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拳头向前迈了一步,却被人拉住了袖子。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绿芙,脸色收敛了一些,但并没有放松戒备的姿态。
宁胤根本不把他的威胁看在眼里,最后交代道:“这个月绿芙会贴身服侍你,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我不是柳明泽,不会替你收尾的。”
柳明若恨恨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待起伏不定的胸腔平静下来,他轻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在将宁胤当做一个出口。这种一而再、再而三不被别人放在眼里,受了委屈却没法还手的感觉他尝得太多了,也委屈得太久了。这种委屈是从前世遗留下来的。他出身富贵,性格随和,从小被爹娘护着,稍微大一点又被哥哥护着,很少经历波折。但从他破釜沉舟搬进景王府,便一次次面对宁修远的冷眼,后来柳氏被流放,仿佛全世界的恶意都倾泻在他身上。这些他都忍了下来。他无法还击,他太单薄了,向来生活在柳明泽的羽翼之下,失去全部庇护之后,能做的不过是躲得远一些,看得开一些。这样得过且过,不也浑浑噩噩熬了两三年?
他以为自己能放下那些委曲,可是没有。重生一世,重新回到柳氏的荫蔽之下,这些痛楚被埋藏了起来。但一当挖掘出来,他知道他根本不能释怀这种柔弱无能的感觉。所以当宁胤以这种不可一世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些失常。
他回过头啪地关上门:“我饿了,快传膳!”
绿芙:“……”
“二少啊,你早上起得太晚应该没用过早膳,所以奴婢让厨房准备了早上和中午合起来的。先用这个,可以润肺暖胃,打开胃口,然后尝尝这道……奴婢是很有经验的……”
柳明若看着一桌子丰盛的佳肴,由衷地夸奖道:“没想到你知道得还真多。”
绿芙自豪道:“当然了,我本来是可以靠脸吃饭的,谁让我非要靠实力呢!”
柳明若:“……”皮至厚则无敌。
白荷不在,绿芙顶替了她的位置。绿芙是丫鬟界的名人,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迅速出人头地。皮相固然占了一部分原因——在她不暴露本性的时候,比一般江南女子更出挑的身高,配上温婉可人的脸蛋,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了。不过,她的能力过人才是关键。
一大早被挖起来干活,柳明若的房间她立刻就安排妥当了。宽敞舒适,面对花园而且向阳,在宁王寝居隔壁,她非常满意——除了最后一条之外,其他的柳明若也觉得无可挑剔。
柳明若饿了,她只要一挥手就能传膳,柳明若累了,她立刻打开朝北的窗子从外面人工鼓入徐徐凉风。绿芙仰天长叹:“唉,万事俱备,就差把宁王殿下的房间和柳公子的打通一条走廊出来……”
手下一个小丫鬟举手:“我听说宁王殿下和二少的关系好像不怎么融洽……”
绿芙自信道:“你难道不知道,开头的紧张关系是将来突跃最好的铺垫吗?放心吧,有我出马,绝对让他们冰释前嫌日久生情勾搭成奸!”
她一只脚踏上假山石,豪情万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只要大家按我说的运作,我们沉寂已久的宁王府很快就要春暖花开啦!哇哈哈哈哈……”
那天绿芙将柳明若和宁胤的生辰八字拍在桌子上,那位白发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天师接过来瞄了几眼,摇了摇头。
绿芙双眼紧紧凝视着他的任何一个神态,任何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她发现他一共眨了十三下眼,挑了两次右眉,一次高一点一次矮一些,还看了她一眼!
“怎么,你嫌钱不够?好说好说,我这里还有不少……”
“不是。”
“啊!”绿芙的手颤抖起来,“那就是说……这两个人不是一对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绿芙:准备着,为宁王府增添王妃而奋斗!
众丫鬟:时刻准备着!
☆、遇袭巧合
这一片芙蕖滩算不上太深,否则她也没有把握能帮李碧灼把玉镯捞上来。
歌舒浮上水面,两手撑在自己的小舟上,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潜入水底。
换气,一次,两次,下潜。歌舒终于眼前一亮,她终于找到了!
澄碧的湖水,乌黑的泥,还有微微陷在其中的,碧绿的镯。
第一次做这个梦,李碧灼的心稍稍被扰乱。两次做是巧合,可是三次、四次呢?
她为什么这么多天连续做着同一系列的梦?白纱帐冷冷凄凄,灵堂前燃着白烛,停放着棺椁,红衣绝世的少年静静高卧其上。她第一次梦见白衣少女为他整理衣裳、梳头之后几天,柳明若就一直衣冠整齐。李碧灼满心惊惧,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梦境无疑太真实了,真实得超出了梦境本身,像是实实在在将要发生的事!
