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景不长,陈逊的父亲在战场上逝世,又只留有他这一个儿子,因而他继承了阳陵侯侯位。陈栩原本不问世事,可这一番变故却令他不得不带着夫人四处参加筵席。一来二去,蓝玉的美人之名逐渐为人所知。这一传便传到了当时的圣上耳中。
其时的圣上本是个没甚胸怀的人,素来爱些新奇物件,又善以权谋私。初一听闻蓝玉之名,便暗地里叫人把这夫妻二人传进宫中。陈栩只以为是有要事商讨,虽是意外妻子也要入宫,但也还是领命而去了。不料,陈栩一进宫就被劝酒,直至醉倒。而蓝玉孤立无援,被当时的皇帝侵犯了。事后她深感受辱,无面目去见陈栩,索性悬梁自尽了。
陈栩一早醒来,不见妻子,四处寻找。一宫人好心告知了他缘由以及蓝玉已逝世的消息,他顿时如被雷劈中,生生退了好几步,不多时竟吐出血来,晕倒了。
皇帝随后差人把陈栩送回阳陵侯府,又将蓝玉的尸首处理了,还派人告知陈逊不可外传。陈逊素来老实懦弱,虽有一身蛮力却并无甚谋略。因为儿子病倒,两个孙子又尚年幼,这一番丧了儿媳他根本无暇顾及,只好忍气吞声应下了。
陈栩这一病竟是数月,又过了一年,他便在蓝玉忌日那天去了。留下孤独的老父亲和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还有一府的冷寂。那时候,陈逊就有心教导两个孩子长大后一定要报仇雪恨。
可惜的是,两个孩子中的哥哥偏又英年早逝,只留下弟弟陈孚。陈孚自小便知隐忍,对自己要求甚严。他一步步走近宫廷,走近先帝,只是为了掌握军权,而后伺机报仇。
如今这一日渐渐近了,他们父子心中都是难以抑住的激动。他们终于有颜面去祭拜父兄祖宗了。
而这厢的张掾却无心战事,今上派他来西塞不过是想让他断了对秦遥夜的心思。他何尝不知道,秦家已经同陈家混在一处,只等着彻底推翻他张家的天下。换作以往,他肯定会死命找寻陈氏父子的过失,然后借机令他们不敢随意动作。可是,事关秦家,他真下不了这个手。
他每日都喝得烂醉,偶尔清醒时也不过问军务,故而陈氏父子对他很是放心,酒也从不短了他的。他整日里躲在营帐中,偶尔还会想起几年前的往事,想起慕容忱。
说实话,在他看来,慕容忱死得不明不白,实在难以估测他的才能。当年萧啟对他评价颇高,可难保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对于慕容珍这号人物,他还真是十分敬佩。一介女流,策马上战场,只为报父兄之仇。更为难得的是,她居然有能耐号令这许多男儿,这可是一般男子都难以做到的事。
他有时候也会想起秦遥夜,可想着想着就会想到他放了她的那一幕。其实他很后悔,那时候只要他强硬那么一点,秦遥夜都跑不了。可他偏偏跨不过心里那道坎,不想为难她,只想成全她。
他觉得自己经历了太多,对这世事都看得不甚重要了。如果接下来真要开战,他一定会拼命往前冲,但求一死。想罢,他又满饮了一杯。
次日凌晨时分,数支铁骑从西塞后方包围了军营,打了西塞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为首的是个英气十足的女子,她把手中的刀挥舞个不停,灯火亮处射出一道道光影,刺得人眼目缭乱。
陈牧看那女子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居然能够杀出一条血路,他也生出了一股敬意。不过,想到这人是眼前最大的障碍,他便只有了断了她的性命才能确保谋逆之事万无一失。
可惜的是,双方交手不过一个时辰,西狄军队就突然撤退了。这下西塞守军更为疑惑了,不知这西狄军队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陈孚立即召集诸将领,想要弄明白西狄人的意图。这时候,有个将军说道:“当年宣威将军也是夜半突袭,西狄人怕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少将军觉得他所言甚是,但也有人提出异议,道:“他们大概是准备在日出之前攻城。咱们经他们夜半一闹,定然难以睡去,早晨必然昏昏欲睡。她若来攻,我们必然有心无力,败下阵来。她首战告捷,定然大振军心,从而乱了我军的士气,大将军还需谨慎考量啊!”
