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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近代现代)——江亭

时间:2018-04-14 13:53:35  作者:江亭
  他们来到阴森幽冷的地下室,这里原本是一座用来关押战俘的地牢。据说圣朱斯托修道院在成为修道院之前,是有防御外敌作用的一处军事建筑物。由于它处在的位置紧靠城墙,又掩映在山林中,这个说法或许不乏真实性。为了虐待俘虏的战犯,地牢里的条件格外恶劣粗陋,修道院在改造的时候又没有想过大面积利用这个地方,于是改造工程并不彻底。房间被恐怕可怕的铁栅栏围着,像只兽笼,里面空气凝滞,肮脏腐臭,是蚊虫鼠蚁的爱巢。
  杜乔跪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表情看起来清醒平静。他面朝窗户,使自己的脸能够被仅有的阳光照射到,身体跪得笔直,双手握在胸前祷告。侍卫告诉阿利多西,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和木头人没什么区别,任何人的冷言讽刺都不能令他动容。
  但杜乔越是坚忍不拔,阿利多西越是咬牙切齿地想要破坏,想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
  “看来,祷告对于你很有帮助。”阿利多西说。
  杜乔转身向他行礼:“午安,阿利多西大人。”
  “主不会听到你的祷告的,你这个杀人犯。你会下地狱,等着你的只有撒旦的火焰。”
  “主虽然使我受苦,但是我知道这是主的旨意,我从不怀疑主的旨意。”
  “主会抛弃你的。杜乔,你意图杀人,谋害神职人员,难道还想主对你仁慈吗?”
  “我是不是杀了人,主知道。至于究竟是谁想杀人,主也会知道的。”
  “那你倒是说说是谁想杀了卡利尼?”
  “卡利尼是个可怜的人,他的生命在冷酷的刽子手面前不值一文。我敢肯定他活不长了。无论是谁想要杀了他把罪名栽赃在我身上,他如今不过是一颗危险的棋子,随时有可能把知道的秘密吐出来。这样的人,凶手怎么会让他活着呢?”
  连阿利多西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的颜料师不仅有着坚忍的意志、冷静的头脑,还有临危不惧的胆识。如果这样的人物真的进入了梵蒂冈,到了教皇面前,恐怕尤利乌斯也会喜欢的。这个世界,总是属于那些胆子大而又看得清楚的人。
  因此阿利多西更不能让他再猖狂下去,以威胁自己的计划。他不动声色地说:“任凭你信口雌黄我也是不会相信的,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哼,不过我猜你没有吧?你是不是还妄想着有人会来救你?也许还能帮助你找到洗脱罪名的线索?”
  杜乔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相信主,主会指引我去向该去的地方。”
  对话陷入僵局。沉默片刻,阿利多西突然说:“他不会来了,你期盼的那个人。”
  杜乔的眼皮只是稍微跳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阿利多西却捕捉到了这个细小的举动,他得意地说:“是布拉曼特,对吧?”
  这次他错过了杜乔渐渐放松的手指。
  阿利多西有点得意:“你还是太年轻了,杜乔。别说布拉曼特现在不在梵蒂冈,他就算在也不会救你的。意大利能做出好颜料的人何其多,他不在乎你一个。但是出了这样的丑闻,他必须尽快脱身,以免被嘲笑用人不当,这才是成人世界里的游戏规则。不然你以为布拉曼特能混到御用建筑师是因为他很善良吗?”
  见杜乔还是不说话,他自顾自地演戏:“至于约拿,你的好朋友,他连夜跑了,今天已经不在梵蒂冈了,估计是放弃你了吧。你想让他去请求布拉曼特的援助吗?现在他肯定不想和你有一点关系,要不然布拉曼特会迁怒他的。”
  杜乔开口道:“约拿先生和我本来就没有关系,他是他,我是我。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注意到他这种小人物,如果您担心我会为自己洗罪来调查我的私生活,实在不必大费周章至此。”
  “是吗?那你们的确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噢,我实在为你痛心,你提携他到这个程度,他却利用完你就跑,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请回去吧,地牢里实在不适合您这样尊贵的人物。”
  阿利多西在他脸上的确找不到任何表情。这么多难听的话却收不到半点效果,他冷冷地说:“好,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等到绞刑来的那一天,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他带着男仆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等这伙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杜乔本来笔挺的背影渐渐崩垮。他双腿麻木无力,背靠着湿冷的墙壁剧烈地、大幅度地喘息,空气通过喉管一下子全部挤进了肺部,胸腔被疼痛撕裂,他的脸上逼出一个两眼发黑、牙龈酸麻的苦笑。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掉,根本不需要什么愚蠢的绳套。我可以直接死在梦里,腐烂在黑沉的、匿名的角落,最好像醉死的酒鬼,把我的尸体扔在泥泞的滩涂上,让海水冲走。生命的意义、生存的勇气、面对黑暗和痛苦的决心和信仰……这些纵然是宝贵而且实用的东西,可人不能永远牙关紧咬地活着。
