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假发!你看!五毒姐姐的啸鹰!”
吕清弦吹了一声口哨,盘旋的鹰儿便俯冲着落到他的肩头。掌下的竹签里,依旧是丝绢。
“清弦兄速来,共守潼关。”
吕清弦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邱祯什么时候变成了沾手俗物的人了。一想,怕是因为嫁给了梁责。那个道士也是一派正道作风,维护大唐义不容辞,也只有纯阳、天策、少林这些收到大唐政府直接管辖的门派对于这个朝廷的存亡如此上心了。
“程丞,我们去潼关。”
程丞看着吕清弦有些不解,不是刚刚说好去洛阳的么,怎么又突然改主意去潼关了?但程丞没有言说,他知道吕清弦做事情有他自己的考量,报以信任是他唯一可以做的。
冬天真的来了,腊月的气息随着北风而来。树叶凋零、驰道萧索、路上流民向着不知何方的方向缓缓地前行。
吕清弦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他会在潼关遇见很多人。他还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预感就是洛阳恐怕守不住了。
洛阳战况传到宫里要多久,传到长安百姓的耳中又要多久?洛阳募兵是早就听说的了,而传来的消息却是节节败退,安禄山大军不断开拔前进。
“你们两个!终于让我找到了!消失了半年,别来无恙啊!”
站在程丞和吕清弦面前的人,熟悉而陌生。
他们两个有着相似的面容,一个小和尚一个小道士。
程丞和吕清弦知道,小和尚叫虚愚。
☆、真正的虚愚。钟愚。
第一百零一章
看到虚愚,程丞愣了一下,那些事情,他还没忘。虚愚难以捉摸的身份,为什么他能够拥有镜欢这样的明教的雇佣势力。纯阳那个想要的得到地图的小子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一切都不得而知。
“地图,不在我们身上。”
程丞看着虚愚,露出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凶恶。
虚愚漫不经心,跺步走到走到程丞面前,仰视着这个挺拔的少年,忽然嘲笑一般呵呵起来。
吕清弦感觉到了几分毛骨悚然,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地图,当然不在你们身上。否则,安将军如何势如破竹、节节得胜。”
这句话一下子让程丞和吕清弦为之颤抖。清茗!清茗他怎么样了!
如果安禄山已经得到了地图,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清茗妥协了或者他被妥协了。他们以为把地图交给清茗是让这份痕迹销殒,却没想到给清茗带来了不可预计的危险。
“清茗呢!”
吕清弦的情绪明显激动了,刚刚别了已经身心俱损、遍体鳞伤的刘牧,现在又得知了清茗或许遭遇了什么,他不可能再保持淡定。
“哼,我为何要告诉你。”
虚愚的态度轻描淡写地让人愤怒,程丞一下子扑倒了虚愚,弯刀抹到他的脖颈上。
“多漂亮的眼睛啊,难怪安将军对这眼睛有兴趣。”
程丞愣了一下,只趁着程丞这瞬间的走神,虚愚便把程丞给推开了。
吕清弦赶紧把程丞拉回,和对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个貌似小孩子的人,拥有着成熟的心智。如果猜得不错,他们和秦薇的实验脱不了干系。
倘若如此,少林或是纯阳都不会是这两个孩子真实的身份。他们是为安禄山做事还是受雇于安禄山而做事?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死假发…”
程丞突然僵住了,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吕清弦,着急而痛苦。
定身蛊!又是五毒人!吕清弦盯着虚愚感到一丝难言的恐惧。 为什么又是五毒人!
吕清弦刚想从袖子里把笔掏出来,却发现自己也被定身了。眼睁睁看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慢慢靠近,吕清弦有些懊恼,他保护不了程丞。
“你们想得到什么!”
虚愚忽然在地上坐下了,满面阳光,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像是春日里的花朵。周遭是枯木寒森,呼啸的北风从光秃秃的枝桠间穿过,引得人瑟瑟发抖。
“钟咎,你也坐下。”
看着虚愚和纯阳的少年坐下,吕清弦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他们在等人。他们不负责夺取程丞的眼睛,他们负责困住程丞。
两个孩子望着他们,像是在看自己的杰作。吕清弦忽然觉得一直以来,他和程丞都过得太大意了,从来没有想过危险就在身边的可能性,以至于现在的处境会这么窘迫。
“我们想得到什么么?”
虚愚忽然望着天空,静默了。钟咎看着他,也不说话。
“我和钟咎是兄弟,从小没了父母,在山上打柴为生。十三年前被一个五毒的姑娘掳了去,做什么试验。蚀骨钻心的疼啊,你们懂么?”
