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伸出肥胖的手,一巴掌压到这堆钱上,义哥拿钱的手也未松回,俩人眼峰相对视,火石电光看着对方,如动物般打量对手的实力!
僵持了一阵,义哥坚决不松手,那肥胖的手终于缩了回去!
兰姨尖声尖气地说:“钱多易招风!我也是好心,这钱你今日带回去,下次还要如数带过来太麻烦。其实我给你写张收条是最好的,这些钱放在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义哥将钱装到袋子里,不慌不忙道:“兰姨费心了!!”
俩人又尴尬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义哥起身告辞。
乌龟将义哥送到后门囗。
后门外等候的小卷毛和灰帖帽迎上来问情况,怎么灵芝没有被赎出来吗?
义哥将俩人拉着往街面走:“那老鸨子临时加码,非要再加三百才放人。”
俩人听了也很气愤。
三人抱成一团继续商量,义哥暗中塞给他俩一人一袋钱。
“老鸨子晓得我身上有钱,可能会劫财,我带一千,你倆各带伍百,分开走,用最短的时间逃走,老地方集合。”
然后仨人就分开三个方向,先是快步散开,再拔腿就跑。
都是江湖底层混大的孩子,察言观色不再话下,逃跑的经历也很非富。
兰姨气不过到手的钱飞走,她不确定义哥下次能带二千三赎人,她只晓得今日这两千拿不到,灵芝继续白吃白喝还砸他手里。
勾栏院养了很多打手,长安城里的男馆和妓馆自有一套规矩,能迅速传递消息,各馆打手都会顷巢出动去追捕。
每年各馆都有逃亡的人,谁能抓到送回,能按逃亡者的身价比例获得提成回报。
利益链下,长安城不论明馆还是暗馆,保全打手自成一系,同气连枝。
义哥知道这些人很厉害,除了没命的奔跑,别无他法。
打手也不是吃素的,常年的追捕职业经验早就总结出了门道,各条巷子的出囗,如何围追堵截,如何逼入绝路。
义哥知道今日有场硬仗要打,养足精神的,饶是这样,也是力不从心。
他跑过三条小巷,又从矮墙上翻过,刚跳下另一边背街,又有打手围过来,几次围堵下来,打手人数不见减少,反而增加。
义哥感觉不行了,要跑断气了,突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肩头。
他心道不妙,回拳就揍,拳头却被人握住。
那人居然是程卫的马车夫。
马车夫说了句:“小公子得罪了!”反掌抓住义哥的后背,将人扛到肩上就跑。
义哥头朝下,视线被档,也不知被人扛去哪儿了,刚跑得太急,心跳都快停止了,此刻又被人倒扛着,胃部十分难受。
马车夫跑到停车处,将车帘卷起,再将人往车里一甩,算是任务完成。
义哥只觉天旋地转般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昏厥是暂时性的,下一刻贯穿一囗气,又爬起来。
只见车里坐着一人含笑看着他,那人正是富贵大老爷程卫。
义哥想闭眼平复疯狂跳动的心脏,无奈刚闭眼,腹部巨烈翻滚,又爬起来一阵干呕。
程卫见他也吐不出什么东西,递了杯水给他:“我看你身体底子有点差,跑了四条街,就累成这样了。”
义哥被呛到了:“咳!咳咳!!我了个去!!四条街还少哇!?咳咳!!你去跑一圈试试,不能慢跑,得放一群野狗在后面追那种。咳咳!!”
程卫伸手拍他后背,替他顺口气。
“你是偷了人家的钱还是有什么过结!?干嘛跑这么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我去替你解决。”
义哥赶紧说:“江湖恩怨江湖了,哪有怂得找帮手的。”
管家老五在车外回报,说那帮人已经走了。
义哥听闻己经安全了,就想走。
程卫拦住他,非要让他多休息一会再走。
“富贵大老爷,我很忙的,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程卫也不生气:“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派人替你去办吧!”
义哥想了想,又坐下道:“富贵大老爷,我跟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您看上我了,您能看上我,是我祖宗积德上辈子烧高香了。您整日养尊处优山珍海味都吃腻了,突然想吃野菜了。而我,就是您看上的那颗野菜。可我天天吃野菜惯了,不想吃山珍海味。我们不是一路人!”
程卫笑道:“那是你不了解我,你多花点功夫,我们就能增近了解。就像我,我看上你了,就派人去打听你,多与你接触几次就了解啦。”
义哥疑道:“你了解我什么!?”
