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来的?”
“时肃被害的第二天来过。”乌木道长抚了抚被风吹起的青发,似在回忆,“大约也是在这个时辰。”
“他来紫云观做什么?”
“他说只是借一晚落脚之地疗伤。”
“他受了伤。”
“不错,很重的伤。”
乌木道长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紫云观是清净之地,本不愿他这种满身戾气的冷血剑客来此,况且我向来不喜欢江湖上的生客打扰。不过那日我看他伤势颇重,便答应留他住一晚,第二天他果然早早离开了。”
“那他去了哪里?”
“这我也不知道。”
吴消寞和颜玖面面相觑。
如果一个杀手决意让别人找不到自己,有时候连罗门也难查出他的行踪。——杀手必须知道怎样保护好自己。
何况秋南涧还是一位孤傲的剑客,只有能找到他的人,才有资格请他去杀人。
他并不是一个只会为了钱而动手的人。
那么线索又断了。本以为会找到秋南涧的紫云观里却没有秋南涧,只有一个道士,和一个和尚。
吴消寞和颜玖的内心有种无力的绝望。
2.
天色已晚,下山已迟。吴消寞他们今夜只好也宿在紫云观里。
吃过素斋后,蜡烛早早地灭了。吴消寞和衣躺在床上,在半空中无聊地旋转着骨笛。虽然这里没有肉也没有酒,但他的肚子里此时却饱饱的,——因为里面装满了想不通的疑惑。
为什么两天前柳一湄说秋南涧在紫云观里,乌木却说秋南涧早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
这两个人的话明显矛盾到了极点。
那么其中一定有人在撒谎。
吴消寞肯定柳一湄不会说谎,如果她说了谎,就等于砸了朱楼的招牌,毁了罗门的声誉。
而且吴消寞凡事总会偏袒女人一些。
所以一定是乌木道长在说谎。
那么秋南涧现在很有可能还在紫云观中!
吴消寞二人其实中午就赶到了紫云山,不过吴消寞特意算好在黄昏时出现在紫云观。
正如乌木自己所说,他不喜欢生客打扰,哪怕是吴消寞颜玖这样没有血腥戾气的江湖人,也会被打发走,但是一个道观没有理由拒绝别人一个晚上的借宿,道士总还有一点慈悲心的,所以秋南涧也一样选在了傍晚来到紫云观。
想到这里,吴消寞感觉全身的血又开始欢快地流动起来,心脏突突地跳动着。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把骨笛别到腰间,轻悄悄地推开了厢房的门溜了出去。
3.
今晚的月亮已经不圆了,不过依旧明亮,照在雪上如白昼般。
颜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过他也没有睡着。
他想强迫自己睡着。
他的脑子里有太多要想的东西,比吴消寞要多得多。
吴消寞居无定所,他可以只想自己乐意想的事情,而颜玖却有很多牵挂。
因为他有一个年老的父亲,有一个哥哥,还有五个姐姐,更有一座洵灵山庄。
他虽然在家里最受宠爱,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但他却总觉得自己活得很没意义。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关怀。
他不单单只是一个人活着。
颜玖的脑子越来越沉,越来越乱,忽然感觉自己的面颊一阵瘙痒,睁眼一看,吴消寞正捏着一缕靛青流苏朝他咧嘴。
那诡异的笑容在霜白的月光下甚是恐怖。
颜玖猛地坐起,心脏也是突突地跳动着,比吴消寞跳得更快。
吴消寞没有在意自己把颜玖吓了一跳,凑过去小声说道:“小玖,我想了想,觉得秋南涧也许还在这紫云观中。”
颜玖精神一擞,望向吴消寞,眼睛里闪着光。
吴消寞一边帮他穿上衣服,一边说:“今晚我们不妨搜一搜这个紫云观!”
好在吴消寞的轻功可以算得上是顶尖的,颜玖的也不赖,二人穿梭在一个个院落间,休迅飞凫,飘忽若神,竟无人发觉。
然而紫云观的厢房也不算少,纵然二人轻功再高,也累地大汗淋漓。
一番查看后,比疲倦更让人难受的是失望。
吴消寞回去后帮颜玖擦干净脸上的汗,再让他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以防着凉,之后踱回到自己的房间,又沉思到半夜才睡着。
秋南涧的确不在紫云观中。
那么他到底去了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越不可能的人,越可能成为朋友。
——哦?那很巧。
第7章 雪花鹞子
1.
