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蒙推开门，从秦薇的主屋走出来，硬朗的声音带着不得商量的冰冷触感。
“你爱的不是孙飞亮，是你自己。”
“不，不！我爱他的！我爱他的！你胡说！”
秦薇听到孙飞亮的名字有些失控，她的世界似乎白雪消融，周身又变成了那片虫鸣兽嘶的丛林，花朵开遍，香氛宜人。
粉衣的少年，向她走来，桃花美貌，玲珑如斯。
“你好，我是孙飞亮。”
突然世界大雪纷飞，一切都开始崩塌。
“你早就解开尸毒了！你给自己种了忘忧蛊！你的记忆在洗牌轮回！”
荆蒙将一打成果记录摔在秦薇的身上。纸页翻动随风飘散，一张张一页页相同的字，相同的结果，重复着一遍遍重复着。
“你爱的是能够解开难题的自己，你太爱这个解题的过程了···”
荆蒙的声音像是远处飘来的一句叹息。
“不可能···不可能···”
秦薇跪坐在雪地里哭得泣不成声。
☆、清弦兄！救人！急！
第四十六章
雪地里谁都没有说话，荆蒙的话令人过于惊讶。万籁俱寂中只听得见秦薇恐惧的哭声，一点点一点点敲打着所有人的心。
“家主！”
掌事姑娘从远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孩子。
孩子们拥过来，和戚期一起抱住他们的家主，分担着同样的寒冷和心疼。
吕清弦有些不明白了，这些人的心中没有恨么？明明是秦薇让他们不得不面对这些试验，面对毒物侵体、蛊虫噬咬的痛苦，他们却如此拥护秦薇。
“为什么呢？若没有她，你们也不用受这样的苦。”
掌事姑娘忽然笑了，笑靥若花，仿佛是在品味什么甜津津的东西。
“若没有家主，我早就冻死街头了。我的命都是家主救来的，为家主做任何事我都愿意。抛弃我的父母，不在乎我性命的人与我何干，家主是这世上唯一把我的性命有用的东西的人，你却问我为什么？”
吕清弦愣怔，同样是孤儿，他懂掌事姑娘说的话。他和程丞被门派收留，又和这些孩子有什么不同呢。同样遵守着门中规则，同样为师父的话卖命，谁又管过是非对错。
他们身上背负的不过是门派的名字罢了。门派的正邪之分，人的善恶，这江湖之中本就没有定论。
“师姐，跟我回五毒吧。你已经解开尸毒了，你也该解开自己的忘忧蛊了。”
荆蒙的话冷冰冰的，敲打在秦薇的身上。秦薇似乎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我不能回五毒。”
秦薇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疼的脆弱，就像是一个被遗弃多年的孩子。
“师姐，你不想救孙飞亮了么？”
“可是，可是拢仙别院需要我！”
秦薇突然伸出手，环住抱着她的孩子们，嚎啕大哭。
她到底是舍不得能够解开谜题的自己，还是舍不得这个拢仙别院舍不得这些日日相伴的孩子们，谁也无法给出结论。但是嚎啕大哭的秦薇像是一个要与孩子分别的母亲一般，揽住她怀中的人不肯撒手。
“家主，跟他走吧。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戚期伸手将秦薇散落耳边的发丝理到耳后，手指一点点抹着她的眼泪。秦薇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了，这些年她的痛她的累她的坚持，戚期都看在眼里。所以她心疼，她不忍心看着秦薇在这里继续受自己编制的煎熬了。
阳光渐渐透过云，洒到了雪地上。白茫茫的雪反射着阳光，一片晶莹。风起来了，带着屋檐上台阶上的雪随风飘散。
仿佛一切都被白雪重新洗刷了一遍，又得以重新开始了。
孩子们送秦薇走到拢仙别院的门口，一个个都仿佛要离开母亲一般。
“启儿，晚上要盖好被子。泠泠，你要监督苏沐每天喝药啊。还有仙儿，你身体不好，不要随便跟着他们出门，天冷容易着凉。非鱼，你要管着他们一些，别跑出去玩，我不在你和姗姗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
秦薇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好久，程丞看着秦薇竟然有些想念师姐了。在明教时，师姐也是这般啰啰嗦嗦，就是怕他吃不饱穿不暖会受伤。
拢仙别院的门口，阳光照到的地方冰雪已经开始消融，若不是这冬日的寒意，都令人难以发现这是刚下过血的样子。
荆蒙和秦薇轻功飞远，化蝶之象是五毒轻功特有的美，仿佛无论何时他们都身带着春天，紫色的蝶飞幻象把两个人的身影包裹在神秘之中，然后消失。
“你们也要走了么？”
戚期抬头看着程丞，这个身带秘密的少年令她也略感兴趣。
“恩。找人解下他眼中这一蛊。”
吕清弦关切地搂住程丞，心里是一丝不明意味的担忧。他开始怀疑，解开忘忧蛊对程丞来说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
