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丞还没感应过来呢,一脚已经把吕清弦踹下了床。程丞表示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不小心、没在意、习惯性地把吕清弦给踹了下去。
“死假发,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黑暗中,程丞的话有些胆怯却又像是一缕阳光撒了满室温暖。
吕清弦重新爬上床,依旧像往常一样抱住程丞。他感觉到了沉沉的体贴和温柔,他感觉到了来自少年的关心和担忧。
“怎么了?”
吕清弦笑了,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耳听到少年的关切。
“我想去游历江湖,看遍河山。”
轻声细语让吕清弦感觉到了程丞是真的变了,程丞竟然已经学会了照顾他的心情。把原因转嫁到自己的身上,担下这份离开的责任。少年不会说担心他了,少年不会说因为害怕看到他水土不服的各种,这样的细腻心思照顾着他的自尊和心情。程丞成长了多少啊。
“是不是一直以来让你担心了?”
吕清弦把程丞又往自己的胸膛前揽了一揽,他也感觉到少年又靠他贴近了。
“恩。我担心了。你都瘦了。”
“好。我们走。大江南北,锦绣山河,我们一起走遍。”
静谧的夜里,外面是呼呼的风声,两个人的心很近,近到可以贴在一起。程丞开始喜欢偶尔示弱的吕清弦,吕清弦也开始喜欢变得有担当的程丞。
两个人在一起的幸福,不是那么简单也不是那么复杂。平衡而融洽,吕清弦想这一生只能在程丞的身上得到。
“死假发,遇上你,我真的是太幸运了。”
吕清弦揉了揉程丞蜷曲的头发,宠溺地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
“遇上你,我才是真的幸运。”
早晨的阳光撒到屋子里的时候,吕清弦发现和往常一样,程丞已经不见了。自从来了西域,因为每天都要准备水,程丞不得不起早去收水。恶劣多变的环境之下,程丞担当起了太多,这份成熟让他感动得不行。
“死假发!死假发!快点收拾包袱!趁着今天天气不错,赶紧走吧!灵易我已经喂过了!”
吕清弦看着一身行头满满的程丞,突然有一种初识的错觉。这和一年前的程丞似乎没有两样啊,一样的张扬跋扈,一样的神采飞扬。
恍恍惚惚地被程丞拖上了马,还没等反应过来,吕清弦发现自己已经和程丞乘着灵易向外飞驰了。
“程丞你个臭小子!要走又不和师姐打招呼!”
严珺的声音在路上偶遇却又很快被甩到了脑后,程丞有一种重新离开明教的神奇快感。这一次的离开,程丞想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人一马,明月天涯。这样的话太矫情,程丞说不出口。程丞只想,这一生都不要离开吕清弦了。这一生都不想让吕清弦再过得这样辛苦了。
因为程丞知道,吕清弦也是他的江湖。
“你就是我的江湖。”
这是两个人的默契,也是马蹄声间飞尘带起的最厚重的情感。
☆、百章之好,独缺了你。
第九十九章
策马江湖,奔走潇洒,中原大地,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光景了。百姓都开始自觉地往南方迁徙,收割后的庄稼地一片寥落萧条。
吕清弦所猜测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秋收之后,粮食补给充足,然后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敢言破的战争。这一年的征粮比往年都要严苛,百姓们几乎留不下口粮,这一年的征兵也比往年都要规模庞大,迁徙的流民中几乎见不到成年男子的身影。
十一月了,风已经开始带有凛冽的意味,打在人身上,疼。
“死假发,我们去哪里?”
吕清弦犹豫了,这片天下现在混乱不堪,去哪里他们能去哪里呢?
“我们回长安。”
吕清弦这才发现天下虽大,却没有一个熟悉的可以落脚的地方,除了清茗的药庐。那里是清茗的家,也是灵易最熟悉的地方。如果,这个天下还有一个地方安全,恐怕就是长安了。不管怎么说,京城皇都都是不可能被放弃的所在。
回到清茗的药庐,见到的却是两个熟悉的人。
“师兄?”
程丞看见蓝河的时候是说不出的惊讶,当时和吕清弦匆匆忙忙离开了长安,完全忘记了还有师兄。
“你、们回来了?”
陆项风听见门外灵易的马嘶声,兴奋得忘乎所以,过了一个夏天又过了一个秋天,清茗该回来了吧。可是走到门外看见的是吕清弦和程丞,却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失落。
走进药庐,程丞感受了一派寂寥的风景。第一次来药庐的时候是初秋,第二次来的时候是初夏,院子的树木都显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这一次来的时候,是初冬。不知道是因为路上见多了破败的景象,还是药庐真的不及从前了,总有一种被尘封了的感觉。
蓝河走到程丞的面前,拉住程丞走向一旁,神情却是神神秘秘的。
“程丞,你知道清茗哪里去了么?”