没有人知道秋南涧去了哪里。江湖那么大,找一个行踪不定的人实在困难。
吴消寞很久没有像昨晚那样睡得又香又沉了,直到早上太阳晒到了屁股才懒洋洋地起来。
今天阳光特别好,梅树上的雪已经融了许多,但是在这么好的天气里,乌木道长和寂非大师却没有下棋。
乌木道长把一个信封交给吴消寞,冷冷道:“颜家九郎很早就下山了。”
他不仅语气冷,脸上也跟凝了霜似的,目光紧紧盯着吴消寞,仿佛在问他“你为什么还不走”。
吴消寞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接过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封信和几张银票。
展开信一看,原来是洵灵山庄有事要颜玖回去处理,不知要多久,希望吴消寞继续帮忙查下去。
吴消寞看完后把银票塞进胸口的衣襟里,想问问有没有些斋饭垫垫肚子,但一抬头看到乌木道长的脸,片刻也不想多留了。
寂非大师也要下山。
吴消寞的马还拴在山下客栈的马厩里,只好与和尚一同步行。
“你们可是在查时肃的死因?”
“不错。”
“那查到了些什么吗?”
“没有。”
“阿弥陀佛!希望能早日找到凶手,以告慰时掌门的在天之灵。”寂非叹息道。
吴消寞一向很喜欢和人聊天,特别是和寂非大师这种有智慧的人,一旦开了腔他便能说出个天南地北来。
但是这会儿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多余的力气多说一个字。
寂非大师也看出了吴消寞很饥饿,然而他的化缘袋里依旧空空如也,只能慈悲地闭上嘴不再讲话。
下了山后正到吃饭的时辰,在街上就能听到大吉酒楼里锅铲碰撞的动静,还有菜倒进油锅里发出的“滋滋”声。
这些声音和吴消寞肚子里的“咕咕”声相互唱和着。于是吴消寞二话不说走进了大吉酒楼。
烧雏鸡、烩鸭条、清蒸翅子、什锦锅,还有一壶上好的竹叶青。临川的景色很美,菜也不错。
寂非大师笑道:“善哉善哉!这一桌子菜你一个人吃的下?”
吴消寞先灌了一杯酒,说道:“当然吃得下!”
他现在什么都想吃,什么都吃得下。
寂非大师微微笑,只要了一碗素面。
吴消寞真的吃下了,像他这样的人,睡足了觉,吃饱了饭,喝爽了酒,就能精力饱满,脑子也灵光了许多。
谁又不是如此呢?
分别前,寂非问:“下面你有什么打算?”
吴消寞想了想,说:“去找我的一个乞丐朋友!”
2.
花鹞子并不是真正的乞丐,他只是喜欢和乞丐做兄弟,乞丐的兄弟自然也算得上是乞丐了。
他原本的名字叫花弋翱,风流无双,江湖人称“雪花公子”,因为他又喜欢逛窑子,“弋翱”念多了就成了“窑”,便干脆叫他花窑子。
他不但喜欢和乞丐做兄弟,还喜欢扮作乞丐,但是他的皮肤像女儿一样雪白,扮成乞丐总要抹许多灰。
乞丐逛窑子,应该被轰出去,可当他从烂衣裳里掏出大把银子时,乞丐也要成大爷了。
不过乞丐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那是因为花鹞子的确不是真正的乞丐,而是一个江湖闻名的小偷。
他的轻功像鹞子一样灵活,眼力像鹞子一样敏锐,性格也像鹞子一样狡黠,所以他最终丢掉了“雪花公子”的优雅名号,改叫“雪花鹞子”,人称“花鹞子”。
找秋南涧难,找雪花鹞子倒容易,只需要打听打听哪家妓院大摇大摆地进了一个乞丐就知道了。
3.
吴消寞不顾老鸨的阻拦,一脚踢开了香房的门,只见一个穿著破烂的乞丐正舒服地躺在三个年轻姑娘的腿上啃着水油油的鸡翅膀,神色自得。
就好像没看见吴消寞这个人似的。
吴消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走到圆桌旁坐下。
老鸨见吴消寞不走,面露难色地问道:“这位大爷,您到底是要找哪位啊?”
