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叫戚艾？
程丞有些不明白了。若是女孩的眉角有那颗痣，程丞一定一万个相信面前的孩子就是纪耘要找的戚艾，但是现在，他却一分把握都没有了。
“你不是戚艾对不对？”
女孩和秦薇都愣住了，空灵的雪景里出现了一个单薄的少年的声音。这个问题，直逼两人的心脏。
“什么人？”
秦薇的身体有些颤抖，离了五毒教多年，从来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没有想到今日却出现了意外。
荆蒙翻进屋子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找秦薇的成果记录。她试验只带了这一个女孩子，说明至少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试验出现了非常良好的反应。
最新的记录，墨渍未干，就躺在书案上。血液的腐化停止？这是怎么做到的！人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闭塞与外界的接触，只要还活着皮肤、口腔、呼吸道都会和空气接触，氧气的进入就无法阻止氧化反应的产生，就无法阻止血液腐化，除非血液在人体内变成了一潭不会循环的死水，否则怎么能够拒绝腐化？
蛊虫？！蛊虫代替器官，发挥器官在人体内的作用？这是需要多长时间的适应才能让人从依赖器官到完全依赖蛊虫生存？
荆蒙被秦薇的试验成果惊呆了，他必须让秦薇回去，这对于五毒来说太重要了。天一教红衣教这些教派越来越猖狂，五毒的弟子也深受其害，若是不能找回研究型的弟子回到教中，五毒人难以自救也终将灭于敌手。
屋外，程丞现了身蹲下去，仔细地端详面前的女孩子，一点一点地确认，越看他越肯定这个女孩不是戚艾。戚艾没有耳坠，戚艾是明双眼皮而不是内双，戚艾的眉角有痣。面前的女孩就像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妹。
“没错，我不是戚艾。”
女孩的声音低低的，成熟地令人害怕。
风雪袭来，程丞感觉到一阵寒意，似乎有巨大的未知正在面前等着他解开。
☆、忘忧蛊！
第四十四章
风雪未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寒风中雪花飘摇，迷了几个人的眼。
中原的冬天，风从北方来却更甚北方的凛冽，雪飘渺，堆起来然后化掉。天渐渐晴朗，人的心却渐渐阴沉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戚艾？”
女孩抬眼，望着面前这个少年。少年认真的表情让她明白，他是真的在找戚艾，而且他真的认得出戚艾。
“戚艾是双眼皮，而且她有耳坠，眉角还有一颗痣。而且很明显你看起来很精明，而不是那种可爱霸道的样子。”
面前的女孩笑了，第一次有人能把她和戚艾区分得如此清楚。她一直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和秦薇，不会再有人知道了，没想到面前这个少年一眼就看出了她不是戚艾。
“看得真细致啊，你认识戚艾？”
“不认识，但是我的好朋友在找她。”
记忆似乎被拉往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第一次在拢仙别院看见戚艾，那时的震惊并不亚于现在，那是十年的冬天，拢仙别院也是初雪，也是一片茫茫。
“她！她是谁！”
秦薇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再看看手中牵着的小女孩，两个人的脸别无二致。
风雪之中，两个女孩，相似的脸庞，仿佛对镜一般。
“我叫戚艾。”
“我叫戚期。”
期期艾艾，吞吞吐吐，犹豫不决，踌躇不定。父母不知是何用意给双生的姐妹起下这样的名字，又不知是为何要将这两姐妹尽数抛弃。然而命运流转，两个女孩竟然在拢仙别院重逢。
秦薇这才发现这是双生的姐妹，得了宝贝一般兴奋，五年来一直想找这样的双生子，对照试验的最佳选择，只是寻找幼年的孤儿孤女就已经够困难了，更何况是双生的孩子呢。半年前在华山脚下偶然捡到了戚期，便把她带了回来。纯阳宫的人也是粗心大意，竟然让一个不认识路的少年带着小师妹。这一次，在洛道又捡到了偷偷跑出藏剑山庄的戚艾，两个姐妹是缘分所致才能被她碰上吧。
江湖名门，不过如此，两个孩子都看不好，他们的剑不如留给自己了断得了。
“妹妹？”
戚期拉上戚艾的小手，望着她那霸道伶俐的脸庞，第一次感受到了有家人的温暖。戚艾撒开戚期的手，满眼是泪光。
“我要找小哥哥去，我要找纪耘小哥哥去！”
戚期抱住戚艾，那是她的妹妹，真正的亲人。在纯阳宫的两年，和师兄师姐们在一起，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有亲人的，但是现在看到戚艾的脸庞，听到戚艾的名字，她万分确定怀中的孩子就是她的妹妹。
秦薇自从得到了戚艾和戚期两姐妹，整天埋头试验，两个女孩都曾练剑修过内力，抵抗蛊虫的能力和抵御痛楚的能力都要强于其他的孩子。
戚期却不忍看着失而复得的妹妹每天和自己忍受着这般的痛苦，她的期待并没有落空，不肖三个月，春暖花开，华山的雪渐渐消融，离华山本来就近的拢仙别院很快就被纯阳的人找上门来。
