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仔细回忆,便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头部像是炸开一样疼。这种感觉,就是他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那队穿着熟悉铠甲的士兵时一样。
与此同时,熙熙攘攘的景城天街,身穿湖绿色襦裙的少女将铜钱和两张生辰八字“啪”地拍在桌子上:“老天师,按你上次教我的,今天我把两个人的八字都带来了,你看看,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姻缘?”
☆、同席巧合
柳明若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如太白诗仙一样梦游,不过人家是梦游天姥,梦醒挥毫,他是梦里哭闹醒来头疼。尽管如此,他醒来的时候也已经日上三竿,柳明泽出门巡视商铺去了,剩下白荷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用黑漆漆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一见他睁开眼睛,白荷就道:“柳大公子让我坐在这里等你醒来,给你穿衣服穿鞋刷牙洗脸吃早饭。”
柳明若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写满怨念的脸。
“但他没告诉我,如果你醒来的时候已经跳过吃早饭这个步骤该怎么办。”她可是饿着肚子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上午。
像是为了印证白荷的话,她的腹部发出了延时相当长的一阵“咕”声。
“……”
既然白荷都来了柳府,脱除了奴籍恢复了自由身,柳明若决定一定要带她出门见见世面。
宁朝开朝初期,对女子的约束相对严格,一般情况下是很少见到女人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尤其是穿着女装的女人。不过几十年过去,连男风都已经不再是秘密,现在的皇帝甚至在宫中设置侍书局,专门供职给官宦人家的年轻公子,在民间女子抛头露面当然更是平常不过。
“你带够钱了吗?”白荷担忧地看着头顶上方的招牌。这可是景城质量第一消费第一的名酒楼啊。
柳明若一愣:“……”刚才光顾着自己有面子,忘记带钱了。但是都到名酒楼门口了,他相信自己就算没带钱也一样可以刷脸!
试问景城有几个人不知道他的?
柳家,景城首富!二少,断袖分桃还喜欢景王!
……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也好过无人知晓。
尽管心里没底,柳二少表面功夫还是很到位的,滴水不漏地抬脚前进。
看他这么笃定又淡定,白荷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临近正午,酒楼里已是宾客盈门。两人进来的时候一楼只剩下两桌空闲,一桌还未整理,他们就在另一桌靠墙的位置上落了座。白荷十分紧张又十分兴奋,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一位身着绫罗绸缎的中年美妇带着侍从走入二楼的厢房,再对比自己丫鬟的打扮,忍不住问柳明若:“我早上起来忘记了打扮,没换衣服就出门了,现在我看起来有没有很奇怪?”
柳明若暗暗后悔自己疏忽,竟然忘记要找一套母亲过去穿的衣服给白荷。白荷的打扮倒不是穷酸,不过十分普通又朴素罢了。但是在名酒楼,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富商家眷、达官贵人,普通……就等于显眼。这么一想,倒是发现不少投注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我的左眼皮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跳,上次左眼跳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一个不正常的人,”绿芙,而且她还把柳明若的八字交了出去,“我总有不祥的预感,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一样。”
这就是她刚才只放了一半心的原因啊。
柳明若随手点了几个菜,听了这话瞪着白荷:“怕什么?我一分钱也没有,打劫我也是白忙活。”
白荷惊呆了:“柳公子,那你为什么还请我来这里用膳?你……你是怎么看出来我的私房钱藏在腰带里的?”
“……”
白荷连忙捂住自己的腰:“不行的,这是我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将来是要留给我儿子的。”
柳明若抬起头刚想刺她几句,眼中突然映入一个鹅黄色的纤细身影,筷子停在了半空。
“怎么了?”白荷回头去找,也全身僵直。
大堂对面一桌酒席旁边,身穿湖绿色襦裙的少女向她挥了挥手。
绿芙现在在宁王手下当差,又经常服侍宁王出行,那么她现在出现在此处,旁边坐着的那个身形高大颀长,气质肃杀冷酷的就是宁王!
白荷咽了一口口水,想想就知道,全景城能请动宁王的人就是……
不过已经不用看了,宁修远已经将脸转了过来,顺着这个方向看向了柳明若。
柳明若之所以僵住,是因为看到了李碧灼!