程丞看着蓝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记得师兄和清茗大师没有什么交集吧,怎么会突然这么关心清茗。
“不知道啊,怎么了?”
蓝河明显露出了有些踌躇的表情,那是程丞没有见过的担忧、脆弱的样子。程丞忽然发现,世界的变化是很快的,人的变化也是很快的,就像大唐的天下不知为何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凋零的模样,就像他的师兄不知为何就变成了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没,没什么。”
蓝河说话的时候,明显视线转向了陆项风。程丞见过这种神情,在荆蒙的脸上见到过。程丞突然意识到,或许发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变化,比如他的妖孽师兄喜欢上了陆项风。
院子里的风吹得人骨头都僵了,四个人很快就走进了屋子。满满的生活气息,但摆设却乱得不成样子,不像清茗在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你们俩住在这里?”
吕清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心里很不舒服。这是清茗的地方,他不知道清茗和陆项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他觉得陆项风继续肆无忌惮地住在这里,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或许清茗不会介意吧,但是作为朋友的他有些看不惯。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火盆里火星炸裂的声音。暖洋洋的氛围却让四个人都像被冰住了一样,尴尬得像雕塑。
“程丞,我们走。”
吕清弦看着陆项风那一脸像是愧疚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他喜欢清茗,如果他真的爱清茗,为什么不去找他!既然生活里可以容忍没有他,那么清茗的感情岂不是像是被玩弄了一样么!
吕清弦一刻都忍不下去,拉起程丞,就往外走。
“程丞!”
蓝河突然的叫唤,让跟着吕清弦的程丞突然停下了脚步。
“师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不会看不起你,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是不容他人置喙的,但我不会祝福你,因为我心疼清茗大师。”
吕清弦突然有种内心的坚冰被程丞打碎了的感觉,他太感谢程丞,也太庆幸一路上有程丞相伴,所以他们体会着相同的东西,品味着同样的感情。
两个人走出药庐,相识一笑。明明刚刚回到药庐,却又很快地离开了。
“走,我们住客栈去。”
程丞牵起吕清弦的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两个人已经如此心意相通。
长安的西市,已经变得冷落,不像之前那样繁华多姿了。路上的行人也变少了,就算有人也大多数是行色匆匆。
像吕清弦和程丞这样慢慢踱步的人,简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道两旁的酒肆关门了,米铺关门了,首饰店也关门了。
连路上的乞丐都不见了,什么时候长安变成了乞丐都无法好好生存的地方呢。
前面的牌楼下,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熟悉。
“死假发!那个!是不是臭乞丐!”
顺着程丞指的方向看过去,吕清弦依稀可以辨认那个蹲坐在牌楼下的人是刘牧。颓然地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酒罐子,像个孩子。
和洛阳相遇那时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小跑着往牌楼跑去,走到刘牧的跟前,却发现他抬起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他们俩。
“臭乞丐,你怎么了?”
程丞蹲下身子,拨开刘牧乱糟糟的头发,才发现刘牧瘦的只身下骨头和分明的肌肉。眼睛红通通得充血,嘴唇苍白得像是鬼一样。
“你!你有见过一个长歌少年么!”
刘牧突然抓住程丞的衣服,像是疯了一样质问他。刘牧的神情狰狞得像一头野兽,却让程丞感觉到了一丝无力的心疼。
“付穗?”
这个名字从程丞的口中而出,却让刘牧捂着心口痛苦得挣扎起来,他打着滚抽搐着像是要死了一般。顷刻,刘牧泪流满面,呜咽着哽咽着,张着口却什么都叫喊不出来。
“你们认识这个乞丐?”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老大爷的声音,让吕清弦和程丞都在意地回过头。老大爷打量了一下两个人,似乎是确认了他们的确认识乞丐。
“已近一个月了,这乞丐蹲在这里,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长歌少年。”
程丞和吕清弦面面相觑,不能理解老大爷说的话,也不能理解刘牧这样做的理由。
“我听他念念有词,付穗付穗什么的···”
老大爷突然面露难色,有些不敢继续言说下去。
“可是,据我所知,那个叫付穗的年轻人已经死了。”
程丞和吕清弦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伫立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不是半年前才见过么,春暖花开的时候,兰敬轩前那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书生,死了?
