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卫东仍在想这是为何,山道间怎么就出现了一条路障,就在这时,他见到路旁草丛中有黑影闪过。乔卫东心里忽然一凉,他飞快帮王丽军打开车门,他说:“别问,快!”
他话音未落,从路边跳出几个人影,其中一个抄着棒球棍,结结实实一棍砸在挡风玻璃上,玻璃绽开蛛丝,再一棍,玻璃炸裂。
碎玻璃直向车内飞,乔卫东一手把王丽军推出车子,王丽军跌坐在地,一块玻璃碴子从他耳畔飞过,他终于清醒了。
眼见几条人影扑来,王丽军连忙起身,他跌跌撞撞跑了两步,才发现几人都朝他围拢,这是冲着他来的。
也不是第一次了,王丽军苦笑一下,怎么也得沉着应战吧。在几人试探时,王丽军双手屈起护住胸口,同时飞起一脚踢中一人下巴,往日危险经历让他学明白了,先下手为强。
可惜埋伏杀人同武行打戏很不一样。那几人没有招式,刀刀要命,还击几招后,王丽军很快落了下风。在几把西瓜刀下,他只能闪来躲去,用手臂格挡攻击,他的白袖子已划破多处,露出里边一道刀伤,血顺着手肘向下流,一滴一滴坠到地上。
那边乔卫东终于赶来,他攥住其中一人手腕,狠狠一撅,西瓜刀便掉落在地,他再将拽住那人手臂,一个侧步将其扛上肩膀,把人死命往地上一掼,再往肚子上补上一大脚,这就解决了一个——他这都是街头小孩茬架的笨招式,全无防守,谁抗揍谁才能站到最后。
他望向王丽军,后者还在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刀中,就差配曲急急风了。乔卫东一脚踹翻一人,对他喊道:“哥,你跑回去!”
王丽军想反驳,他不可能把乔卫东一人丢在这儿,但他再观乔卫东的战斗形象,比起自己来,不知道猛到哪儿去了。此刻刀风袭来,王丽军猛然偏过头,刀贴着发丝过去,还差一点就能削掉耳朵。
他吓得向后跳了一步,没能站稳,跌倒在地,他发现这些刀,总是冲着他的脸来。
他无暇自顾,冲着乔卫东喊道:“你也赶快!别——”
乔卫东又拗断一人手指,他急道:“别废话了!快走!”
王丽军惊魂未定地捂住侧脸,他想着曹大师说的,这张脸一旦受损,这一辈子也就废了。刀风仍在耳畔作响,迟疑两秒后,他手脚并用,扑爬两下,终于起得身来。
王丽军卷着一身尘灰,一路往山上跑去,途中他不停回头,看到乔卫东笨拙地周旋,有力地回击,他拖住了几个人,自己也挨了不少棍子,手臂上还挂了彩——自损八百,这打法相当惨烈。
王丽军跑到门前,哐哐拍了几下,有葡籍女佣出来应门,见他这样,大惊失色,连忙扶他进屋。王丽军被搀到桌前,他气喘吁吁,从车爆胎处到金宅不过一千米,他从来没觉得一千米这么难跑过。他在喘息间隙,忽然看见桌上摆了金属餐盘,他抓起餐盘一照,脸上只有一点灰,除此以外,白璧无瑕。
王丽军松了口气。这时钟卫红快步自楼上下来,她问:“你搞乜鬼啫?”
王丽军把餐盘狠狠一顿,破口骂道:“鬼你二大爷!你男人对家找上门来了,还不找人杀回去!乔卫东在外面,他要是出什么事,我搞你全家啊!”
钟卫红把双眼瞪得老大,但眼下她二人间的龃龉已不是主要矛盾。她冲葡籍女佣尖叫道:“Flora!搵人帮手!”