程丞和吕清弦没有说话,自从那次在花容楼的经历,他们两个就都往这个方向猜过,这世上除了秦薇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他们的确不懂那种深入万蛊血池的遭遇,但是他们也为那时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心疼。
“两年后,我们逃了出来。结果还是遇到了一个五毒人。呵呵,这就是命运吧。我知道四季病的解法,可怜师父只善研毒而不善解毒,幸好有了我们在身边才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吕清弦一惊,那么,在遇见唐门的那两人的时候!虚愚可以解束年身体里的毒!那个折磨了唐门青年多年的病,站在一旁的虚愚本可以解下!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
吕清弦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虚愚,他不能理解这个人。
“因为我喜欢看到你这样的表情啊哈哈哈哈。我和钟咎从拢仙别院一逃出来就去了万花谷,不堪忍受长不大的身体,我们也忍不了抽搐到疼醒的夜晚,所以医道仁心有万花,我们赌上一切去了。”
虚愚突然恶狠狠地看着吕清弦,一脸鄙夷,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万花呢,呵呵。不医。不医!让我替你们说了吧,你们医不了却又怕担上污名罢了!”
虚愚的控诉敲击着吕清弦的心脏,他不曾想过教给他恪守医道的上一辈医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不相信,也不想相信。
“我和钟咎离开万花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若有一日让万花人落在手里也要让他尝尝这种心情。看着可救之人痛苦却无能为力的心情,看着心爱之人受钻心蚀骨之痛的心情!”
吕清弦似乎从虚愚的话中感受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你们要对程丞做什么!”
虚愚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到吕清弦的面前淡然一笑。
“故事还没说完呢,别着急啊。我会让你看着你的爱人失去他最骄傲的眼睛的,放心。”
吕清弦狰狞着面目,却瞥到了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程丞。程丞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看到吕清弦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吕清弦这才意识到,程丞在意过晋然的话,程丞从来都知道回到中原是冒着风险的,他有过心理准备所以不甚意外。但是程丞是为了他才离开西域的!他不愿意看见程丞露出这样的表情。
“然后,我们就四处飘荡,直到遇上师父,我们跟着师父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明教。说来,程丞,十一年前给你种忘忧蛊的时候我们就在你身边,恐怕你不记得了吧。”
程丞惊讶地看着虚愚,十一年前就见过?十一年前正是这些五毒人应了明教的要求,封印了他的眼睛!
“后来···后来师父他不要我们了,我们跟着他这么多年,他竟然不要我们了!我们不得不加入雇佣组织,赚钱为生。可是,师父他又联系我们了!时隔这么多年,我们这才明白,师父没有忘记我们!他是爱我们的,他是疼爱着我们的!啊哈哈哈哈!”
天空中划过熟悉的鹰啸,头顶落下一片黑色的羽毛。天色渐晚,无人的树林里,四个人对峙。回荡着的是虚愚的笑声,恐怖的,也令人作呕的。
“你的师父,让你们困住程丞?他要拿程丞的眼睛?”
吕清弦的话让虚愚突然严肃起来,皱着眉转过身。
“没想到,他会为安禄山做事。安禄山的眼疾,除非换眼,否则只有失明这一条路。刚得天下的大将军忽然就变成了个瞎子,啊哈哈哈传出来得多可笑啊!”
程丞明白一只眼没有光明的感觉,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快了,是恐惧。
☆、变。
第一百零二章
天色渐晚,恐惧的心情漫上心头,程丞自以为自己和人打架的功夫是不差的,可是这样被算计到直接被定身,是意料之外。
冬天的气息似乎愈加浓烈了,凛冽的风带着些许让人感到畏惧的意味,想要支撑下去,却又必须承担着寒冷侵袭的痛苦。
鹰啸声近了,被驯服的桀骜鸟儿落在虚愚的肩头,虚愚抚摸着鸟儿乌黑色的羽毛,似乎是在嘲笑吕清弦和程丞的单纯和无知。
吕清弦看着虚愚,突然产生了一个让自己都害怕的推测。
他的师父,极爱研毒四处流浪,却不善解毒。
这样的人吕清弦曾经见到过,他不是他,而是她。那个早年就从五毒教跑出来的姑娘,老大的年纪还没嫁人的姑娘,除了研毒以外没有别的爱好的姑娘。那个嫁给一个纯阳宫道士的姑娘。那个让程丞和他踏上这条前往潼关的路的姑娘。
她叫邱祯。是他的朋友,是他在这个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可以托付真心的朋友。吕清弦没有感受到北风呼啸而至所带来的冰冷,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寒得如同冰河一般。
他是多信任她啊!
他是多信任她才会让她为程丞解蛊啊!他却从未想到解蛊人就是种蛊人。他不能理解邱祯将忘忧蛊继续留在程丞脑中的意义,为了让程丞忘却么,害怕程丞记起种蛊时的过往么。既然要夺程丞的眼睛,为什么要等到现在?这其中的时间有什么用意?