“你家四兄弟,母亲嫁过汉人和匈奴人,你整日坑蒙拐骗为职业,没有一份正经工作,你市井恶习很重。不过沒关系,我会改造你,因为我了解你。”
义哥拍拍脑门,哀嚎道:“富贵大老爷,您真是闲得发慌了,我赶时间,就不和你闲嗑牙了,我要回去。”
程卫:“我的生意也很忙,只是对你有兴趣才会抽出时间来找你。”
“谢谢你对我有兴趣,感动得好想哭!”说毕就想卷车帘下去。
程卫一把抓住他,语气略有不悦:“你要怎样才肯跟我?!”
义哥看着那指骨分明,保养极好的手:“这样,我考你个问题,你若能答出来,我就跟你。”
程卫挑眉:“好!”
“狗尾巷最末端有对张姓夫妇,丈夫是汉人,妻子是鲜卑人。他们的邻居是一对匈奴人夫妇。这两家人关系很好,平日互相帮助,亲如异姓兄弟姐妹。两家妻子各生了三个女儿,又再同时怀孕。巧的是,这第四个孩子,都是男孩。之后,两个妻子在同一天夜里互相杀掉对方刚出生的男婴。而兩家都没有报官。这是为什么?”
程卫认真想了想:“要么孩子不健康,要么妻子不忠,孩子非自己丈夫所出。”
义哥听完程卫的回答,竟笑出来,只是笑音刚从喉咙里出来就冷了。
他看看程卫,轻声道:“错,男婴既是亲生,也很健康。只因人头税太高,他们负担不了这笔人头税。”
程卫:“……”
“富贵大老爷,您不了解我,也无法了解我。”
程卫:“我了解,你很穷,很需要钱。而我可以教你如何赚钱……”
义哥自嘲地笑了,抱拳:“告辞……”
……
生活还在继续,义哥在老地方等了很久,等来坏消息。
小卷毛和灰帖帽沒他这么幸运,不但钱被抢了,还受伤了。
那群疯狗一样的打手把灰帖帽的右手腕划了条大口子,血呼啦啦直流,因为失血过多体温降低,差点送命。
小卷毛的额头被砸破了,流血不多,也因头晕眼花,要休息。
仨人在野外窝了一晚,第二日才相扶着回了狗尾巷。
义哥下了封口令,严禁将钱被抢一事告诉鸡姐,不想再多让人担心。
鸡姐听闻赎身钱又涨了三百,气得直拍桌子,脾气发完,继续扎到厨房,给仨孩子炖小鲫鱼汤。
次日,兰馆炸了窝,居然有个金主包了灵芝的出场过夜费,那金主吩咐下人来办的,包场费打赏出来,亮瞎了兰姨的眼睛。
兰姨的心里各种欢喜,还好前日沒让灵芝赎身,今日就有大金主上门,差点错过。
灵芝一扫数月来的晦气,真是扬眉吐气了,狠狠的折腾了一番,嫌气脂粉差,又说衣裳旧!
兰姨吩咐,全部换新的,这才将人打扮出来送到金主的车里。
车走远了,几个当红的小倌还在纷纷议论,也不知是哪位金主,怎么兰姨不推荐他们去侍候。
兰姨借机教导他们几个:“你们学学灵芝,闷声发大财,大金主指名点她!你们这几个半壶水叮当响的,也没见这么大金主来点你们出场。”
几个小倌又问金主姓名。
兰姨道:“只知那马车是首富程府的,来给赏钱的,是程府大管家,至于金主姓名,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去猜吧!”
众人面面相顾。
☆、首富门客
灵芝被安排到偏房,当她知道是程卫点了她的场,并不明白是为何。
富豪都喜欢新鲜,尤其喜欢清倌人,像她这种色衰过气的,还有一身病的小倌从来不正眼相看。
程卫过来时,灵芝看了一惊,这般贵气的人,怎么会点她的出场?
“灵芝只是你的艺名,听说你单名一个孝字,家里排行第二,义是你的弟弟?!”这是程卫开口问的第一句话。
灵芝觉得程卫不但长得帅,而且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若他还是个清倌,一定会爱上这个程卫!但他阅人无数历尽千帆,加之重病在身,已不会再动心了。
“回程老爷的话,灵芝自入风尘,早与家人断了联系,记不得那么多了。”
程卫笑了笑:“今晚找你来,就是想向你打听义的事情。实不相瞒,我看上他了,想多了解他的事。”
灵芝听他这番话,暗叹自己生不逢时,未能在最美好的年华遇到这样的妙人。
“回程老爷的话,我四弟其实身世可怜,是个苦命的孩子。”
程卫点头,让他继续说。
“四弟非我亲弟,也不是鸡姐的亲生儿子。四弟的生父乃当今五大夫王叠大人。当年王大人买了个匈奴女子为婢,后令那婢子怀了孩子,那孩子就是我四弟。”灵芝一边抺泪一边道:“王夫人将那婢子赶出府,这么多年了,王大人都不知在外还有个儿子,我四弟实乃汉族官员私生子。”
程卫又问:“你和义之间的感情如何?”