  ……
  我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们都错了,不是他放弃我,明明是我先放弃了他。我甩开了他手,我无视了他的情意。他离开我才是对的,离开我这种自负的、不值一提的罪人,因为我总是带给他痛苦和麻烦,打击他的信任、伤害他,这是我应得的结果。
  ……
  我宁愿这么死掉,宁愿消散在空气里,宁愿灰飞烟灭。反正我已经是懦弱的人了,我害怕孤独,害怕一人面对这个世界,害怕醉生梦死。没有谁曾剥夺我的意志和坚强,是我自己丢盔弃甲,是我心甘情愿的。
  ……
  因为我是那么狂热地爱着他。
 
 
第25章 阿格隆河边
  地牢的守卫每天轮换两次,时间分别在清晨和傍晚。守卫也总是那两批人,他们白天就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只有送饭的修士来才能进入;晚上等到熄灯时间过后,守卫们也懈怠了,有时候坐在桌子边喝酒赌钱,有时候大声吆喝,对着杜乔嘲讽谩骂。午夜过后,这些醉鬼们才渐渐睡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换班的人来叫醒他们。
  自从住进地牢,杜乔日夜颠倒,晚上清醒白天睡觉。白天牢房里清静安宁,温暖干燥,适合睡眠,他一觉能直接睡过午饭时间到下午。晚上守卫们吵闹起来,他就专心祷告,或者用石子在墙上涂画写字。为了保持对时间的敏感,他用数字记录日期,用符号代表星期。
  不到十天,他已经蓬头垢面,浑身散发臭气。习惯了地牢里的昆虫和老鼠后,他会拿这些小动物们取乐。老鼠挨着他的脚边睡觉,用牙齿啃噬他的脚指甲,这就算游戏时间了。
  但当他闭上眼开始祷告,空气立刻凝滞静止,浮游的尘埃对他来说就有了千金之重。他听到死亡的重锤在两耳间晃荡,发出威胁的低吼。他要放弃一切希望,为与天地同长久,身体要受牛虻和马蜂叮咬,然后他会到那极弱的河水之上,他能看到苏格拉底吗?能看到柏拉图、赫克托尔、埃涅阿斯、凯撒吗?但一定会见到布鲁内托·拉蒂尼的,他半跪的姿势代表了什么?为什么要啃噬自己的手指?他是否后悔爱一个男人?受火雨浇灌的沙漠最终是杜乔的归处,他是投在沙地上的火球,锥心之痛将永恒地燃烧。1
  一个傍晚,杜乔刚刚吃过晚饭,牢门忽然打开。
  安杰洛悄然走进来:“杜乔,是我。”
  杜乔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上帝,你怎么进来的?”
  安杰洛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我买通了那个守卫,在换班的时候可以有点时间和你见面。我怕再不来见你就见不到你了。你还好吗?我总是担心他们会不会殴打你或者给你下毒……”
  “别担心,我很好,你呢?”
  “别说我了,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多少事。明天你就会被送到监狱里,阿利多西已经以意图杀害神职人员的罪名起诉,到时刽子手、裁判、陪审员会一起审讯你。听说监狱里的拷问手段残酷血腥,即使你能坚持不认罪,也有可能死在严刑拷打之下,如果你认罪,就必死无疑了。阿利多西也是陪审员,肯定会帮着他们。杜乔,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杰洛说得急切,杜乔明白他特地冒险来地牢就是为了陈明情况。
  “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安杰洛。现在我也只能听从主的安排,你千万不要再为了我冒险,修道院当下的情况险恶,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啊。”
  “我倒是没什么事,你不需要担心会连累我。原本我以为卡利尼只是讨厌你,没想到他会怨恨你到这个地步。你被关起来之后,阿利多西下令关闭了你的房间,但是卡利尼他们把你的房间翻了个遍,希望找出些罪证,结果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还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这简直就是强盗行为!”
  “阿利多西管不住他们吗?副主教呢?”
  “阿利多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他教务繁忙没有时间管细碎的事。副主教如今也不好过,阿利多西派遣了自己的执事官进来,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则是排挤修道院的修士,副主教大人的话他们是不听的。如今大人已经被搁置一边了,修士们就更是不敢其他动作。”
  “卡利尼这样任意妄为恐怕不是因为胆子大,这件事背后还有巨大的阴谋。”
  “这是什么意思?”
  “卡利尼也许怨恨我,但是因为嫉妒我资薪过高就要夺取我的性命,还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实在是代价太大,我认为动机不足。他或许是被人指使的,像洛特先生那样。”
  “难道你也认为这件事情和洛特先生的诬陷有关系吗?”
  “果然我们想到一块儿了。洛特先生诬陷工作室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对修道院不满,现在想想恐怕不那么简单。上次诬陷我诈骗,这次变成了杀人未遂,连续出现两件事我实在不能不把他们放在一起考虑。如果我们的猜想是真的,那么我必然是得罪了某些大人物了,才要暗中使我沦落,甚至要置我于死地。但是我想不出来我得罪了谁,又是怎么得罪他的。”
  “会是梵蒂冈里的大人吗?”