程丞摸了摸戚期的头，他大约感觉到了面前的女孩和戚艾的关系。
“我会找到她的，你也会和她再相逢。”
吕清弦惊讶地看着身边的程丞，少年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男人的成熟，他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点。
吕清弦也摸了摸程丞的头，他的少年和他经历的越多，也变得越来越有魅力了。
“就此拜别。”
吕清弦对着戚期作了一揖。
“后会有期。”
程丞主动地对女孩挥手告别，然后转身，与吕清弦并肩。
山林里的路上又只剩下程丞和吕清弦，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两个人共赏风景，共走一条路。眼中是落了叶子的萧索树林，耳畔是寥落的虫鸣。路上鲜有人至，华山冬日大雪封山，谁还去呢。
“死假发~咱们还有多久啊！”
两天了，程丞不是走累了，而是走得太无聊了，冬日的风景单调乏味，寒风嗖嗖又让程丞想要找个暖和的地方停下钻被窝。
“快啦快啦！她家在华山脚下的树林里，选的地势好着呢，附近还有罕见的温泉呢。”
吕清弦见程丞有些不耐烦了，不由地想要诱惑一下程丞。邱祯那儿的温泉什么样他是知道的，反正不是活人呆的地方。
继续往前赶路，不肖两个时辰，吕清弦竟然听见了邱祯的鹰啸。
一个哨声，果然让鹰听话地从空中俯冲而下，飞到了吕清弦的肩头。
拆下鹰脚上绑着的小竹签，里面果然有一张纸卷。
“清弦兄，救人，急。”
吕清弦心中一愣，邱祯那儿是出了什么事，她甚少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想要让自己帮忙的吧。
吕清弦拉起程丞，便往前跑去。
“诶诶诶！死假发怎么了！”
“救人！”
冬日轻功，没有树叶遮目，寻找落脚的树杈的确方便，但是挡不住寒风凛冽，冻得程丞一边飞一边打喷嚏。
吕清弦纵然心疼程丞，但是他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前方。邱祯这个丫头，个性好强，性子冷傲，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绝不会找人帮忙的。
他和邱祯的结识就是如此，若不是当时自己救下了邱祯，她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姑娘，这次竟然主动向他求救。邱祯定然以为自己还在万花谷，若是这方圆百里都无人可以帮得上忙，这次她遇上的事情定然凶险棘手。
“死假发！前面怎么盘旋着那么多乌鸦啊！”
程丞看到树林间盘旋的乌鸦都给吓着了，黑压压的一片宛若一层黑云。
“就是那里。”
程丞一脸嫌弃地瞥了吕清弦一眼。
“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吕清弦忍不住噗嗤一笑，什么时候都轮到程丞摆出这一脸嫌弃的表情来对他吐槽了。
“解蛊高人。”
☆、别怕，有我在。
第四十七章
华山脚下的树林里，背风处一处地势较低的谷地，几年前被一个难惹的姑娘给占了。
那地方气候异常，春夏秋都是极热、冬日反而如春。谷物难以存活，因是湿度和温度都过高，这地方久而久之便被纯阳的人弃若鸡肋。
对于炼毒时对湿度和温度的要求都极高的五毒人，邱祯在发现这片地方的时候仿若得了一块宝贝似的。五毒这些年动荡，权力之争不断，对于一心只想炼毒的邱祯来说，五毒的地盘不再是一个好地方。说白了，她邱祯懒得去争领地种植毒草，也懒得去争地盘养殖毒蛇蟾蜍。
出了五毒，本想在南方寻个好地方炼毒来着。邱祯发现江南地区虽说气候适宜，毒蛇灵兽这一类却是少得可怜，安居乐业的鱼米之乡若是突然冒出了一个炼毒场怕是画风也不太对。
一路向北，邱祯在华山脚下寻得了一块福地。气候适宜，而且中原这片地方虽说毒蛇虫兽不及南方多，倒是有很多五毒毒经上未有记载的植被和物种，邱祯倒也没管纯阳人同不同意就在这里安家立业了。
聚集的毒物越来越多，炼毒池越来越大，终于引起了纯阳宫的注意。
宛若夏日的春日，纯阳宫的人一进邱祯的地盘便开始恶心反胃。
“你们，有很多尸体难以处理吧？”
道姑一愣，面前的人是什么意思，诽谤他们纯阳么？
“就你们那些勾当骗骗孩子就算了，骗我多无聊了。”
的确，纯阳宫人自诩名门正派，周边的山贼土匪帮着百姓处理了不少，正道之举从无人敢言语一二。
“他们的确该死，但是发现了吧，尸体很难处理。”
邱祯倒也不着急，淡定地看着被派来谈判的道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以后，你们不能处理的尸体给我，省了你们的事情，你们也不要管我在这儿干什么，本来这地对于你们来说也没用。”
道姑愤愤无言以对，便上山回禀了道长。没想到就这么达成了共识，纯阳宫人在附近杀掉的所有恶人的尸体全都交给了邱祯处理，邱祯便也合理地拥有了那片地。