他同李碧灼的关系,从前世开始一直是千丝万缕,他对李碧灼的感情,也向来十分复杂。
李碧灼是正三品官宦之家出身,从小在景城长大,和柳明若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但她大柳明若三四岁,这句青梅竹马用得不能算标准。她和柳明泽,倒算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性情温婉心思玲珑,又有那么几分不寻常的大气。柳明泽因为一截袖口的事被罚跪的时候,劝说柳明若给他送吃食的就是她。长大之后,李碧灼同柳家的来往也一直未断。柳明若一直以为,她会是他的长嫂。但没想到天意弄人,她最后答应了景王府求亲,成为了景王正妃。
那天晚上,柳明若远远地见到身穿大红色喜服的她,面容被厚重的珠翠遮住,看不清表情。景城有个新婚当夜泛舟的风俗,他静静站在石桥上,冷眼旁观着宁修远扶着她,两人走进一座画舫,燃起艳红色的灯光。
灯火洒在湖面上,从高处望去,湖光与天色合拢一处,有种万顷碧波的恍惚感。
他愣愣看着那条画舫绕着湖心环游,远远的传来笙歌。夏季的晚风清凉舒适,吹在他身上却像是十把钝刀子在割。
冷……
他当然厌恶过她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渐渐的她不在他眼前出现,也淡忘了。然而,李碧灼最后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
宁修远一次泛舟游玩,偶遇一位歌喉婉转的船家少女。他兴尽晚回舟,那少女赠他一副莲子。
有的人白首如新,有的人倾盖如故。
不过两个月,景王府就添了一位出身微末的侧妃。
李碧灼最后的结局,柳明若自然无从知晓。重生一世又见到故人,还在一切未发生而将发生之前,心情却是十分微妙难言。下下个月李碧灼就要嫁给景王了。
目光是种非常玄妙的东西,明明不是实体,但当一段目光长时间停留在一个人身上时,是很容易觉察的。柳明若目光如此灼灼,李碧灼自然也感觉到了,她见到是柳明若,露出欣喜的得体的笑容。脚步却没有停,直直向前走去。
于是,下意识盯着她走的方向的柳明若就看见了另一侧的宁修远、宁胤、绿芙,再加上刚来的李碧灼。
……死亡一桌。
除了绿芙跟他不熟之外,其他三个人多多少少都跟他有些渊源,还是不怎么愉快的渊源。
宁修远不说,宁胤的身份他多少也能猜到,那张脸更是印象深刻!就是在他临死前还在走廊里冷哼了他一声的那个男人!
柳明若的眼里瞬间燃起了熊熊斗志。
宁王此人,他从前世就只在传闻中听到过。那是一个向来存在于传说中的男人。听说他少年骁勇,十六岁就率领八百骑兵打得北部游牧民族不敢南下牧马,亲自追击大汗八百里,将他的心腹爱将射杀,还击落大汗的战盔。宁朝肃北王杜思盟战功赫赫十分出名,宁王却比他扬名更早,更传奇。
其他将军凯旋之时,京城百姓向来是夹道欢迎,青年女子从高楼上向英俊的战士丢下绣帕表示喜爱。但是那年宁胤以淮南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凯旋的时候,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多少怀春少女也只敢临窗向下望上一眼,决计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他手下的一支军队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即使隔着不短的距离,那种从战甲里透出的血腥之气杀伐之势,都是怎么也回避不了的。他眼神冰冷,神情肃杀,高高坐在战马上,腰间剑鞘上血迹还未擦去。路边一个孩子被这种气势吓得大哭出声,他只一个眼神轻轻扫过去,那孩子的母亲便不由得伏在地上连声告饶。
“不过怀川之战后,他就再也不能带兵,要不然后来哪有肃北王一个人的风头。”
柳明若不满道:“谁让你说光辉事迹了?我要知道的是他的黑历史,黑历史!就是能嘲笑得他脸色大变行动失常从此恨不得见我一次打我一次的那种。”
白荷道:“不行,如果我告诉了你,大公子以后就会见我一次打我一次。不,他只要见我一面我就工伤殉职了。”
“我不告诉哥哥。”
白荷道:“我的私房钱……”
“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弱女子掏钱。”
白荷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柳明若的表情是很严肃认真的,才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就是怀川一战后,宁王重伤气绝,军医不说,十万人把淮南一带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一个大夫能治他。朝中也以为他死了,就给了他追封,还办了厚葬,结果他在仪式上破棺而出,吓得很多大官当场昏迷。”
她顿了顿,放轻声音道:“所以,宁王就成了宁朝唯一一个活着得到谥号的人……”
拾得景城人物图鉴之【宁王的小纸条】*1
展开【宁王的小纸条】:封号“忠勇孝懿德义神武灵佑仁威严宁圣王”(○` 3′○)
作者有话要说: 懒死了,开学考试前一定完结!
☆、赖账巧合
柳明若没有带钱,还答应了白荷不能用她的钱,还搜集了宁王的黑历史。他打的主意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小二兄,能不能把我们的桌子和那边那桌拼接起来?”