李碧灼屏退侍女,放下长发,合衣睡在榻上,她没有吹熄蜡烛,也没有放下纱帘。她想把这些天的梦境整理一遍,看看还有什么被她忽略了。第一天,看灵堂布置,似乎是新丧,未过头三,第二天是头七祭,柳明若依旧停在堂上,她也还是跪坐在那里,第三天,她目送着柳明若的棺椁被抬着走了出去,送灵的队伍很长,很长,她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是歌舒。
她若有所思,这些梦之所以这么真实,是因为里面出现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她第一次做梦时还没有在现实中遇见歌舒,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缘何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李碧灼伸手摸了摸空落落的手腕,扬起唇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会下意识这么做呢?为什么在一片混乱的时候,下意识将玉镯从手上褪下扔进水中,害得自己这几日更加心神不宁。
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最后只能归咎于——
那一刻,心比头脑更快做出答案。
“这两副八字的主人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命格孤高,另一个则玄之又玄。这些告诉姑娘也无妨,至于姻缘,姑娘要贫道算两人之间的,结果也只能对它的主人单独透露,天机不可枉泄,姑娘不要再问了。”
“若我非要知道呢?”
“那一定会憋得很难受。”
“……”
……
绿芙嘟哝:“什么嘛,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不会是他根本算不出来吧……”
她得不到结果,忍不住翻来覆去,没过两天就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把柳明若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绿芙失魂落魄地摇摇头,走了出去。
“哎,前面是……”柳明若话音未落,绿芙就哐的一声撞在门上。声音之响亮,她一瞬间神色之痛苦,都十分显着。
但她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就这么直挺挺再次撞了上去。
柳明若不忍地捂住眼睛。
“哐!”
“也许,我应该出去散散心?”
这么想着,绿芙出了王府别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天桥下。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述传奇小说,算命天师也好端端坐在位置上,此刻正认真隔着一层纱布看着一位妇人的手相。
她盯着那位发须皆白的天师看了几秒,转身走进一家茶馆内,招手道:“小二,上茶!”
……
夕阳西下。
一整个下午绿芙沐浴在店家和小二异样的目光中毫无所觉,她见天师站起身收摊,放下第十八碗茶,说出了小二和掌柜等待了一下午的那两个字:“结账!”
天师走得不快不慢,绿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天师身后,慢慢露出了然的笑容:“我突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哼哼哼!”
于是,那天晚上绿芙回来之后更加不正常了。
不过这种不正常和之前的不正常是有本质差别的,之前她神情恍惚看柳明若和宁胤的目光都十分哀怨,现在她不管做什么,身后都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
一天用午膳时,柳明若终于忍不住问:“绿芙,你到底怎么了?”
这两天他虽然时时碰上宁胤,但自从他又一次挑衅被宁胤揍了两拳养了几天才缓过来之后,在路上遇见就憋着气赔着笑脸,倒也相安无事。绿芙急在心里,好歹说服了柳明若每天都去正厅吃饭,美其名曰“观察敌情”,知己知彼。这就意味着柳明若每天吃饭都要面对宁胤。
一来二去,虽然两人互相不对付,但也渐渐习惯了同处一个屋檐下。
他声音虽轻,但一出声,立刻换来宁胤瞟过来的一眼。
绿芙捏拳,表情十分隐忍。柳明若也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在,或许有些话不方便说,便按捺住好奇心。
沉默了一会儿,柳明若想起什么,伸出筷子敲了敲宁胤面前的桌子:“喂,今天我要出门。”
宁胤对他这样毫无礼貌的举动皱了皱眉,但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斥责,只是淡淡道:“要带几个人随行,我让人安排。”
柳明若嗤之以鼻:“我可不需要被人看小鸡似的管着,你少管我的闲事。我就是按照你的规矩通知你一声。”他脾气一上来,说话难免有些冲。满腹心事的绿芙都感受到宁胤周身的冷气,于是借替柳明若布菜,不着痕迹地遮住了宁胤看向他的视线。
最后柳明若只带了一个人,就是绿芙。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绿芙怒不可遏道:“都是那个在天桥下面招摇撞骗的假天师!亏我原来还这么相信他,还拿你……咳,总之被他耍的团团转!上回我向他问姻缘,他给我回了个神神叨叨的天机不可泄露!他收摊以后,我悄悄尾随着他到了他家,他走进去开始换衣服,我透过窗缝看得清清楚楚,什么白胡子白头发全是假冒的,他根本就不是个老头,而是个年轻男子!啊啊啊啊,总之他就是个万恶的骗子,不仅坑了我的钱,还浪费了我一番心血!这种人渣……我非找人揍他一顿不可!”