“哼，你在这儿做这种令人发指的勾当，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给脸不要脸。明天我们一定会来把戚期带走，到时候别怪我们破了你这苦心经营的地方。”
春日的黄昏，花朵似乎都随着落下的夕阳进入了休眠的状态，戚期偷偷跟着秦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家主！”
戚期的成长已经停止了，戚期和戚艾的试验是她到现在为止最成功的，尤其是戚期，蛊虫的寄生在她的身上得到了良好的反应，若是离开她自己的试验又得面临重新洗牌的局面。秦薇心中是说不出的愤懑，连看都不愿再看戚期一眼。
“家主！让戚艾代我回纯阳吧！”
秦薇听到戚期的话，愣住了，在她这里每天忍受毒物侵体、蛊虫噬咬的痛苦，戚期竟自愿留下来么。
“试验是需要对照的，若是不能留一人在外，怎么能知道新的尝试方向正确与否呢。我希望出去的人是戚艾。”
“为什么？”
秦薇看着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的戚期，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因为，有人会发现她不是戚期而是戚艾的。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羁绊了，会有人走遍山河找到她，告诉她她是戚艾不是戚期。”
“你是要我给她封住记忆？这样真的好么？忘忧蛊这一蛊种下，若无人认出她她便会永远不记得自己是戚艾，而且，就算有人认出了她是戚艾，若无五毒的高手解下这一蛊，她依旧不会记得。”
“没关系，事在人为。”
夕阳西下，秦薇望着戚期是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她知道戚期不是为了她留下，但是不管怎么说，至少戚期的留下让她这几年的成果不至于荒废。
“你要知道，忘忧蛊还有一个副作用，种蛊的第二年她会忘记前一年发生的事情，循环往复年年如此。这样，她无论是心智还是容貌都会不随时间改变了，直到解下这一蛊才会全部想起来。”
“没关系，她是我的戚艾啊，只要她不用再日日受这噬心之痛，我就很幸福了。”
秦薇牵起戚期的手，以后在拢仙别院，她就是戚艾了。明天戚期就会被纯阳的人接走。秦薇发现戚期的手冰凉，只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那时的春日，花瓣飘零，戚艾走了，从那以后，戚期的心便只剩下初遇的那个冬天，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久远的记忆被尘封了太久，戚期把自己活成了戚艾，都快忘了自己是戚期了。这么久，她想，自己是一直都在期待有一个人能够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
你不是戚艾。
没错，她不是戚艾。
她是世上唯一一个戚期啊，那个在纯阳生活过的，被粗心师兄弄丢的，在这里偶遇了同胞姐妹的戚期啊。
“是纪耘么？”
“对对对！”
程丞兴奋地握住了戚期的手，仿佛又抓住了一条线索似的。
“我不是戚艾，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程丞皱着眉叹了一口气，表情是很明显的失望。戚期看着却很高兴，这么多年了，纪耘也没有放弃。一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有个人会走遍山河去告诉她的妹妹，她是戚艾。
“或许，她依旧在纯阳。”
戚期看着失落的程丞忍不住提醒道。少年的眼光瞬间就明亮了，抬起眼的时候秦薇瞥了一眼便愣住了。
秦薇抓住程丞的下巴，仔细端详着程丞的右眼，褐色的眼睛黯淡无光。
她第一次知道忘忧蛊可以直接种在眼睛里！
这个难道就是避免副作用的方式么！
可，种在眼睛里该怎么解？
☆、我爱他，你们怎么会懂。
第四十五章
程丞一脸无辜地看着秦薇，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看什么。秦薇按照道理来说也该有三十多岁了，但是她的容貌也被自己停在了十六七岁的模样。严肃的眼神异于灵动的少女面容，令人感觉到了一丝可怕的认真。
风雪渐停，世界仿佛被静止了一般，沉浸于白色的通透之中。
吕清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从屋顶上下来，立马跃到程丞的身边，挡在他的身前。
秦薇看到吕清弦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倒也不管吕清弦，继续向前走了一步，凑近程丞。
“你眼睛里的蛊是什么时候种上的？”
秦薇想，忘忧蛊这么种该是在自己离开五毒之后吧，没想到离开五毒也缺失了一些蛊的精进用法的学习。然而，这些年为了解尸毒，自己抛弃的又何止是这些东西呢。
“啊？这个啊？”
程丞的疑惑突然让秦薇有些面瘫。秦薇尴尬地笑了笑，很久没有智商下线了，今天怎么就丢人了呢。种上忘忧蛊的人忘记前尘，怎么可能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种上的忘忧蛊。
“不过我的记忆是从七岁开始才有的。”
程丞望着天似乎在思考什么，但这个回答着实让秦薇受了一惊。若是幼年被种上忘忧蛊，他怎么可能能确定自己有记忆的时间是从七岁开始的？
除非有人见证了他种蛊的全过程，然后告诉他？
或者···这一蛊本身就是失败的？