吕清弦忽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和程丞的命运就像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他不明白别人做这些事情的意义,但是在莫名中被人操纵了人生。
“她,在哪里?”
吕清弦问出用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愤怒,愤怒被人利用,愤怒被背叛,愤怒自己的真心被人轻而易举地摔碎。
“死假发?”
“师父,很快就来了。她不会亲自剜了你的眼睛,拥有这等医术的,不是只有你们万花的人么?啊哈哈哈哈。”
吕清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万花?万花!自己挚爱的门派,同门的人对自己这一生最爱的人下狠手?吕清弦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没等吕清弦接受虚愚的话,漫起的夜雾之间,走来两个人。两个姑娘,都穿着紫色的袍子,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姑娘身披着黑色的袍子,一个姑娘满头银饰。
万花和五毒么?医或是毒,不过总是在一念之间罢了。
“邱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吕清弦感觉到朦胧之中身影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稳似的。
“我,我没有别的选择。清弦兄,对不起。梁责,在他们的手上。”
邱祯走到吕清弦的面前,痛苦的神情无法掩饰。冲了血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子似乎都在诉说着这个坚强姑娘以泪洗面的生活。
“所以,你用我的爱人去换你的爱人么!”
吕清弦的咆哮怔到了邱祯,但邱祯却咯咯地笑起来。“是!我就是要牺牲程丞!又怎样!你不是也保护不了你爱的人么!我们都一样!你有什么资格吼我!”
吕清弦看着邱祯,忽然发现这不是他认识的邱祯。面前的这个姑娘像是心被黑色的纱蒙住了,除了她的爱人她看不到其他的一切。
“清弦兄,不要怪我,执刀的人不是我。”
邱祯拍了拍吕清弦的肩,闪开了。她身后的万花姑娘,再熟悉不过。吕清弦看着她的面容,忍不住眼泪湿了睫毛。熟悉的的面容比上次相见的时候多了几分成熟娇媚,绾起的长发梳起的发髻似乎在告诉吕清弦这相别一年多来发生的不为他所知的故事。
“仇弥。”
吕清弦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师妹,忽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多么希望仇弥还是小时候会跟在他身后叫唤着师兄的仇弥,他多么希望仇弥还是那么爱玩爱闹,还是那么执着于研究各种美容的药品。
“呃···”
程丞看到仇弥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抢了她的丈夫,而且还是公然抢婚的。程丞知道这样不好,但是还是做了,因为在他的心中吕清弦更加重要。而仇弥,在以后的日子里曾经一度是程丞心中的一根刺,他知道他对不起这个姑娘。
“仇弥···你过得好么?”
仇弥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又忽然长叹了一声。“师兄啊,我曾经以为我会过得很好。”说着仇弥搂住吕清弦的脖颈,像是小时候一样搂着他。
“可是我过得并不好。拜你们俩所赐,大婚之后,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最喜欢和我在一起的九九也被其他师伯强行带走外出游历去了。”
万花的春天自从吕清弦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对于仇弥来说就只剩下寒冬了。
她以为的万花谷人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会像她一样支持吕清弦和程丞的爱。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情,根本超出了仇弥的意料。
“吕清弦一个万花弟子,和明教人同流合污算是什么事,亏我叫了他那么多年师兄!”
“仇弥师姐,你知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输给一个男人,我也佩服你没有上吊。”
“仇弥姐姐,你不就是个嫁不出去的么,有什么资格教导我们如何分辨草药!”
“吕清弦和你难怪是从小相好的师兄妹,一样的没脸没皮,丢万花人的脸!”
离开的人幸福着,留下的人承受着两倍、三倍的痛苦。
仇弥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那是他的师兄,像兄长一样的师兄,亲哥哥的决定她怎么会反对呢?她是祝福着师兄和程丞的,在她嫁人以前。
那一日,当仇弥在陌生的闺房里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穿着嫁衣,手脚被捆得严严实实。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感漫上心头。
“你们谷主早就把你许给我了,若不是你师父师兄插了一脚,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东方宇轩算个什么,万花谷还不是要靠我们这样的商人资助才会有今天的繁荣,互惠互利才是江湖正道!”
仇弥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当做筹码进行交换的一天。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了师父让师兄娶她的原因,没有爱,甚至没有情分,同样是把她当做保护的物品罢了。
为了谁的尊严,为了谁的面子,保护谁的人生,又赔了谁的一生?
仇弥不解了,为什么她要替吕清弦和程丞背负着痛苦,又要为万花谷背上最肮脏的命运,她也是女孩啊,也是万花谷长大的清水一样的女孩啊。
为什么毫无尊严地嫁给商人,承担事与愿违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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