陈孚也知事态不简单,只好做两手准备,一面加派兵力前去追击,乱了西狄人的阵脚,一面加强防守,假装困倦,以逸待劳。
果然,第二日天未亮,慕容珍就领着一万兵马来到城下,想要趁此时攻城。可她昨晚被那追兵扰得不轻,着实困得很,头脑也发昏。但她还是坚守在前方,只是她不再顾及战场上的道义,不等西塞军队做好准备,就直接下命令攻城。
西狄这万人兵马并非夜袭之人,故而精力充沛,作战勇猛。可是西塞守军早已习得二人合作绊一人下马的法子,故而西狄人的勇猛也是短暂的。更何况,还有张掾不怕死地往前冲,纵使伤痕累累也未退缩。一众西塞守军见了,士气更加旺盛,使得双方难以在短时间内有个输赢。
几个时辰后,西狄人放弃攻城,灰溜溜地回了驻扎地。慕容珍到底是女流,又兼年岁小,战败后脾气上来,把将领们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那些人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敢还嘴,只好保证下次定然打个胜仗回来。
慕容珍这才放过他们,由他们去休息。可是他们哪敢回去就歇下,几个人找了个地方仔细谋划,想要想出个绝妙的法子来。
几日后的欲晓时分,西塞军营里突然走水,兵士们慌忙灭火。这时候,一支约莫三百人的西狄军队闯将入来,他们没有骑马,每人手中都有两只火把,一边前进一边点燃营帐。西塞守军顿时没了对策,既忙着灭火,又忙着应对敌人的来袭。
一番混乱过后,张掾又一次充当了先锋。没了主意的西塞守军都跟在他后面,好似他才是主心骨。不过,跟着张掾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都是聚在了陈氏父子身边,听候安排。
陈牧指挥一队人马前去拦截带有火把的西狄士兵,另派一队人马从后包抄,想要把西狄士兵困在军营里。他的法子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不少西狄士兵没了火把就只好近身作战,很快就败下阵来。随后西狄士兵发现被断了后路,更加慌张,也就被擒住了。
这一战,胜利者仍旧是西塞守军。慕容珍得知后愤怒地摔了不少东西,她几年隐忍不是为了一败再败,而是要一雪前耻。父兄是各个部落眼中的耻辱,居然连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西塞都敌不过,还丢了性命。
慕容珍向来好强,要不是父亲生前的将领劝她多等待几年,她早就挥兵而来,哪能等到如今。可是,这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漫长的等待后换来的是西塞守军日益强大,而西狄军队军纪涣散。
她的确可以号令西狄军队,可那是因为她能够拿出足够的气势,还有足以与男子匹敌的武力。但是,在作战谋略方面,她还是块未经锻炼的生铁,完全算不上有能耐。第一战的失败宣告了她智谋的失败,第二站的失败宣告了她御下的失败,她哪还有颜面站在军队前发布号令。
她想,她的希望怕是实现不了了。不过,这也只是某一瞬间的想法,她知道她不能放弃。西狄人的骨血里流淌的是不放弃的种子,哪怕无半分希望也要奋战到最后,宁死不屈。
她已经做好了打长久战的准备,她就不信一场胜仗也不会有。西狄男儿谁不是血性汉子,谁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就像她的父兄,能够视战场如生存必要,把那西塞人捉在手心里摆布。
又过了几日后,西狄人还没有攻城的动静,西塞守军先守不住了,一直央求陈孚赶紧结束战役。陈孚知道此时军心所向,是极佳的率先作战时机,便令陈牧兵分三路前往西狄军队驻扎地。
陈牧所率领的军队其实只有三路中的一路,另外两路军队都被安排进了树林之中。等到陈牧正式发起攻击后,不少西塞守军就把西狄人引向树林之中,守在那里的西塞守军就顺势在暗地里结果了西狄士兵。
西狄军队虽然很快就陷入恐慌,但不久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因而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路来。西狄人并没有迅速逃离,而是学着西塞守军的做法,一队往前走,另外两队埋伏在两侧。若是西塞守军追来,就要遭到两面的偷袭。这场战,本是西塞率先发起,最后却打成了平手。
其后的好几个月里,西塞守军与西狄军队之间发起过数十场战役,实在是胜负难定。两方军队疲于应战,计谋用尽,最后都是弃了兵刃滚在地上打起来了。
冬日已然降临,西狄人不敢继续攻打西塞,暗暗地准备撤退。本来西狄人冬季作战时就会闯入西塞城中的百姓家里,逼迫他们拿出钱粮,以此来维系作战。
可这一条约定俗成的惯例却被慕容珍打破了,她不希望西狄人继续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因而在同将领们商议过后,她决定先撤兵,等到来年春季再来攻城。
可她哪里料得到,陈孚同西狄人打交道这许多年,早已经摸清了他们的作战规律。这些时日西狄人没有出来抢掠百姓,他便知晓他们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决定。他迅速召集将领,布置下了作战的任务。
一众西塞守军得知即将结束这旷日持久的战役都十分高兴,只等着次日抚军一声令下,就要去捣了西狄军队的老巢。
第二日一早,陈牧率领两万兵力向西狄军队驻扎地行去。他的心中满是控制不住的激动,他隐隐知道,这一战必定会赢。
说来这西狄军队内部早已分化,一群人还愿意追随慕容珍,另一群人却因为她的禁止抢掠西塞百姓而对她心生不满。更何况,这几日军中一直在说要撤退的事,士兵们顿时放松下来,没了负担。
于是,这一战的胜利自然就属于西塞守军了。与其说西狄人几乎溃不成军,倒不如说他们是无心应战,他们宁肯战败也不要继续做西狄人了。
战后清理俘虏时,张掾也去了。被绑着的慕容珍情似癫狂地在地上打滚,仿佛还没弄明白是怎么战败的,也没接受战败的事实。
张掾有些于心不忍,正要别过脸去,却被慕容珍喊住了,只听她问道:“张掾,你告诉我,我哥哥死在谁手里!”