跑堂面露为难之色。
柳明若立刻道:“我们是一起的,付账的坐在他们那边。”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二楼厢房坐大桌子!跑堂内心咆哮,但名酒楼之所以是名酒楼,自然支持顾客的各种玩法。所以……一南一北的两张桌子就这么接在了一起。
一桌人神色各异,宁修远皱了皱眉,宁胤竟没有露出拒绝之意,李碧灼抿唇微笑,站在宁王身后的绿芙两眼放光,白荷坐过来之后她就由原来的位置悄悄挪到了白荷边上。
至于为什么不上二楼这个问题,宁修远是最有发言权的。他和宁王到的时候,二楼已经客满——的确,当他们开始用餐之后,二楼是有人进出了,不过宁王没有不满,他也省的多事。
什么?为什么没有预定?
……他忘了。
话说宁修远近来诸事不顺,琐事缠身。手头两卷案件在他这里已经拖了很久,而且审问下来,居然有翻供的迹象,牵涉到的人事也越来越复杂。再过上近三十天就是他成婚的日子,柳明若突然从景王府里搬走了不说,留下一地断壁残垣,王府管事上了年纪差点没抢救回来。北疆战事连连吃紧,边关农牧受到很大影响,边市也被迫取缔了——这些事轮不到他管,可是肃北王才辞官弃爵,归隐民间,宁王在那一战后,也声明不再领兵,渭王还下在狱中,朝廷里不断流露出要他挂帅的意思。
戎狄换了国君,军队来势汹汹,前线将领吃了几次亏后就紧闭城门不出,战报传到京城的时候,长城沿线一座关城就要失守。建功立业他是喜欢的,可此刻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适合出征,因为他做了那个梦。
这一桌维持着表面上的其乐融融。
事实上,连表面上的其乐融融都要用维持这个词的话,就说明气氛肯定不怎么其乐融融。
柳明若上桌后,唯一能自如交谈的就是李碧灼。他有些心虚——毕竟李碧灼将与景王成亲,而他之前对景王的心思又闹得满城皆知。但见了李碧灼的态度,他才意识到自己小人了。李碧灼一言一笑可谓毫无芥蒂,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带着和善的笑意。
对,就是这种仿佛无论他犯了什么错都会包容忍让,让他想起远游多年的美人娘而期望她成为自己大嫂的笑意。
“碧灼大姐,她是白荷,我未来嫂子。”白荷要和李碧灼宁修远乃至宁胤这些人同席用膳,当然要有分量足够的身份。柳明若乜了想在被这些显贵皇亲赶下去之前大快朵颐的白荷一眼,又迎上李碧灼促狭有点好奇的眼神,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噗、咳咳咳咳……”白荷差点把刚塞进嘴里的八宝酱鸭喷出来,站在她身后的绿芙迅速地用手帕捂住她的嘴。这样一来,白荷还是呛得不轻。她双目含泪地将脖子扭转了九十度,眨着眼睛看着柳明若。“不是说好的光棍儿子吗?”她内心狂呼。
下一刻,她就看见每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一变。
“难道他们听见了我的心声?”
柳明若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因为你说出来了。”
“……”白荷硬着头皮对其他人干笑,“这种闺房爱称我怎么这么不小心说出来了,啊哈哈哈。”
李碧灼道:“原来是大少的未婚妻,失敬了。”
她开口替白荷解围,白荷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她道:“白姑娘真幽默,刚才你称呼大少为……是什么意思?”
她本想说出那个词,奈何官家小姐的语气拿惯了,这种粗俗的词汇临出口就被她含糊了过去。
“哈哈哈,那个没什么意思……内涵粗俗还很污……”
“可我还是很好奇啊。”李碧灼对她眨了眨眼睛。
“……”不是说大家闺秀性情温婉善解人意吗?为什么给她一种在刁难的错觉?白荷脑子疾速旋转,“因为他……他脱光之后那根,咳咳实在是龙精虎猛,一看就是生儿子好好帮手!”
……
诡异的三秒寂静。
柳明若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找地缝钻进去。
饶是抱着揶揄心态的宁修远也被白荷的彪悍吓了一跳:“白姑娘和柳世兄真是伉俪情深。”
白荷抱着豁出去的心理猛点头:“当然了,深着呢,深着呢。”
……
这句话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但经过刚才那一段,听起来就别有“深意”了,是以一直沉默不语的宁胤都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本身也没有什么特别,但射在白荷身上,愣是让她感到冰寒刺骨,瑟瑟发抖,忍不住抓住了柳明若的袖子。呜呜,她可不想引来嗜血杀神的关注。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突然进来在宁修远耳边耳语了几句。宁修远点点头,道:“不好意思,本王突逢急事,和碧灼先失陪了。诸位尽兴。”
然后他们就匆匆离开了。站在白荷身后的绿芙注意到,两个人都没有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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