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丧服,我走进灵堂,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在死后仍维持着人形的黄茹上了炷香。
听人劝,活百岁。
低叹口气,我看着躺在灵床上的黄茹,忽就想起了那日樘哥给我的答案。
樘哥说,母子连心。
那些关怀,也并非就全是给予黄九郎的。
生死天定,生死天定。打一开始,这话就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黄茹说给她自己听的。知子莫若母,想在一个母亲的眼皮子底下装成她亲手养大的儿子,本就是妄想。
满屋哭声起伏,真为黄茹的死感到痛心的,怕也只有黄十三,和一夜白头的黄老太。
一炷香烧尽,我解下系在头上的白布打算远离这一屋的戏精时,黄老太突出声拦住了我。
“九郎,你回黄家来吧。”
屋中的抽泣声随着黄老太的这一句话,齐齐的卡了一瞬才又接了下去。我摆摆手,丢开了手中的白布。
这万贯家财,还是你们自己争个你死我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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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黄家时太急,这一身的丧服便也未换下。一路策马回返,平白受了不少的同情目光。未至书斋,远远的便听见了一阵嚎啕。
小童踉踉跄跄的边哭边往我这边跑,嘴里还时断时续的喊着“不行了”。我看着跌在地上的小童,蓦地就想起《黄九郎》中的一段剧情。
何师参,死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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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前,樘哥还好好的,不想才过了两个多时辰,樘哥就突到了弥留之际。对着奄奄一息的樘哥,我会说的话,是……
“没想到你是被我亲死的。”
没有忧伤没有悲痛,就是纯粹的一句感叹。
何师参会死也会借尸还魂到别人的身上,这,我都还记着,也和樘哥分享过。《黄九郎》中,何师参便是因为和黄九郎爱爱爱不完,才被吸光了精气成了个死人。
——我一直怀疑樘哥坚持着不肯和我开车,除了因为我这壳子的年纪不大,还因为他拒绝开车致死这个的死因。
樘哥听我说完这话,脸上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后,撑着胳膊勉强立起上身,道:“扶我出去罢。”
我按着樘哥的话把樘哥的胳膊搭到我的肩上,半抱半托的,把樘哥扶出了书斋。出了书斋,樘哥又用那只搭在我肩头的胳膊一指,道:“芦丛。”
樘哥说的芦丛,自是我俩当初把彼此啃肿了嘴的芦丛。得益于樘哥这些天孜孜不倦的教学,我也学会了用两根木浆控制扁舟的前进方向了,划着扁舟行进芦丛,我把木浆一放,躺到了樘哥的身侧。
窄细的扁舟根本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躺在一处,我便和樘哥侧着身,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万里霞光之中,一颗明星从云中闪烁,似要同日月争一争光辉。
“那,便是参星。”樘哥说罢顿了顿,才道:“今天看着你骑马的模样,我忽就想起你驾车时的情形了。握着缰绳只会催马前行,不会勒马,也不懂怎样调转马车的方向……”
话声渐低,及至最后,芦苇丛中便仅剩下了簌簌风声,和一声奕析。
芦花荡,水波扬。我搂过樘哥,终于也做了樘哥今生做了二十余载的事。
等一故人。
霞消月隐,只留参星刺破黑暗耀耀天际,我对着参星笑了笑,最后一次,又吻上了樘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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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刚才的那一吻,我只能说是情之所至不亲不行。你要是非问我我亲的樘哥是死是活,我仅能告诉你,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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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樘哥还魂所借的尸在哪个城哪个县我是全不记得。本想着做好长期抗战持久等待的准备,结果转天,何师参就回来了。
请注意,回来的是何师参,确切点儿说,回来的,是正版何师参,而不是樘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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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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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最奇妙的地方,或许便在于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何师参甫一进入我的视野,我忽就意识到,远处,那个唤着九郎朝着我大步走来的生人,不是樘哥,甚至,连恢复记忆前的樘哥,都不是。
与此同时,一张白纸凭空出现在我的手中。
正是我在小白屋时,见到的写着《黄九郎》部分内容的那张白纸。开头的那几行内容仍旧未变,不同的是,在那几行的后面,又有了新的内容——黄九郎帮何师参娶得佳人的内容。
这是让我按照剧情走?若按照剧情走的话,能否再在这个世界中见到樘哥?
那纸像是得知了我的疑惑,其上的数百字在纸上的排列顺序一变,变成了一个“能”字。
……咦咦咦居然还有这种神操作!