  “是的,我也没有再接触些别的大人物了。”
  “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一些可能的人选呢?”
  “有,但是我不方便说出来。亲爱的安杰洛,这是为了你好,我不想再劳你烦心了,你还是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你能来看我一趟我已经很感激了,或许明天我就会命丧黄泉,在此之前还能见到朋友一面,可见主还是愿意眷顾我的。”
  安杰洛愁眉紧锁,他本来想告诉杜乔他在梵蒂冈的遭遇,但是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如果杜乔知道约拿对他漠不关心,还说出过分的话,一定会很伤心吧。此时实在不必徒增悲痛,如果杜乔无法度过这个难关,他也没有必要知道真相,如果有幸度过,再让他自己去发掘吧。
  想到这里,安杰洛勉强微笑:“很抱歉罗马让你有这样不好的遭遇,我是衷心希望你能够活下来的,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我的请务必告诉我。”
  他们相见的时间有限。在最后一刻,杜乔托付安杰洛替他写信回家。信中禀告了实情,他很抱歉没有找到兄长实现母亲的愿望,反而将自己的性命搭了出去。没有及时听从母亲的建议回乡是他如今最大的悔恨。
  与此同时,太阳慢慢沉入山脚。一个农夫赶着猪群来到修道院门口。
  农夫向守门的侍卫说是采买的执事官吉拉莫·雷奥利要他来的,于是侍卫把他放了进去。他将猪群圈停在灌木丛中间,快速地消失在后门门口。不一会儿,奥雷利发现了无人管理的猪群,他莫名其妙地告诉侍卫修道院已经不购买生猪了,特别是从阿利多西大人上任后,整个修道院很少再做猪肉吃。侍卫遍寻院落无人,这才反应过来有神秘人闯入了修道院。
  然而为时已晚,从仓储室内传来了呼救声:“着火了!着火了!”
  不巧阿利多西在观景殿的别墅里宴请宾客,副主教急匆匆地从书房出来,命令将修士们全部安排到院落里避火:“动作快点!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看清楚面貌?说话是什么口音?万一要是歹徒,修士们的安全怎么保障?”
  安杰洛刚刚从地牢里出来,听到警告的通知他连鞋都没有来得及换,跌跌撞撞地从楼下跑上来。修道院老旧的木梯轰隆隆地震动,全是惊慌失措的修士。他们有的衣衫凌乱,帽子歪在脑袋上,有的手里拿着没有读完的书册,还有的抱着枕头拖着被褥。
  “安杰洛!”副主教在骚动的人群里叫住他:“工作室里的人都出来了吗?”
  安杰洛脑袋一懵:“我去看看!”
  他把鞋子拿在手里就朝工作室跑。工作室因为紧靠着仓储室,已经受到了火灾的影响,安杰洛刚刚靠近门口,就从里面传出小型的爆炸声,木门陡然炸裂,大块的木板从安杰洛的头顶猛地掠过撞在墙上碎成一条一条的。安杰洛吓得趴在了地上,四处的视线黯淡而朦胧,烟雾缭绕,焦灼的味道与发热的地板更加让人害怕。有呼救声像是从远方传来,安杰洛神色一震,正见到地上一行拖拽的鲜血。腥辣的味道一瞬间就变浓了。
  颜料工作室里有许多助燃和可能引起爆炸的东西,两个熔炉也非常危险,里面有大量高温度融化的金属,如果泄露出来,不仅容易引起烫伤,还会使逃生难度大大增加。安杰洛想到这里,捂住口鼻朝前匍匐,他大声叫喊:“还有谁在里面?里面还有人吗!”
  嘴里即刻吸进了浓烟,呛地他咳嗽不止,喉咙里火辣辣地疼痛起来。烟雾浓密黑沉,一股股从窄小的门口冒出,黑巫师的魔法也不过如此。安杰洛靠着墙面艰难地喘气,稍微挪动碰到了旁边一截冰凉的东西,他低头去看,一截被熏得发灰的手臂从烟雾里伸出来,正顶在他的腰后。年轻的医生吓得魂飞魄散从墙边爬开,拨开浓雾才勉强看清楚那是工作室的守卫。
  这个守卫被打伤晕倒的,他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安杰洛探到他鼻间微弱的呼吸,还没有死,但躺在这里也已经吸进了不少烟尘,性命很难保全了。
  是这个闯入者打伤了守卫吗?他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自从安杰洛来到修道院,还从来没有发生过闯入者的事情。圣朱斯托修道院既不富裕也不出名,修士们的生活清苦坚忍,就连窃贼都不愿意光临,更别提什么歹徒了。难道是为了工作室里那些价值不菲的矿石吗?
  就在安杰洛惴惴不安地想将侍卫搀扶起来移出去的时候,从黑烟中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这肯定是男人的脚步,有力稳定,不慌不忙。安杰洛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屏住呼吸,一下子被恐慌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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