吴消寞瞟了一眼正把鸡翅嘬得“滋滋”响的乞丐,说道:“我要找雪花鹞子!”
“雪花鹞子是谁?”
“雪花鹞子就是花鹞子。”
“花鹞子又是谁?”
“花鹞子是花弋翱!”
老鸨见问来问去还是不知道这个“雪花鹞子”到底是何许人也,便说:“我们这儿没有叫这些名字的人啊……”
吴消寞叹息着:“我原本以为他在这里,可既然他不在,那我也只好走了。”
身后“滋滋”的口水声更响了,放佛是在炫耀。
吴消寞说完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住,故意大声说道:“既然这里找不到他,那我只好到街上让别人帮我找找,那个偷了姑娘东西的雪花鹞子到底藏哪儿了!”
这时身后嘬骨头的声音一下不见了。
吴消寞叉着腰,低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不知道我回到街上前能不能有运气遇见他呢?”
话音刚落,便一个眼花消失在门口。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风掠过门楣的流苏,一个像闪电般的影子也从香房里飞了出去。
那影子却比闪电更迅猛,直接从三楼的栏杆上一跃而下,稍稍点过厅里吊着的灯盏,如一只俯冲的鹞子般直射大门。
如果吴消寞认真起来,谁也追不上他。
除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花弋翱。
吴消寞刚到大街上站稳脚,就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
回过头果然是那张脏兮兮的脸。
“好你个吴消寞!我问你,我几时偷姑娘东西了?”花弋翱指着吴消寞气冲冲地问道。
吴消寞抱着胸又背过身去,说道:“你这个乞丐不要污蔑好人,我几时说你偷姑娘东西了?”
花弋翱跺了下脚,又跑到吴消寞面前,昂起头,与吴消寞脸对脸。
“就刚刚!在妓院里!”
吴消寞恍然大悟道:“哦——刚刚啊……”语气一转,笑看着花弋翱说:“可我说的是花鹞子,又不是你。”
“废话!我就是花鹞子!”
“你不是花鹞子。”
“我怎么就不是花鹞子了!”花弋翱气得在原地跳了三下。
“你若是花鹞子,刚刚在妓院里怎么不回我?”
花弋翱的脸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红。
他讨厌和吴消寞说话,但是吴消寞总能逼着他说话,可是一旦他开口说了,吴消寞又会马上让他无话可说。
这种被人捉弄的感觉实在比苍蝇噎在喉咙里还难受。
想了想,他索性也抱起胸,说:“那我问你,花鹞子偷姑娘什么东西了?”
花弋翱虽然偷东西的本事堪称独步天下,但在“偷”这一方面,也有自己的原则。
——他有“三不偷”。
一不偷孩子的东西;
二不偷女人的东西;
三不偷死人的东西。
因此即便他是一个小偷,也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在小偷这一行里更是受人敬仰。
所以如果你说他偷了女人的东西,他绝对不答应!
可吴消寞偏要说:“花鹞子不但偷了女人的东西,这东西还是人家的宝贝呢!”
“吴消寞你胡说八道!”花弋翱恨不得一拳把吴消寞的牙齿都打掉。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宝贝?”
“你先帮我一个忙,帮完之后我就告诉你。”
花弋翱眼珠子转了转,一咬牙:“成交!但是如果你说的是假话,我就把你的弦鹤骨笛敲成八段!”
吴消寞微笑:“我说的不一定是假话。”
但也不一定是真话。
“说吧!请我做什么?”花弋翱特意加重了“请”字。
——一旦有人来求他办事,他就又成了花大爷。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已经死了的乞丐。”
第8章 挖坟验尸
1.
吴消寞有时候会想,叫花子是怎么变成叫花子的?
毕竟很少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乞丐。
更很少有人像花弋翱一样放着雪白干净的公子哥不做,偏偏要做灰头土脸的脏乞丐。
花弋翱说:“你又没当过乞丐,你怎么知道做乞丐不是一件快活事呢?我敢打赌,你只要做上一天的乞丐,你也会爱上这种滋味的!”
而眼前的这个地方竟然有这么多的乞丐,像是四面八方的乞丐都聚到了这里,他们四五个一堆瘫卧在地上,蓬头垢面,潦倒不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又霉又酸的味道。
吴消寞皱着鼻子,这次他不会和花弋翱打赌了,因为他连一刻的乞丐都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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