不等我问出樘哥眼下的身份为何,何师参便走到了近前,那张纸,也又从我的手中消失了。何师参就像是看不见那张乍然出现又乍然消失的纸一样,他只快步走到我身前,对我说着他那借尸还魂的奇遇。
可能是怕我不信,他还桩桩件件的跟我回忆起了那些旧事。听着听着,我听出些不对劲儿来。
何师参袭成了樘哥的记忆,这点,毋庸置疑。但他袭成的,是与《黄九郎》中描述相符的部分记忆。不符的部分,何师参的记忆便统统按照原文来。这就导致了,在何师参的回忆中,有不老少的开车往事。
简直是……没脸听。
何师参幸得死而复生,心下的喜意自是不消多说。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中还能见到樘哥,心情也算不错。左右还没到剧情触发点,由是,我便打断了何师参那虽然含蓄但也挺露骨的回忆,问了个我在初读《黄九郎》时,便生出的问题。
“你恨我吗?”因为与黄九郎欢好而丧了命的何师参,会恨黄九郎吗?
何师参面上的表情明显的僵了一瞬,他不自然的挑了挑眉,才道:“怎么会。你早就告诉过我同你欢好于我无益。这一切,我都是自愿的。”何师参说罢敛了脸上的欢愉,他静了片晌,道:“九郎,若我无法帮你求得先天丹,你还会同我交好吗?”
我望着何师参眼中那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怀疑,突就觉得,在《黄九郎》中,何师参后期的黑化,也不是全无道理。
何师参对黄九郎的感情,本就存在着太多的猜忌与罅隙。他不管不顾的搅乱了黄九郎的一湖春水,最后,却兀自放了手。
人渣。
没答何师参的问题,我向远处望了眼,道:“有人来了。”
来人穿罩甲踏皂靴,一副仆役的打扮,说话做事,倒很是颐指气使。
他驾马走到何师参的面前,也不下马,便那么居高临下的道:“何师参,是吧?抚台大人说了,千两白银。只要你能交出千两白银,抚台大人便当你是何师参。要是交不出……”这仆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冷哼一声,把剩下的威胁话语,尽数隐入了其中。
那仆役说完一挥缰绳便又驾马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知道,要走的剧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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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仆役说的话没个前因没个后果,我却凭着对剧情的了解,也听了个明白。
何师参魂穿的这人叫做李明甫,他不但与抚台有隙,还有把柄落在了抚台的手中。李明甫便是为此,才被逼自杀。现今何师参借着李明甫的身体还魂,被握把柄的人,自也成了何师参。抚台可不管壳子里的人到底是谁,对抚台来说,只要这壳子成了具枯骨,他也就舒坦了。
何师参听完那仆役的话,因为大难不死而生出的喜悦,是彻底没了。
我瞧着何师参那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淡淡道:“我有个办法能帮你渡此难关。”没等何师参顺着我的话往下问,我便径自说道:“我有个表妹极为聪慧,娶了她,她定能帮你分忧。”
何师参闻此,静了约有个十几秒后,道:“我想见见她。”
“你见过。”我看着在一刻钟前还在对我剖明心意的何师参,道:“黄十二。她上次来时,你见过她。”
第39章 黄九郎
39
《黄九郎》中, 同何师参一起逼得黄九郎委身于抚台的人是黄十二,这点,我早就猜了出来。毕竟, 黄家的那些姑娘们, 不是出了阁就是定了亲,剩下的, 也就只有黄十二了。
何师参听我要说给他的姑娘是黄十二,稍许沉吟后, 便点了头。
平心而论, 黄十二虽还仅是十四五的年纪, 模样尚未完全长开,但仅从她的眉眼中,便能窥得其长成之后会有怎样的风姿。何师参会应下我的提议, 并不意外。
但这也不影响,我在看到何师参那装模作样的犹豫时,气的牙根疼。
真是不想为了这么一个薄情寡性的人去走接下来的贱渣剧情。可是不行,我得好好走剧情, 以求尽早见到樘哥。
黄十二果如新给出的快穿提示所说,在次日中午又来了书斋。她这次来,是为了把我这个连灵都不守的不孝子叫回黄家。
黄十二刚到书斋时, 还为书斋换了个新主人而感到讶然。等我把何师参借尸还魂的事一说,她才接受了这个设定,而后,便续着之前未讲完的二十四孝故事又给我讲了起来。
她讲她的, 何师参则是趁黄十二不注意对我使了个眼色后,道:“黄姑娘来时骑的马好像是跑了。”
言下之意,是叫我哪凉快哪待着去,别从这里打扰他俩的二人世界。
我听着何师参说的这和《黄九郎》原文中如出一辙的烂借口,翻了个白眼,出了书斋去拴那“好像是跑了”的马。
被散养在篱笆内的鸡仔一见我出来,唧唧啾啾的就往我跟前凑。我往左一步,鸡仔便往左一步,往右一挪,鸡仔也往右一挡,是把我的前路挡了个严实。
我正想发挥大长腿的优势从鸡仔的头顶上跨过去的时候,就听书斋内传出了何师参与黄十二的交谈声。
