歌没有说出口,他不想让程磷背负更多,也不想再给他更多的压力。
程磷吸了吸鼻子,在于言歌的注视下点了点,吐出了一个“好”字。
那天晚上,程磷和于言歌聊了很多,聊起了他爸爸的去世是因为心肌梗塞,聊起了他小时候其实很淘气,上幼儿园时,回来的路上把别人的书包扔到了水沟里。有一年发大水的时候,还跑到小溪边去抓黄鳝,结果抓到了一条蛇,跑去给他妈妈看,顿时把他妈妈吓了个半死。
那天晚上,他们像两个好朋友般聊到很晚,程磷第一次在于言歌面前说了那么多话。直到看着他困得睡去,于言歌才把他抱到床上,自己一个人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明。
周四的时候,于言歌从公寓里搬了出去。在小悠的帮助下,他在程磷小区的对面租了一间房子。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程磷不再是一下班就回公寓,而是在学校吃了晚饭,顺便在图书馆看书学习,到了九点之后才慢慢地步行回来。
在于言歌搬出去之后,他不想一个人对着那个房子,对着那间还留有于言歌气味的屋子,孤独地胡思乱想。
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他至少还可以碰到几个人,虽然都是不认识的,好歹不会让他觉得全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只是程磷不知道的是,每天晚上从学校出来时,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路的对面,总会有一个身影默默地跟着他,看着他回到公寓后,才转身离开。
第四十一章
“师兄!”
吃好晚饭从食堂出来的程磷,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呼唤,回头一看,发现小悠正站在他后面幽幽怨怨地看着他。
“小悠,”女孩的神情告诉程磷她已经知道了他和于言歌之间的事情,看着她,程磷问道,“他还好吗?”
“你自己去问他!”小悠有些赌气的说道,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冲了些,可怜兮兮地看着程磷,“师兄,看着你们这样,我好难过啊。”
17/21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