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朝一日他们各自成家,回头再看,历历过往皆成旧梦,那些年少轻狂大抵都成了饭后笑谈。老来相忆,大概也会惊讶,原来我曾经也这么不顾一切地喜欢过一个人。
谢润琢拿着书,轻轻呼出一口气。
随着补课的深入,老师们也不再客气,他们常常要做作业到深夜才能上床睡觉。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七班病倒了一大排,学校没有办法,只好破例给他们放了一周假,要求回家调整好状态,回来后进度必须跟上其他班。
在一片或哀嚎或欢欣的喧闹声里,短假匆匆到来了。谢润钰下了课回来已是晚上。
这几天任务重,他对自己的要求又格外高,因而精神不是很好,但还是强撑着状态上了一天的课。
本来谢润琢今天回家来吃饭,他也没能赶上,陈曼留了饭菜给他。谢润钰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挪向二楼。
谢润琢的房门紧闭,看来他今天是在家里留宿了。
谢润钰回到屋里把包放下,下了楼热了两杯牛奶,又担心谢润琢晚上没吃多少,拿了份三明治出来。
他送东西进去的时候谢润琢已经睡着了,身上盖着薄被,随着呼吸不断起伏。
谢润钰走过去把东西放好,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转过身去。
谢润琢大概是睡沉了,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便暴露了出来。
谢润钰这才发现他的眼周有着一圈浅浅的乌青,分明是一副疲惫的模样。苦柠最近忙,招员工也不太顺利,徐璇频繁地请假,事情多半压在谢润琢一个人身上。
看到他这样,谢润钰也不好叫醒他,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在床头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是颤抖的,但在触碰到谢润琢的脸颊时却又安稳了下来,像是抓住了一颗定心丸。
手指轻轻地扫过谢润琢发凉的脸颊、鼻尖、眼角,又慢慢地碰了碰谢润琢的嘴唇。
他本想着碰一下就好,一下就立刻回到自己房间里去,谁想这一下就跟着了魔似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在谢润琢的唇边绕圈,恋恋不舍似的。
时至今日,他知道自己在谢润琢面前依然是个小孩子,疼他宠他都是因为他是弟弟,作为兄长的角度,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弟弟摆脸色说难听的话。
他知道自己是单相思,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在他仅有的十几年人生里,这是他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到如此矛盾和纠结,无数思绪纠缠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哪根是哪根。
也许这是一家人骨子里的固执,谢润钰打算就算要拼得头破血流,他也不会退缩。
认定了就不放手。
“润钰?”谢润琢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
谢润琢猛地把手收了回来,声音都在颤抖:“你醒了?”
“刚刚本来在电脑上看电影的,不小心睡着了。”谢润琢一手撑在枕头上半坐起来,眼睛似睁非睁似闭非闭,谢润钰却惊出了一身汗,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因为别的。
他盯着谢润琢,谢润琢大概还没彻底醒过来,仍眯着眼打哈欠,几缕头发落到额前。不知道是四肢百骸里哪一处沸腾起来,一股热血冲得谢润钰头脑发昏,让他猛地扑上去,笨拙地亲上谢润琢的嘴唇。
他的吻是青涩的,却带着一点暴戾,动作粗暴得像要把眼前人给生吞了。
这几天天气燥,谢润琢又因为在苦柠时忙得顾不过来而很少喝水,被谢润钰这么一撕扯,嘴唇很快就破了皮。血腥味儿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谢润琢彻底醒了,他震惊地睁大眼,一手往前一撑把谢润钰给推开。
谢润钰其实亲到一半的时候就清醒了,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他所做的事的对象是谁,但他并没有停止的打算。
说他破釜沉舟也好,不顾一切了也好,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想把谢润琢这个人揉进自己血肉里的。
“哥。”他沉着声音,尾音发颤,“对不起。”
谢润钰起身扭开门把,临走前提醒谢润琢记得吃桌上的东西。他用力把门关上,“哐”得一声,像是连带着心里的某些东西也一起破碎了。
谢润琢等了半天也没看到阳台上有谢润钰屋里的灯光漏出来。
他揉了揉眉心,嘴唇破皮的位置还疼着,提醒着他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他睡糊涂时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他拿起那杯牛奶。牛奶已经凉了,入口之后带着点甜,而在那甜之后却满是苦涩。
肯定是谢润钰没放糖。谢润琢把牛奶一口喝干,想要擦干净嘴角的奶渍时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皱起眉来。