黄十二的推拒也在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她推拒的原因,既非是因为何师参的言行孟浪绝非良配,也非是因为婚姻大事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黄十二推拒的理由,是何师参已有了家室。
黄十二的话虽说的已很含混,但她话中的意思,我还是听了出来。黄十二是在说,何师参已与我有了一腿。
我听着黄十二指出的这点,突就不想乖乖走远了,只想蹲在这墙角之下,听听何师参要怎么把黄十二说的这事搪塞过去。
前辈们的经验告诉我们,听墙脚,是听不到好消息的。这一点,在我的身上,得到了验证。
我刚挨着墙角坐好,就听何师参说道:“我没有家室。”
这是把他记忆中与黄九郎的那些过往,全部否决掉了。
书斋中的对话还在继续,无非是那套赤诚真心天地可鉴的话。我听着何师参对黄十二起的那些誓,忽庆幸起来,幸好,于此时此地听到这席话的,是我,不是原身黄九郎。
何师参这人,真真是烂透了。
捉过围着我在地上乱啄的鸡仔,我抱着鸡仔上了那叶扁舟。一路划进芦苇丛中,被扁舟碰过的芦苇散开朵朵芦花飘于水面,鸡仔在舟上蹦跳着想去啄下一朵芦花。我看着那每每险要跳出扁舟后又蹦回来的鸡仔,轻笑一声,躺了下来。
日晕晃晃挂于天际,望着那明朗的天色,我估算出了一个时间。
五个小时。还有五个小时,便能得见参星。
那,樘哥呢?还要过多少个小时,才能再见到樘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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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十二虽没能把我带回黄家,但她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黄十二走前,不负我望的推进了一把剧情。黄十二对何师参说,那抚台喜欢既会唱歌又会跳舞的男孩子。而她的九哥,恰好精于歌舞。
原身黄九郎像不像黄十二所说的那般唱歌跳舞样样精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擅长。唱歌是个KTV伴唱水平也就罢了,可这跳舞,我真心就只会扭扭新疆脖儿,还扭的一卡一卡的,活像前夜睡觉落了枕。
但再不擅长,这剧情,也得走下去。
瞅着跪在地上对我苦苦哀求的何师参,我放空思想,只想让这渣攻再多跪一会儿。
用不着我,便把我赶出书斋,用得着我,便屈膝跪地小意讨好。川剧变脸都没他变的溜。
等何师参跪的双膝打颤直想往旁边倒时,我蹲下身和何师参的视线平齐,毫不留情的向得了黄十二芳心的何师参的心上插刀子。
“若李明甫的壳子没这么好看,你说,三妹还会不会喜欢你。”
蒲松龄大大偏爱男主角。何师参所穿的李明甫的壳子,虽不如他的原身俊朗,但也担的上一个风度翩翩。
何师参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他听到我的话也不接茬,只把说了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请黄弟去抚台那里一段时间。”
先前还是九郎,目下就成了黄弟,这关系,也是择的够干净。听着何师参的半截话,我把他的全部语义补了个全——请我去睡抚台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的长度,取决于我何时能够吸光抚台的精气把他睡死。
站起身来睨了眼何师参,我踢踢他的膝尖,再想想接下来应该发生的剧情,还是应了他的话。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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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师参要把我献给抚台,却又不敢直接把我送到抚台的府中去,于是,便要托人帮他从中引荐。只是,这托人的事儿,并不好办。何师参写信求了好些人,才求得了一个王姓太守模棱两可的回复,而目下,何师参正斟词酌句的,又给王太守写了封信。
我瞧着从那里琢么着遣词用句的何师参,憋出来一个字,怂。
何师参这几天已被我攻击惯了,我这么说他他也不吱声,仅是那提笔写字的手,顿了一顿。
我从地上撒了把谷粒,赶鸡仔进屋吃食。边赶,边道:“你现在是不是想,把我推给抚台实在是太好了。”
何师参闻言把头又埋低了几分,并不答我的话。
发出的攻击都落到了棉花堆里,我说了几句便提不起劲儿了。不再理会何师参,我跟在鸡仔的后面,看它从那挑三拣四的吃食儿。
待鸡仔挑挑拣拣的把我喂的食吃了个大半,何师参的信,也写好了。他把信装在信封中后双手一端,把信举向了我,我看着信封上尚未尽干的墨汁,也不接信,只道:“跑腿费。”
何师参的脸终是绷不住了,他把举着的信放低了几分,道:“我实在,是囊中羞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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