就在此刻,自山道传来一声枪响,那枪声是如此激越,以至于屋内诸人全都一震。钟卫红手中粉盒一下没能攥住,啪的一声,飞起一阵白灰,脂粉扑了满地。
该躺下的人都已躺下,能跑的人也都跑晒。唯有一人,大概是这杀手小队里的撒手锏,他竟然掏出一把枪来,想要追上王丽军。乔卫东见状,一下扑上去,跟那人缠斗起来——当然,最终是乔卫东夺得了枪。
在缠斗中,枪支走火射了一发,谁料直接把那人击下山崖,乔卫东拿住只枪,愣了半天。他向山崖下望去,在崖下边,树林黑深,不见五指,唯有涛声,远远地传来。
乔卫东定定神,他环顾四周,确信没人看见,再举起枪往崖下掷去。弃枪后,他伸手擦去流入眼中的血。自到香港以来,他知道王丽军许多次身陷险境,这是他第一次能帮得手,他很为此感到安心。今后有他,他丽军哥面临的风险,想必也会少很多,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至于这个人——是他们找上门来的,怪不得我,我本意不想害人,乔卫东这么想。为此,他深深吸口气,鼓励自己道,这有什么,我什么也不怕。
这晚钟卫红派去的人收拾了残局,翌日金如霖回家时,赞她越来越帮得手。钟卫红为此得意,又在王丽军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王丽军根本懒得理她,他趁金如霖在花园乘凉,直接跑去面对面质问对方。
王丽军逼问他道:“你不是说金向炎已经放弃血债血偿了吗,怎么还来找我麻烦?这次要不是乔卫东在,我已经真正仆街了。”
金如霖连忙弓起胖身子给他斟杯茶,示意他消消气,又说:“人,我已经查了,不是老大的人吶。”
王丽军端起杯子,还没来得及饮,又猛地放下。他问:“怎么?你又上哪儿招惹别的人了?”金如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金向炎的——”他做个向上的手势,意为有人在上,罩着这一切。
王丽军跟金如霖对视一阵,气焰很快又降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以后仍然要仰人鼻息,大吵大闹很不合适。
金如霖解释道,人他查过了,全都来自台湾联运。联运这个帮派,向来由陈家家族世袭,陈家虽然驻扎台东,但也注资支持香港商业活动,往前十五年,他们一直为金向炎撑腰,金秋影视公司,他们自然也有一份。看来他们眼见金向炎摆不平自家弟弟,按捺不住了。
王丽军没去问金如霖的打算,金如霖做事,他好好演戏,各有分工,不必多问。他们只是一同坐着,看了看花园风景。金家花园是中式园林,夏天来了,植物丰茂,当风吹过,花树间打开一个入口,通过入口,能看见乔卫东正向金鱼缸投食,他把金鱼街的贱价金鱼,放进了金如霖的清代鱼缸养。金如霖也不批评,他抿口茶,对王丽军笑说,长大了。
王丽军点头,是啊,长大了。
金如霖说,看着身体挺棒,体育一定很好,跑得倍儿快。
王丽军摇头,他说,你不看运动会啊,这么大的个子,跑不快的,要是跑得快,能受那些伤吗。
金如霖打个哈哈,笑说,没事,没事,跑不快,跑不快也好啊。
这天金如霖问王丽军,愿不愿意让乔卫东到公司做事,他摄影课程也上完了,可以和公司签约,到剧组做个摄影助理,有一技傍身,今后就能正经过日子,毕竟人才十八岁,总不能当一辈子司机。
王丽军欣然允诺。这时他真的以为,金如霖看中的是乔卫东的摄影天赋。因此他也想不到,金如霖瞒着他教唆乔卫东,叫他的弟弟犯下了惊天大案。
金如霖一直很信曹大师,因为他对自己事业的预言,句句成真。如今乔卫东眼见成年,因此他想,这辅佐他的七杀星,是不是也到时候发光发亮了?他得测试测试。
于是他对乔卫东说,我们要教训教训联运的人,让他们不敢再来冒犯你哥。
乔卫东表示同意,但他说不能过分,他不想伤天害理。
金如霖说没问题,只是教训而已。联运的陈家祥下个月到香港谈生意,我派几个人去,把他们场子砸了,威胁威胁他们。
乔卫东说,好!