邱祯觉得纯阳宫的人也挺矫情的，不捞点好处就好像亏了似的，这和出门没捡钱算丢的理论有什么区别。
自诩名门正派，烂摊子还不是得她这个邪教的来处理。
今日，意外。
她不得不向吕清弦求助了。看着床榻上那个面色惨白，嘴唇泛紫的人，她觉得很无力。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她制蛊极差却善于解蛊，制毒一流却不善解毒。早两年自己试毒的时候，死活解不了，奄奄一息之时遇上了不幸走错路到了这里的吕清弦，吕清弦虽是帮她解了毒，奈何遇见之时已经略晚，她的味觉就这么被自己试毒试没了。
而如今，又遇上了这样的状况，自己解不了这毒。
虽然毒蛇依旧在，但她知道解毒是要靠医术的，只有一身毒术的她不敢拿床榻上那人的性命开玩笑。
突然她听见了刚放出的鹰飞了回来，落在她肩膀的时候，她仔细检查了鹰脚，纸卷被拿走了。
吕清弦就在附近？
不该啊，外头该是落雪的冬日，往年吕清这时候都该在万花啊，他是那种春日出发秋日回去的人，万花谷外的世界冬日严寒可没有什么草药给他采。
“祯儿。”
听见床榻上的人叫她的名字，她着急地坐到床边。
躺着的人面容硬朗俊俏，一袭纯阳的白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了，简单地帮他处理了一下蛇咬的伤口，却根本救不了他，邱祯握着他的手害怕得颤抖。
梁责本是纯阳人，奈何路痴，迷路成性。邱祯想，自己能遇上这么个奇葩也是不容易。她这地方毒池炼尸，常年乌鸦盘旋，这臭道士总算是发现了一个不会迷路的地方了，跟着乌鸦就能找到回来的路，于是就赖在她这地方了。
邱祯第一次感觉到了有人照顾的温暖，还有，这臭道士竟然能够忍受她这满是毒物的地方。邱祯一直以为是个人都会厌恶这种到处都是毒蛇毒虫、尸体乌鸦的地方，自己得孤独一辈子下去呢，没想到梁责一直陪着她。
“天哪！死假发！这什么鬼地方！”
门外传来陌生的少年的声音，邱祯一惊，回过头却发现是吕清弦带着一个少年。
同样一脸惊愕的还有吕清弦，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邱祯这个冷傲的姑娘露出憔悴的神情，更加令他难以相信的是，床上的竟然是个人，活生生的男人！
“邱祯，你这儿竟然会有活人啊？”
吕清弦想到刚刚遭遇的拿活人做实验的五毒姑娘秦薇，突然正色道：“拿活人做试验可不好啊！”
邱祯被吕清弦的话整的一愣一愣的，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哈？我叫你来救人的！”
吕清弦一脸狐疑地走近床榻，床上的道士的确是中了蛇毒。这幅样子的确不像是邱祯做的，若是邱祯拿他试毒，方式该是会更加凶险才对。两年前他遇上邱祯的时候，都不敢相信有人试毒敢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差点就丧命了。
“蛇还在么？”
“在。”
“蛇的毒液提取了么？”
“恩。”
“好，你照看着他。”
吕清弦娴熟地走到邱祯的操作台前，却发现他们家程丞一脸哭丧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少年看着吕清弦都快哭了。
“死假发···能不能···让这玩意儿···从我身上下去？”
白蛇吐着红色的信子顺着程丞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程丞的声音颤抖得变了腔调。
“唉···怕成这样？”
邱祯一个大步走过去，拎住蛇就是往旁边的笼子里一甩。程丞看着邱祯利落的动作只想说一句：女中豪杰！
“死假发！”
程丞迅速地跑到吕清弦的身边，几乎要把自己黏在吕清弦的身上。
吕清弦笑了，没想到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怕的是蛇。他安慰似的摸了摸程丞的头，觉得这样害怕得颤抖，露出可怜表情的程丞真是可爱死了。
“别怕，有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段BG故事。
☆、纯阳你好~
第四十八章
鲜有人至的山腹之地，到处是虫蛇之声，乌鸦盘旋，远处炼毒温池中隐隐传来浓浓的尸臭。
程丞觉得，这地方简直就是地狱！
“死假发···咱们走吧！”
这句话程丞这一天绝对念叨了上百遍了，邱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吕清弦倒是淡然，微笑着继续调制药剂。
“清弦兄，你哪儿弄来这么个叽叽喳喳的小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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