老大爷没多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程丞扑在刘牧的身上,也不管他有多脏,只是想用尽全力抱住他。他知道那份痛,若不是刘牧,他可能已经失去吕清弦了。但是,刘牧是真真切切失去了付穗。
那个长歌门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遇人,愚人。
第一百章
“你别哭啊,他不在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程丞抱着刘牧,第一次感觉到强壮的男人也会有这样脆弱到一触即碎的时刻。刘牧在他的臂弯间颤抖着,像是要把内脏都哭出来一样。
吕清弦陪着他们蹲坐在地上,心里也很不舒服。世事无常,曾经谋面的人或许在未知的时刻突然离开了,除了切身相关的人不会有人再分担这份痛彻心扉的感觉。
吕清弦不忍心看到曾经的好友变成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忍心看到刘牧从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逍遥世间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人变成现在这个钻进了死胡同走不出来的人。
程丞听见一声奇怪的动作声响,然后刘牧便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看向吕清弦,忽然就明白了吕清弦该是点了刘牧的穴道,让他睡着了。
吕清弦背上刘牧,离开了牌楼。一直以来,他和刘牧、清茗之中,刘牧是最看得开也最潇洒的,不像自己被“君子”二字束缚,也不像清茗被“戒律”二字束缚。或许正是因为刘牧的放荡不羁吸引了他和清茗,他们三个才会成为朋友吧。
“死假发···为什么呢,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在了呢?”
程丞跟在吕清弦的身边,说话的声音微弱得像不留痕迹的清风。
“我们的这一生,就是要看到很多人来,很多人离开的。总有一天或许你也会需要看着我离开。”
程丞突然停下了脚步,皱了一下眉头。他没有想过以后,没有想过最终,没有想过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幸福就好了,一直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万一有一天,幸福突然就被拿走了。程丞想,自己恐怕也忍受不了。
“掌柜的一间房。”
程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吕清弦就进了客栈的,但是回过神来就已经深处其中了。一派萧条寥落,住店的打尖的都是寥寥。
老掌柜看起来年迈,店里竟然也没有小二,只有一个老妇人在打扫着。
年轻人,真的都不见了。反而他和吕清弦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显得格外别扭。
背着刘牧进了房间,吕清弦打水给他擦了擦身子。满身都是伤口和疤痕,还有不易见的暗疮和被虫子叮咬过的痕迹。
程丞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付穗走了,刘牧也失去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心已经被掏空了,所以身上再多的伤痕都是无知无觉的。
程丞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长安,想哭却发现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安安静静的一夜过去,吕清弦和程丞包裹着刘牧入睡。他们能给的温暖就只有这么多了,他们也痛心付穗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但他们更难过活着的人继续无休止地自我折磨。
第二天清晨,当程丞和吕清弦醒过来,才发现中间的人已经消失了。
“死假发···”
两个人赶紧穿戴好就出门去寻刘牧,却发现他依旧蹲在西市的牌楼那里,抱着破酒罐子,双眼无神地看着远处。
阳光洒到街道上,却洒不进刘牧呆着的角落,也洒不进他已经晦暗了的内心。
程丞和吕清弦没有看到刘牧和付穗的故事,他们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开始的,他们看到了结局,这个结局让程丞也品味到了一丝人生的苦涩味道。
“他在等。”
程丞看着刘牧突然开口。
“他在等一个长歌门的少年,走到他的面前。”
吕清弦不忍心再看下去,他转过身抱住程丞。他也害怕,害怕有一天突然失去程丞。他承受不起,一分一秒都承受不起。
“不好啦!不好啦!安禄山大军要进攻洛阳!”
街道上飞快奔跑而过的小孩让吕清弦和程丞都愣了一下。数天前安禄山才在安阳起兵,怎么刚过了半个月,就要打到洛阳了!洛阳东都和长安相距不甚远,唇亡齿寒,若是洛阳的屏障失去,长安恐怕也难保。
“死假发···你还记得上次韩炼他们来信的时候,说在哪里定居么。”
程丞颤抖着,洛阳城,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感情也是非同寻常。荆蒙和韩炼在洛阳定了居,说是要年年看牡丹盛开,岁岁去放花灯。可是,可是···
“洛阳。”
两个人再也不管其他的了,他们没有什么民族大义,也没有什么理想和追求,他们的江湖里只有一条不变的东西,就是要和朋友站在一起,就是要肝胆相照。
刚一出长安城,便发现了到处都在抓人入伍,征兵之事浩浩荡荡,若不是程丞和吕清弦还算是轻功了得,恐怕也被逮住了往军营里一塞。
“死假发···为什么会这样?”
吕清弦回答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小人私利,因为野心勃勃,因为想要用天下苍生来为自己的念想买单。这是这些事情的意义真的是显得可悲而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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