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了气,和玉着意要在周容面前显示排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几百号人把他家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就是死人也要被这阵仗惊动,周容靠在门边,闲闲看和玉端着架子从软轿上下来,拱手作了个揖:“世子移步,蓬荜生辉。”
和玉抬起下颏,趾高气扬:“一介布衣,见了本世子,你不跪么?”
周容一脸温良的笑:“功名在身,就是端王在此,我也不跪的。”
他这话一出,周围都倒吸冷气,只有和玉乐得跟朵花儿一样。他知道这人又不知好歹了,端王在大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当着他这位世子的面开怼,周容真是狂到家了,也混蛋到家了。
但他偏偏就喜欢这股混蛋劲儿。
就喜欢这种蔫坏蔫坏,眼高于顶的混蛋。
打发不相干的人回去,和玉黏黏糊糊地缠着周容,早忘了来的时候还又气又委屈,满心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的。周容做什么他做什么,周容去哪他也去哪,周容被他缠得没完没了,坐下叹气:“小世子……”
和玉眉花眼笑地搡他:“假正经,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装?”
周容本来还要装模作样地教育两句,绷不住乐了,一把将和玉搂到怀里,按着脑袋揉:“傻玩意。”
和玉岂能甘心,拱起来反揉回去:“死狗你都不来找我!”他跨坐在周容身上骑着,摁住手把他抵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问:“错没错?”和玉一向热衷于用各种姿势压周容,他平时总憋坏,只有被压着的时候特别柔弱特别乖,大大地满足了和玉的征服欲。
周容懒懒地笑:“您小世子跟一条狗较什么劲啊?”
“你管,快点认错!”
“不认错呢?”
和玉露出小恶魔的笑:“那就蹭你。”他使坏地摇起屁股,故意在周容胯上扭,“要出丑了哟~”
他本意是逗逗周容,他俩较劲好几年了,周容就没低过头,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周容总能撑一会圣人,没想到他屁股一翘,周容立刻认输:“小人错了。”
和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咸鱼翻身了?仔细一看,周容脸上难得地有点泛红。哎哟,这么纯情呢!和玉立刻来劲儿了,周容这么快认错他反而不想下去,快活地接着扭屁股,存心要看周容的窘态。周容深呼口气,压抑着哄他:“别闹了,一会玩出事儿了。”
和玉果然不动了,笑嘻嘻地:“玩出事?什么事?”
周容不答,只道:“我错了。”
和玉还是笑,但气氛有点微妙的不太对劲。他笑着说:“咱俩清清白白,嘴都没啵过,能玩出什么事?”
周容沉默。
和玉其实没想作的,但压抑着的委屈一出口就刹不住车了。他屁股抵在周容胯上,来回蹭着。很慢,很用力,赌气一样。但他脸上还是挂着笑,竭力想让自己的抱怨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你在人前不是跟我没关系吗?不是从来不找我就等我倒贴吗?这会脸红什么啊你?”
和玉很快如愿以偿。他感觉到屁股下的东西越来越热,越来越大,硬邦邦地顶着他,他一直想看周容在他面前硬了该是什么样,会不会很窘,现在他看到了。
但他却突然觉得没劲透了。
和玉站起来。他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说,想缠着周容住一晚,说不定还能干点坏事,但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他想走了,于是硬给自己扯了个理由:“突然想起我那花儿还没浇。”
周容没理他。
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勉强笑笑:“那周狗我就先走啦。”
和玉还叫他“周狗”,好像这个昵称就能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点,让此刻看起来不太像狼狈的逃离。
周容不送,淡淡道:“世子慢走。下次若再来,麻烦排场小些,莫要闹得满城风雨。”
和玉深呼吸,保持微笑:“我喜欢铺张又怎样,花你钱了么?”
“人言可畏。”
“你周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别人怎么说?”
和玉终于憋不住了。这句话他酝酿了不知多久,每每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去,他嫌这话太重,怕伤了周容。他总相信周容是喜欢他的,在人前的躲闪,主动亲热时的回避,不喜欢“王妃”的称呼,长期以来的剃头挑子一头热,他都忍了,都在心里给周容讲情找理由,但爱是会被消磨掉的。
和玉开始累了,而且怀疑。和我的感情就那么见不得人吗?让你觉得那么屈辱吗?我可以放下架子主动追你,忍受你的臭脾气,你就不能为了我,学着不那么在乎闲言碎语吗?