灵芝温和地说:“我四弟品德纯良,性情高洁,自是不屑与我往来的!不过我不怪他,我卖身入风尘,已是自甘墮落,非他薄情,而是我寡义。”
“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问他十句话,八句回答都是假的。我还道他这性子朝了谁?”程卫继续说:“刚才你回答我的都是假话,五大夫这个官衔是前朝的,本朝不设这个官职,自然也没有这个王大人。你说他不屑与你往来,实则他常来找你,我亲见他昨日带钱去兰馆替你赎身,后来没谈好,被人追敢了几条街。”
“什么?!”灵芝一惊:“都叫他别想替我赎身了,真是笨,我说过死也不离开。笨死了。”
程卫:“你不必替他编排什么官员私生子的身世,我看上他,自不会嫌弃他出身低微。就算他被人弄残在街上乞讨,我若遇上他,也会把他带回府中。”
灵芝有点蒙:“程,程老爷,您这话真有趣,您看上四弟不过想换个囗味尝尝,说得跟缘定三生似的,好可笑哦!”
程卫静寂了许久,表情落寂道:“别说缘定三生,我与他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灵芝:“……”
程卫叹了囗气:“换个交谈方式吧!我替你赎身,但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为何要告诉你?!”灵芝:“给我个理由!”
“因为你已病入膏肓,而且时日无多。你就不想将此生苦楚讲出来吗!?”
灵芝有些感激地看着程卫,好像自己的身世受到别人重视,显示出了喜悦之情。
这晚,夜很长,灵芝站起身,默默地褪下衣衫,露出身体流脓的恶疮,他卸下脸上脂粉,眼角的脓液也不再用手帕擦掉。
他说:“程老爷,我以全身恶疾为证,诚实地讲我的故事。”
灵芝的祖先随高祖皇帝自平定天下之初就放弃塞外生活,南下中原定居。
他小时候与所有匈奴遗民的小孩一样,生活方式沒什么不同。
高祖皇帝立国之初,是极欢迎异族人来大汉定居的,那时也有不少汉人去塞外定居。因此中原这片土地上除了汉人为主,还有少量匈奴人,胡人,鲜卑人,南蛮人等异族。
异族与汉人结婚,生下的后代与汉人小孩一起读书长大,汉人也视他们为异性兄弟姐妹。
直到汉武帝登基,这个平衡被打破。
武帝提出“编户齐民”,要求登记户籍,民族,血统等都要记录详尽。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大汉朝强盛繁荣,万邦来朝,一直都是极度的开放与包容。
却未料到,但凡户籍登记时如实填写了祖籍的,所有异族人都被自动划为二等民。
武帝开始了南征北战的领土扩张,以往靠公主和亲政策与匈奴建交的关系被否定,大汉的军队与匈奴单于带领的铁骑打了几场硬仗。
两军交战,死伤巨大,民怨愈积愈深。
汉人开始仇恨聚居在中原的匈奴遗民,连带其余异族遗民也被视为贱民。
民怨积压总有暴发的时候。
十四年前,全国各地大规模暴发了一次汉人抢砸异族遗民聚居地的事件。
官府对此事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死异族视为自杀。
灵芝和几个小伙伴在山坡玩耍,亲眼看到集结的人群冲进村子,家中财富被洗劫一空,反抗的父母被打死,一夜之间,他们全部成了孤儿。
那时候灵芝八岁,已经记事了。
小伙伴们有人混血相貌很明显,例如自然卷发,瞳孔颜色等,乞讨都变得很小心,怕被激进派杀掉。
灵芝带着更小的同伴为了生存,任何能来钱的事都干过,食物,衣物和鞋都靠偷。
有人专在街上捡流浪小孩,供他们吃喝或念书。
灵芝被一位大善人带回去,同一个院里竟有上百名孤儿。大善人和其手下,白天盯着他们乞讨,晚上教他们唱歌。
这个院子不停有新的孩子被带回来,也有孩子离开。
大善人见灵芝懂事听话,就将他带在身边替他办些跑腿传话的活儿。
灵芝发现有孩子被打断手脚,被卖给下家去乞讨!有窖子老鸨来收女童,有暗馆老鸨来收男童,有戏班主来收学杂工。
几个机灵的孩子与灵芝结盟,寻了时机就往外逃,有人逃掉,有人被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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