“你怎么知道那时候你是七岁呢？”
秦薇觉得面前的少年身上似乎带着秘密，不过想到这里她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若不是为了秘密，五毒的人何至于启用忘忧蛊。
“我最初的记忆是母亲死在我的怀里，那一日离开家时，我家的树上绑了七条红色丝带。那是我和母亲的约定，每长大一岁在家中的树上绑上一根红色丝带。”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多绑了，或者拆下了呢？”
程丞看着秦薇的眼睛有些愣怔，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丝带的数量是错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要去改变丝带的数量呢？”
“为了掩盖你的年龄。”
“为什么要掩盖我的年龄呢？”
“那为什么要给你种上忘忧蛊呢？让你忘记之前的事呢？”
秦薇的话让程丞无力反驳。在认识死假发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右眼应该是可以看见东西的；在遇上荆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每年的头疼是因为眼睛里有一只蛊虫；在遇上秦薇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他眼带忘忧蛊，已忘记了一些东西。
程丞沉默了，脑子变成了空白的，眼前也变成了空白的，耳边只有雪细微的松松地落下的声音，一点一点似乎在洗牌他对自己人生的理解。
吕清弦搂住程丞，他有些心疼。他的程丞该是个脑子缺根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思考，每天叽叽喳喳，整天想着走遍山河的活泼少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秦薇堵得不得不思考自己从来没有关注过的事情。
“你的记忆会被洗牌么？就是你会忘记去年发生的事么？”
这才是秦薇最关注的事情，忘忧蛊带来的副作用该是每一年都在忘记，这样循环往复，不断轮回。
“不会。”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八岁入的明教，九岁杀了人生中第一匹狼，十三岁从老商人那里换了我最爱的钮绳，十五岁师父送了我这把弯刀···这些都是真实的记忆，我记得清清楚楚。”
秦薇瞥了一眼程丞头上的钮绳，又低头瞧了一眼他腰间的弯刀。的确，客观存在的物件不会撒谎。那么把蛊虫种在眼睛里就是避免记忆洗牌的方式么？
还是不合理。
又一次，秦薇觉得自己遇上了无法解释的问题。
秦薇无力地蹲坐在地上，巨大的未知是自己一直以来最恐惧的东西。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除非她能够在一个人的眼睛中种上忘忧蛊，等待一年查看后果，否则她就不能接近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爱钻牛角尖。
但是她累了。她是人，做了那么多试验，害了那么多孩子，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堕入地狱了。可是她依然想知道，想知道答案。
戚期抱住坐在雪地里显得那样单薄可怜的秦薇。这些年来，秦薇每天活得有多么痛苦她都知道，她活在杀害无辜者的愧疚中，活在不能解救心爱人的自责中，活在面对无限未知可能的恐惧中。
她拼尽全力地活着。
秦薇伸出手，抓住程丞的衣角，像是一个受了重伤的脆弱孩子，正在乞求程丞的解救。
“若你遇见可以解下你这一蛊的人，可不可以通知我，我想知道。”
程丞望了吕清弦一眼，吕清弦略温和地对他点了点头。
“好，等有人能够解下这一蛊，我一定告诉你。”
突然，秦薇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解下普通的忘忧蛊是将埋入脑中的蛊虫引出，但程丞这一蛊若是种在眼中···眼睛失明蛊虫生存，可以想见若是蛊虫引出，眼睛就会复明。他的记忆在脑中，又不在眼中···
等一下！
记忆是在脑中的！
秦薇抓住程丞的手腕，把他拖倒在地，仔细盯着他的眼睛，感受着自己身带的蛊虫的反应。
秦薇突然笑了，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宁静。白茫茫的世界中只剩下她的陶醉。
“你的秘密不在脑子里，而在眼睛里。导致你忘记之前事情的不是忘忧蛊，自然不会带有忘忧蛊的副作用，忘忧蛊只是种下让你失明的。哈哈哈哈我终于明白忘忧蛊为什么叫忘忧蛊了，以前我以为它是为了让人失去记忆而存在的，没想到它是为了封存秘密而存在的，果然得以忘忧。以前我以为蛊虫是封印者，没想到蛊虫是守护者。所以它在保护记忆的同时需要汲取每一年新的记忆作为养分，所以在保护你的眼睛的时候，以剥夺光明为养分。没想到我秦薇出了五毒十五载，今日竟然看透了秘术忘忧蛊啊哈哈哈哈。”
“秦薇师姐。跟我回五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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