外界的恶意再深,他也愿意和周容一起扛。他怕的是周容先放弃他。
他等着周容的反应。
周容的回答和玉这辈子都忘不了。
周容说:“你可以理解为我不够喜欢你。”
很自然,不愧疚,没什么表情。
和玉哽住了。他缓了半天,强迫自己不在意地笑笑:“周狗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讲话真的很伤人。”
周容也笑:“不伤人,怎么让你不倒贴啊。”
第七章 。
和玉讲完了,一个劲忏悔,他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顾文章默默听完,也陪着叹气:“愁人。早说让您收收那少爷脾气,别作,到底坏事了吧。那你下一步想怎么着啊?”
和玉扁着嘴摇头。他不能说话,一出声就又要哭了。
顾文章慢慢摸着他头发,哄小孩一样哄着:“要不找人再说说情?或者你过去服个软得了,他这人吃软不吃硬。”
和玉觉得有点伤面子,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嗯。”
顾文章没话了。沉默一会,和玉感觉头发被使劲儿揉了一把,顾文章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小锦鸡,您先控控脑子里的水成吗?”
和玉一脸懵地抬头,看见顾文章气到扭曲的脸:“还他妈道歉?下着雪他把你撵出来,气得你抱着我哭,结果你还要掉头道歉?妈的老子都要给你气乐了!”
他撑着和玉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和玉你清醒点好不好?咱能不能换棵树吊死,啊?打一开始老子就看不上他,但你俩在一起之后我当你面说过他半句吗?次次我都是骂你!今天我破例了,我讲句心里话,你听清楚:他对你没那种意思,和玉,你自己想想他图你什么!”
和玉反应过来,立刻反驳:“他不是那种人,我俩好了好几年了我能不知道吗?”
顾文章冷冷道:“那是三年前,人是会变的。当初你爷爷怎么整他的你忘了?”
和玉像被箭射中的鸟儿,瞪大眼睛,张开嘴却出不了声。
“他现在穷困潦倒,屁本事没有,除了你他还有什么底牌?念书好能当饭吃吗?背地里撩拨,明面上又撇清,我只能理解为他利用你。”顾文章看和玉直勾勾的,喂他一粒花生米,放缓语气,“消失三年还让你念念不忘,一回来就火速搭上,再忽冷忽热吊着你,手段确实厉害。”
他筷子在小碟里翻了翻,又拣一粒丢进自己嘴里:“人各有志,他乐意做婊子我管不着,但甭想立牌坊。踩着你翻身了,过后拍拍屁股跟没事人一样,发什么春秋大梦呢。”顾文章说到这,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瞟和玉一眼,“我说句难听话,小锦鸡,你非看上他也不是不行,起码玩一次。要不然,你这本可亏大了。”
顾文章送和玉回去时天已大亮,雪也停了。和玉哭得一双眼红彤彤,不想让人看出来,顾文章就先拿烧酒揉揉,再抓把雪敷上。雪一上眼冰得他直哼哼,顾文章嘴里狠叨叨,手上却温柔:“以后记着带眼识人,知道吗?我不在身边了,别弄得连个看顾的人都没有。”
和玉软糯糯道:“你最好了。”
顾文章就得意了:“那可不,老子可是天下第一的贴身侍卫。”
但他没把和玉送进门。两人行至端王府对过,当头被一队骑手拦住,为首的翻身下马,对和玉深深一揖,眼睛却盯住顾文章,一言不发。顾文章瞥见马上备着的铁链,眯起眼睛,和玉也直觉这伙人来意不善,但刚要开口就被顾文章打断:“小世子您先回去吧,属下这边还有点事,就不送了。”
和玉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咬了咬嘴唇:“哪里用得着跟我说。”
顾文章简单一点头,脸上似笑非笑:“借您吉言。这话一撂,属下应该是死不了了。”
端王府,荣郡王正在审人。
荣郡王是端王的长子,和玉的亲爹。此人和端王长得跟对套娃一样,却没有他爹十分之一的手段,蠢得让人着急。但荣郡王是个得老子欢心的蠢货,当年端王要立世子,心知他的长子实在差劲到难以服众,竟别出心裁想了个歪主意:他把荣郡王这一代整个儿跳过,立了长孙和玉。
和玉眼巴巴盼着的叔叔们要气死了,这不是胡搞吗?可端王爸爸从来不在意儿子们的意见,左右大羌只是个北蛮小国,我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就算坏了规矩也绝不能亏待我大儿子。
虽然也不指望荣郡王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了,端王还是没事就给他点锻炼。刚刚传话的来报说皇帝要蹬腿,端王急得火烧屁股一样进了宫,临走关照下来让荣郡王审给高欢通风报信的内鬼。荣郡王大咧咧应下,翘着脚说:“儿臣看就是那个汉人搞鬼。”
端王脚下一绊,提醒他:“这人本王磨了三年。”
荣郡王眼睛一亮:“难怪他心怀怨怼!”