于是就在联运陈家祥到达香港那天,乔卫东同其他五个金如霖亲手挑的马仔一齐潜入杏花村酒楼,扮作服务生等待时机。
乔卫东本以为是趁陈家祥吃早茶时,冲上去把他猛揍一顿,把姓陈的赶回台湾。但他分明看见,五人中有个绰号叫「铡头明」的,那人端菜上桌时,猛地从蒸笼下掏出枪来,对着陈家祥一连开了四五枪。
陈家祥五十多岁了,别看年纪大,心肌仍很有力。血从胸口射出,一直泵上天花板,把照明灯染了个通红。灯一红,屋子也就红了,变作深仇血海的颜色,周围女人个个满脸污血,她们吓得哑巴,一个也叫不出声。
陈家祥的师爷反应很快,他一下跳起,抽出佩刀,把铡头明的手钉在桌上,他又冲手下马仔飞快下了命令,这酒楼的服务生,一个也不许留!
乔卫东不去管其他五个人了,他推开身边的人,一路冲向酒楼后厨,他推开后厨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可惜那窗沿常年受油烟污染,变得十分油腻,因此他落地时没能站稳,滑了一跤,嘎嘣一声,也许是把脚踝摔断了。
乔卫东闷哼一声,强挣着站起,他想装作没事人似的离开,但后面已有人大呼小叫起来。忽然,他感到背上像被什么动物咬了一口,剧痛难忍,但他忍着痛楚,拖着伤腿奋力前行。
在艰难行进中,乔卫东感到身后脚步声渐急渐近,他努力睁开被汗濡疼的眼睛,看到十字路口仿佛有个警察,他放开嗓子,用粤语喊道:“阿sir!救命!”
话音未落,乔卫东就被身后人摁倒,他脑袋狠狠触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哎,谁叫他跑不快?
求一波评论TAT,每次花好几天写的一章放上来,只有一两个评论,心情很不美丽……不管是好是坏,大家也吭下声呀……
第二十七章 功名背后是江湖
乔卫东半睡半醒时,以为自己在差馆,抑或是在监狱里。但事实上,他在警力布控的重症监护室中醒来。在那场惨案中,他受到陈家祥座下数人追杀,当街身中一枪七刀,好在七刀未伤及筋骨,而那一枪从后背射入,并没穿出身体,避免了在前胸留下更大的窟窿。
乔卫东不知道的是,另五人一个也没剩,他们在酒楼里被联运一一屠尽。因此,他作为这场案子仅存的最大嫌疑人,虽然还上着呼吸机,但已被O记列入严控监管名单。
而由于话事人被害,台湾第一大帮派陷入权力真空,台湾地下世界登时群龙无首,从而造成联运与其他字头的争斗火拼,又引起新一波局势洗牌。因此,这场惨案,理所应当被载入江湖史册,广为传颂,人称「杏花村血案」。
乔卫东挣扎着,用余光望向侧面,在ECU玻璃墙外,站满了皇家香港警察。半小时后,医生发现了他的苏醒,三天后,乔卫东恢复行动能力,从而被转移到差馆暂做关押。
王丽军狠狠甩上书房门,因为金如霖对他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让乔卫东拜入一个黑帮,这样一来,这事儿就成了字头与字头的斗争。既然无关私人恩怨,联运那边也就无所谓报复,他们就只用对付警察那边了。
王丽军在门外骂一句:“你他妈的说得轻巧,进去容易,人还出得来吗?”
门内无声。
王丽军揉揉眉心,他两天没睡,脑仁剧痛。于是他离开书房门口,准备回房休息,谁知他一转身,就看见了钟卫红。
钟卫红抱臂而立,凝视他一阵,问道:“老金的提议,你不干?”