张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所以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就走了。
慕容珍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好似要把他拉住,给他身上来几个窟窿。可是,张掾却突然回转身来,走到她面前,说道:“你败就败在太仁慈,都杀过人了,还为敌方百姓的死活着想,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兵士们是死是活。”
慕容珍笑了,她明白了,她其实不是一个好首领。她只顾成全她自个儿的善意,却忘了她的善意可能会害死她的部下。她不会纵观全局,总是只看着自己。的确,她合该战败。
西狄军队从此消失,西塞终于没有了在背之芒。一时间,军民同乐,恰似太平之世。可是,这太平里,又掩着多少蠢蠢欲动之心呢?
第27章 京中平衡难延续
西塞捷报传回京中后,满朝文武有喜有忧。喜者或为天下苍生,或为陈孚父子。忧者或为天下大势,或为个人利益。总之,西狄一除,朝堂上原有的平衡就被打破了。有人倾向于今上,有人倾向于陈孚父子,可到底倒向了哪边呢?
萧镇自回京中后便颇感无聊,一是因为仅留虚职,二是因为备受牵制。他虽不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也隐约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他当初能去南方,是因为汝阴侯府投向了今上一边,那如今他丢了南方的差事,还如同被□□,肯定是因为汝阴侯府出了问题。他如今难得见到萧钦,自然也就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
所幸的是,孟祯常带着他的儿子来看望他,那对父子实在是一对活宝,又加上他本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很快就把这等不愉快的事给忘记了。
可是,今日府上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怎么也无法平复心情了。早饭罢,他在自家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就开始练武。临近正午的时候,府里的侍从禀报说是侍中大人来了。他以为萧锐不过是来看他笑话的,却不想他居然严肃着张脸就进来了。
他把人引到客厅,又着人上茶,这才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锐立即点头,半点儿稳重都不见了,更别提往日的那副万事皆在我掌握之中的模样了,他见四下里并无人,就道:“这些日子你该猜出点意思来了吧?”
他没有回话,只是站起身来,又把人引去了书房。到了书房以后,他才松了口气,悄声问道:“难道大哥真的要站到阳陵侯那边了吗?”
萧锐点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生气地道:“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且不提阳陵侯一家是如何地诡诈,只是当年差点暗算了你的事情,就足以让咱们两府断了情义。可他居然能这么快就变了主意,任由阳陵侯把他当木偶一般使唤,我真是气极了!”
萧镇对于当年那件事自是不平的,对于萧钦的选择更是愤怒,他想不通大哥怎么变成了这样,难道是因为坊间的流言吗?
说来这萧钰和唐云卿暗地里乱来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不少人也都看出了其中的隐情。老百姓们可不管这事严不严重,只是觉得抓住了权贵之家的一点把柄或是发现了权贵之家的龌龊事,就能够让他们获得微妙的满足感。因此,他们尽可能地传递着他们知道的那些所谓的内幕,甚至恨不能从二十年前的旧事说起。
萧镇虽然回京不久,可那些流言本就是长了翅膀的怪兽,没多时就能飞到他面前来。而萧钦素来就在京中,如何能不知道这件事呢?不过,此事的真假却还有待考量。
“他自有他的主意,倘若是今上让他假意投诚阳陵侯,他恐怕也不得不应啊!”
萧锐摇头,叹了口气,道:“今上如今对我也疏远了几分,但凡大事都不与我商量了,我的谏言也常被驳回。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言,今上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萧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的目的向来很简单,天下太平足矣,谁掀起战乱谁就是他的敌人。可是如今,这些要掀起战乱的人里包括了自己的兄长,他哪还有去想这件事的心情。
萧锐见他许久不说话,只好道:“你若是理不清楚,就不必为此伤神了,我自会好生筹谋一番。只是你,到底站在谁的那边呢?”
萧镇想说今上,可又觉得不对,他从来不是站在今上的角度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混到如今都还是个需要人指点的武夫。他也知道自己实在不懂那些计谋,更是不想去设下计谋,可这是他头一次后悔曾经的不屑一顾。然而他又是绝对不会站在萧钦那一边的,不仅是因为阳陵侯曾经妄图暗算他,还是因为阳陵侯欲行不义之事,而萧钦却要为虎作伥。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谁也不想支持。”
萧镇这话说得大逆不道,真是一个不小心就能引火上身。可是,萧锐知道他这话说得不含任何不好的意图。但是,这样也让他很难选择了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萧钦参与谋反的。一旦事情失败,汝阴侯府的百年清誉就要毁了,萧氏族人更是危在旦夕,这让九泉之下的先人们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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