柳明若脸色古怪:“你偷看男子换衣服?”
“……”绿芙的脸一僵,“没有直接看见,因为他还竖了一道屏风挡住了……不过进去的是老头,出来的是青年,我还是可以分辨的好不好!何况五官都长得差不多,那显然就是他,@#¥%%……&”
绿芙在半路上看见一个熟悉得令她牙痒痒的背影,对柳明若道:“公子,我见到一个熟人,先离开一下。一会在名酒楼前面等你。”
柳明若还没回答,她就钻进人海不见了。“……”
柳家大少是个照顾欲极强的弟控大哥,这点从他给柳明若立的其中一条家规就可以窥见一斑:
离开柳府方圆一里,身边至少有一人看护,离开一里至十里,身边需有三至五人跟随,一人贴身保护,离开十里至五十里,需有十人以上跟随,若距离在五十里以上,需事先向他报备,备马备车,准备茶水糕点,若要离家百里以上,甚至离开景城范围,则要加备衣物伤药,有十五至二十人随行,如果出发时间超过午时,就要携带火折子和灯具,如果出行时令在中秋之后,还要携带御寒衣物、毯子和手炉,车内要铺上绒线毯,车厢壁上也要铺上一层软垫,防止柳明若磕碰,还有……
柳明若之所以被大哥养成前世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任性矜贵的小公子,当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景城的治安不错,不过被长久地圈养在柳明泽羽翼下,疏于防范的柳明若托这一身绫罗绸缎的福,生平第一次遇到了打劫。如果他身上有钱就好了,大概只要乖乖交钱就完事,再不济也能一边逃跑一边往地上撒钱来阻碍劫匪,可是他真的没有带钱的习惯……
落单的柳小公子此刻正在人烟稀少的偏僻巷道里拔足狂奔,也顾不上后悔没有听宁胤的话了——他的腹部还带着他前一次挑衅宁胤而挂的彩,原本以为养好了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而他也实在到了脱力的边缘。
追兵瞬时就至,他们立刻将上气不接下气的柳明若围在墙角,五个高大的男子,脸上还都蒙着面。其中一个喘着气道:“这小子还跑得真快!呼……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为首那个拧着眉毛,凶狠道:“按照计划好的办!”
“可是我从来没有揍过人啊……”
“废话!这是个骗子,要是不为民除害,以后上当的人只会更多!”
“所以要灭口吗?”
“……”
柳明若似乎听出哪里不对劲,但还没等他出声询问,拳头就已经重重落在他的身上。好在这些人并没有往他脸上招呼,这一番拳打脚踢也不是向来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承受的了的。柳明若弓着身子,姣好的眉目紧紧皱在一起,用力咬着下唇让自己清醒。心里只盼能快点熬过去……
“喂,你们在做什么?”
柳明若迷迷糊糊听见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唔,好像还有点熟悉……
落在身上的攻击停止了,少年继续道:“好啊,让掌柜知道你们正事不干,在这里欺负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那就……”
那几个蒙面人惶恐道:“这这个人是个骗子,我们只是帮人出头……”
柳明若的身子被轻轻翻过来,他立刻发出一声痛叫,只是声音已经很细微了。他感觉自己脸上散落的头发被人拨开,露出五官。
“骗子?”少年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他是谁,他是景城首富柳家的小少爷,柳明若!”
☆、照顾巧合
柳明若是被抬回宁王府别苑的。
他的意识还在,因此在少年说出他的身份时,就立刻认出,他就是吃霸王餐那天的跑堂小哥,赵默。听他们的话,似乎将他错认成了什么骗子。
不过……骗子?
他看见宁胤浑身被黑雾围绕着,但还是小心地将他接过去。
他嘴角轻轻抽了抽,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别的什么。他听见赵默对宁胤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受了重伤,不过,他身上的财物应当没有什么损失,宁王殿下可以稍后检查一番。”
赵默避重就轻,帮名酒楼的那几个打手遮掩了过去。柳明若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牵动了眉骨附近的一处小伤口,忍不住“咝”了一声。他虽然没有直接被人打脸,但摔倒在地的时候脸上却也有擦伤,不过并不严重,比起身上,更是小巫见大巫。
赵默见他这样,表情冷了下来,对身后低着头的五个大汉道:“你们还是自己向殿下请罪吧,我先回去了。”
柳明若背上被安抚地轻拍了两下。是宁胤在表示安慰?这感觉太奇异,他抬起头,却只看见宁胤投过来冷冷的目光,夹带着一丝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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