端王:“……”
让人把两个送信的拉来,荣郡王愉快地开始抖脚。反正只有两个人,不是你就是他,找不出来干脆一锅端。自觉考虑清楚,荣郡王让底下俩人先自我辩解一下,显示他还是讲理的。
俩人的表现对比惨烈,判若云泥。也速齐直接就心态崩了,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满头大汗地匍匐着。而周容很扎眼。他没有半点要跪的意思,作为唯一一张汉人面孔,他站得很直,很冷静,很稳。他甚至还微笑着,那笑容实在是很温顺谦卑的,但放在这儿不谦卑,没人会在被审问的时候发笑。
然而周容微笑。他永远是微笑着的,不是他做表情,而是笑长在了他脸上。
荣郡王就面对着这样两个人。也速齐不一定无辜,但周容实在令人不爽,荣郡王决定先晾他一会,转头问也速齐:“昨天你都做什么了?”
也速齐哪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抖了个底朝天,周容拆信、二人合谋、巧诈高棣,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他描述中的周容实在张狂,期间荣郡王无数次想开口打断,大胆!简直是狗胆包天!碍于气度,他到底硬生生忍住了,和肥硕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小脚却越抖越快,踩了风火轮一样。也速齐讲完,荣郡王的脚都抖成一团虚影了,脸上还强撑着天家气派:“知道了。”目光移向周容,荣郡王换了汉话磕磕绊绊问:“你,昨天,做什么,了?”
很显然他的汉话是不过关的,但没必要再去请个翻译了,荣郡王其实不在意周容要讲什么,他现在就想砍死周容。
但周容的态度比他还消极。
他想了想,说:“细作只能是我了。”
“也速齐太蠢。能想出此等计谋的人,不会拉他入伙。”
“这是离间计。”周容仰起头,温声细语,话语却锋锐如刀,“二殿下走得好棋,这着成则东宫驾薨,败亦人心离散。太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要对这边起疑,而殿下坐实了有内鬼,定然怀疑我等,好好的一块铁板,就这么被搅得人心惶惶。杀人不见血,委实漂亮。”
荣郡王冷哼一声:“那就,杀,内奸。”
周容摇头轻笑:“杀?您知道哪个是内鬼么?我是不知道。接触过密谋的人一共有四个,我,也速齐,投毒的悉罗桓,以及冯先生。悉罗桓是王府养大的不会背叛,冯先生若是细作,前后逻辑不通,也速齐又没脑子,我想了一圈,末了竟怀疑到了自己头上。殿下,明谋的题眼就在这里:您明知是计也必须挖内奸,否则寝食难安;我明知也速齐无辜也只得构陷他,否则我自己要身首异处。”周容说到这里,眼尾扫过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也速齐,笑笑:“不过,我实在不喜欢被人摆布,虽然惜命,但构陷就免了吧。来龙去脉我已经讲清楚,现在光明正大地劝您,先杀也速齐。一时是找不出内奸的,而太子那边又必须要一颗人头安抚,既然也速齐活着并不比死了更济事,那为什么不用他的命稳住太子呢。”
周容语气淡漠,人命关天,在他口中就如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当然,您也可以疑我。不过,如果真是我告密,也速齐现在已经替我死了。”
周容说完了,安静地等荣郡王做决定。他不着急,他很相信自己的口才,离间计固然巧妙,但这样坦坦荡荡解释清楚之后,就是傻子也该知道怎么做。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也速齐。
然而周容很快发现,他可能高估了荣郡王的智商。文绉绉的汉话在荣郡王脑子里突突突地就过去了,他本来脑子就慢,再加上语言障碍,根本跟不上周容的逻辑,只觉得他绕来绕去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讲什么玩意,听得人肝火上升。荣郡王不愿意承认的是,这股无名火背后其实潜藏着被轻视了的愤怒:一个汉畜,识几个大字,张狂到在本王面前显摆了?还指指点点,杀这个杀那个,本王需要你教我做事?我就看你最可疑!
荣郡王指着也速齐:“本王问你,他是,内奸,吗?”
周容一愣,下意识道:“不是。”
“那,为什么,杀他?”
“因为找不到内奸。”
“如果,能找到,他就,不用死?”
周容犹豫着,点点头。
荣郡王道:“他,找到了。”
“他说,是你。”
问题解决。周容无话可说,他只能苦笑。
荣郡王站起来,用两层下巴点着周容:“跪下。”
周容僵着不动。
荣郡王走到跟前,飞起一脚踹在他腿上。周容被踢得踉跄一下,两边的军士已经涌上来,扣着他肩膀往下摁。周容一言不发,发狠撑着不跪,荣郡王慢悠悠绕到他身后,又是一狠脚蹬在膝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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