不得不说,谢润钰装模作样起来还挺像回事,第二天早上与谢润琢碰面时,他硬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和陈曼聊了半天,直到后来谢润琢说要去苦柠了,谢润钰才站起来,说要和他一起去。
陈曼也跟着附和。她不知道自家小儿子已经翘午自习往苦柠跑过很多次了,还以为谢润钰没怎么去过,想借着这次放假让谢润钰过去看看。两个人一同提出要求,谢润琢只好答应。
徐璇请假了没有来,于是旧书区除掉几个时不时晃一圈的店员,就只剩下谢润钰和谢润琢两个人。
他拿着手机坐在柜台后背单词,戴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总爱缠在一起,谢润钰一次又一次地把它扯开,然而稍不注意它就又给绕回去了。
谢润钰觉得烦闷,干脆不再管,闷头背完最后一个单词,收起手机去帮谢润琢放书。
他随手从推车上拿了一本书,确认书号后找到书架往上放,手背无意间和一旁也在放书的谢润琢撞到了一起。
“哥,这边我来吧。”谢润钰咧起嘴冲他笑,谢润琢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抢先做出了反应。
他往后退了一步,把推车完完全全地让给了谢润钰。谢润钰抱起书一本本地往书架上放,有时碰到几本摆得格外高的,他还得爬一旁的梯子上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
谢润琢做出了决定。
“润钰。”他看着站在梯子上的谢润钰,“你回去吧,即使放假也不能懈怠,这里已经有很多员工了。”
谢润钰的动作僵住,他把书放进书架,低下头看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可脸上却是没有表情的。“你说真的?”
“我说真的。”
“好。”
谢润钰从梯子上爬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他的状态不太对,谢润琢刚想说陪他一起回去,然而刚刚踏出一步,手机突兀的铃声就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是徐璇压抑的哭声,她足足哽咽了有半分钟才开口,带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重物坠地的声音:“润琢,你有时间吗?能不能到我家来一趟?我不知道找谁了,我真的不知道找谁了。”
徐璇从来没这样过,她向来是开朗又能干的,如此向别人求助应该是第一次。谢润琢当机立断,找出自己的车钥匙。
他走出苦柠时,已经看不到谢润钰的影子了。只能回去再和他说。谢润琢没有时间多想,直奔停车的位置。
第5章 第五章
谢润琢在徐璇家楼下的长椅那儿找到她。
她看上去不太好,嘴角有淤青,一边脸是红的,身上穿得不多,能看见裸露的皮肤上刺眼的伤痕,应该是被人打过后造成的。
谢润琢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坐到徐璇旁边:“怎么回事?”
“没事,我男朋友喝醉酒就爱发脾气,我已经习惯了。”徐璇轻呵一口气,“麻烦你跑一趟不好意思,但我不敢一个人去医院,我从小就怕那儿。以前也没严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但他还在家里,我也不敢回去拿医药箱,真的麻烦你了。”
“没什么。”谢润琢皱起眉:“为什么不分手?”
“因为——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了,以前是爱他,现在是因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不想放手,他不喝醉的时候还是很好的,我就想着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徐璇,你不是这样的性格。”谢润琢看见她露出了一个苦笑,听见她说道:“什么破性格,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徐璇笑时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她一哆嗦,眉头皱了起来,谢润琢连忙起身去开车送了她到医院处理伤口。因为伤得不轻,徐璇还发起了烧,坐在满是人的大厅里打针。
谢润琢走过去,把手里的水扭开了递给她,徐璇拿着水一动不动,好像突然成了尊雕像,就在谢润琢以为她因为太累而睡着了的时候,她的肩膀又开始耸动。她在哭。
徐璇低着头,眼泪全部滚落在衣服上,晕湿了一小片。她不断地抽气,试图止住自己的哭声,但还是没能成功。
“我决定好了。”徐璇盯着水瓶上的商标图案,深吸一口气,“我会和他分手的。虽然很难,但我会尝试的。”
听到徐璇的后半句时,谢润琢不知怎么的,倏地就想起了谢润钰的样子。那样倔强而又不肯服输的性格,拼命忍住难过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好像过激了。
把谢润钰推远,挫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什么好处?
徐璇担心店里少了人会忙不过来,再三保证自己没事,把谢润琢给劝了回去。谢润琢下到地下停车场,拿出手机给谢润钰打了个电话。
他没想到谢润钰也是有脾气的,这通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再打还是如此。谢润琢快气笑了,改为发信息过去。
“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
“不接电话?”