王丽军从鼻子里憋出一声:“嗯。”
钟卫红放下手臂,斜倚在楼梯上。她说:“你没有办法了——你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事儿非这样不可,你就是胆子太小。”
王丽军说:“你瞎说什么?”
钟卫红说:“你以为你的名气是靠脸得来的,是不是,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能走到现在这步,不是靠你自己,是靠黑社会。但是你胆子小,又怕了,你过河拆桥,想和黑社会撇清关系。”
王丽军仰望着她,愣在当场。棕红灯光里,她赤足站着,肤色如蜜,唇色浓重,像日本电影女主角,显得工于心计。
钟卫红向下迈了一步:“你想拍戏,想风风光光的,想安居乐业,还想一家人齐齐整整——合着好事儿全让你一人儿占了?你自己想想,为了扶你上位,多少血雨腥风啊,现在你红了,就不承认黑社会的功劳?”
王丽军啐了一口:“进黑社会就是送死!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没经历过——”
钟卫红怪笑一下,她捏起裙子,一直向上拉,直到露出大腿,在她右边大腿侧面,有巨大一块烧伤痕迹。眼见王丽军看愣,她冷哼一声,杀身之祸,说得好像很稀奇似的。
她又走了一步,现在他们站在同一台阶上了。
她又道:“现在咱们有三个选择,一是乔卫东进帮会,得罪了人,死了;二是乔卫东进帮会,混得好,别人都怕他,我们也沾他的光,一家人齐齐整整,有钱一起赚;三是乔卫东不进帮会,没人撑腰,马上就死——挑一个吧。”
王丽军不说话,他扁着嘴,几欲哭出,若仔细观察,能发现他在轻轻颤抖。
钟卫红正欲转身上楼,但她拿余光看见王丽军可怜的小眼神,不由得心里软了一下。她停下脚步,侧身颔首,在昏暗的棕红灯光里,她低声说:“进和义安,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糟。”
她无意伤害王丽军,说白了,他俩是一个枝儿上的两朵花。她教训他,是真的想让王丽军明白,人不能胆小,不可逃避,必须要搞清自己立场,你真的不能——不能明明活在江湖中心,却害怕进入江湖。
王丽军挨了批评,噙着眼泪上了楼。他回到房间,一屁股坐上床,从外套里掏出烟来,一手罩住,一手点燃——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也许是跟武行学的坏毛病。
他叼上烟,也不去吸,任由烟雾飘满整个房间。在白雾中,他望向床边穿衣镜,仔细看看,能看到额角上冒出一粒痘,很小,很红。对其他男人来说,这真不算什么,但王丽军试探着摸摸镜面,忽而呜咽一声,拿双手撑住额头,加上这脸,他又有了一项要担忧的。
烟雾缭绕,把王丽军锁在里面,他泪眼朦胧,越看镜子,越是害怕。他生怕从这一小粒,又蔓延成全脸灾难,直到眼下,他才发现自己这几年的自信全是泡沫。看到后来,他啊了一声,长久以来,有一口惨恶的气,一直在他腹内盘旋,此时终于奔了出来。他猛地瘫倒在床,双手摁住眼睛,眼泪由掌下奔涌而出。事到如今,他已不知道自己在担心谁,乔卫东那么英俊,身体强壮,浑身是胆,走到哪儿都有好活,反观自己,这么难看,自身难保,有空担心别人吗?
那口气挤在喉头,堵得难受,他举起拳头,狠狠砸床,枕头随之弹跳起来。他一手扯住被子,把脸埋了进去,像条狗似的啊啊低叫,以便缓解那味悲怆的痛苦。
这边厢,金如霖心绪难平。这次刺杀陈家祥,是他在和义安的上位之举,他要向话事人邀功,从而升职,自然要做出功劳来让大家看。他知道,联运师爷忠早就有心篡权,于是两方里应外合,杏花村血案一铸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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