“学习。”
这家伙都把话省成这样了,惜字如金似的,还说自己没有不开心。
谢润琢又拨了电话过去,这回好歹是接通了,听那边背景音的嘈杂程度就知道谢润钰不是在家里学习。
“你到老街等我。”
“为什么?”谢润钰的口气里透着不满,“去那儿干什么?”
谢润琢无奈地笑了笑:“带你去吃午饭。”
谢润钰这才满意,没几分钟他就跑到了老街,数着秒等谢润琢过来。
直到一个小时过去,谢润琢仍然没有现身,电话却是打不通了,他顿时有一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他站在老街口,周遭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他忽地觉得鼻子酸涩得厉害,连忙蹲下身把脸埋在腿间。
耳畔是烧烤店店主吆喝的声音,鼻尖萦绕着烤肉的香味,饿了一上午的肚子很快缴械投降,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谢润钰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手里提着打包好的食物的谢润琢就站在他后头。
看到这人好好地站在这里,谢润钰忽然就觉得满腔愤怒无从发放,眼睛憋得通红。
“别急别急,我就是路过一家你以前挺喜欢的店,给你带了一点吃的,那边人多,排队排久了。”谢润琢手忙脚乱地想掏纸巾给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口袋里只有一部手机,
他只好把东西都挪到一只手上,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谢润钰的后背以示安慰,“我没有放你鸽子。”
谢润钰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见确实是自己喜欢吃的那家店的招牌,也就没有多说。
他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人,比起张开嘴说出来,谢润钰更倾向于自己一个人消化,把不值得深究的事情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只留下真正值得深究的。
“哥。”他鼓足勇气,低头看着袋子上的图案,“不要五年了,等我高中毕业,高考结束,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我,你有没有可能喜欢上我,你有没有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要有一点,哪怕是千万分之一那么小,我也不至于太难过。
不知道是谢润钰说话的口气还是他脸上的表情,本来打算拒绝的谢润琢一下子就哑了声。
闷热的风将头发吹散,谢润琢揉了揉谢润钰的头,轻声应道,好。
退让一步,可能就会让既定的轨道迁徙。
在新的一次联考中,谢润钰以总分进步九十分的优异成绩挺进了年级前五十,班主任总算不再盯着他不放。
虽然这个名词放在班级里、学校里还算好看,但对一向对两个儿子高标准严要求的谢竹行而言完全不够,他将谢润钰叫到书房谈了快两个小时,还是陈曼进屋才得以终止。
谢润琢已经靠自己的能力打出了一片天地,固执地不按谢竹行想好的路线去走,没有接他的班去教书,而是开了家书店。
谢竹行生气之余,只能将愿望寄托在谢润钰身上,却不知道这是在无形之中给谢润钰施加了更多压力,只能适得其反。
谢润钰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溜到苦柠,谢润琢正在清理旧书区里的书柜,见他进来便把手上的事情停了下来,跟他面对面坐着一块儿讲话。
谢润钰讲了很多,却唯独没有提自己以后想做什么工作。谢润琢看着玻璃窗上贴着的庆祝中秋佳节的贴纸,轻呵一口气。
“润钰,你以后想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啊,我还没想好,我想先考上大学再说。”
“要考虑好。”谢润琢的口气倏地严肃起来,“这不是一件可以敷衍了事的事情。”
在谢润钰还在上学的时候,谢润琢就已经体会过违抗谢竹行的安排去选择自己的道路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来自父辈的打压和冷眼,苦柠几度有关门大吉的危险,还是当时在做记者的徐璇出手帮助才得以缓过来,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心灰意冷而真的去教书。
对他而言,教书只是一件不喜欢的事,但不至于讨厌,但对谢润钰而言,一向不爱这些枯燥玩意儿的他是绝对不会喜欢的,甚至可能是打心眼里厌恶。
谢润琢想开苦柠,谢竹行想着还有谢润钰,可能反对个把年月就算了,但谢润钰后面已经没有下一个谢家人了,如果连他也不愿意接谢竹行的代,要走的路只会更艰辛。
他不可能让谢润钰将要走的这条路雪上加霜,多一个更加难堪的字眼。
谢润钰不知道谢润琢为什么会这么严肃,但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要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他点点头答应下来,扭头看着窗外的行人。面前杯子里的水已经凉透了,秋天更替了夏天,外面的天变得阴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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