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想了想,问道:“这宗牢中可修有密道?”
唐水一怔,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这里确实有条密道,乃是我唐门先祖修来用作退路的,历来只有家主和掌机关的长老才知道……”掌机关的长老唐栾已死,唐家堡的总图早已落在凶手手中,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了。
萧十一郎一边推开了宗牢的门,一边道:“这宗牢的防守比起我住的地牢可差太多了。”
唐水苦笑一声,“宗牢原本就只是给宗门子弟反省悔过的所在,守备自然松懈,何况我们原本就打算故意放凶手进来,自然也就没能增添人手,连庄主剑术超群,也不像你被我们当真下了药,我怎么想也不觉得对上凶手他会落下风……”
“确实,”萧十一郎点头同意,他站在曾关过连城璧的房间门口,看着里面纹丝不乱的陈设,以及地面积灰上一道笔直向外的脚印,轻声道:“他是自己跟着凶手走的。”
萧十一郎的声音很平静,可唐水不知怎么的就从中听出了一股恼怒的味道,她刚想说什么,萧十一郎忽然抬步走进屋里,一把掀起了木板床上紧贴着墙角的薄被,然后就呆住了。
唐水见他身形突然一凝,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受震撼的东西,也不由得跟了进去,借着门外逐渐亮起来的天光,她看到在那薄被之下,木床与墙壁的缝隙间,放着一个三寸来长的小木人。
萧十一郎伸出手去拿那木人,他察觉自己的手竟然有些想要发抖,连忙用力克制住了,拿起那木人细瞧。
木人不大,但刻的却十分细致,连衣纹都纤毫毕现,只见小木人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颌,满脸惫懒,十分传神,不是萧十一郎自己又是谁?
萧十一郎忽然觉得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眼眶鼻头,用力攥住了木人,原来连城璧一直反反复复刻着的人,是自己。
唐水悄眼打量萧十一郎既酸且痛的神色,终于忍不住将此前就想问的话问出了口,“我问句话,你别多心。”
萧十一郎看向她,神色还有些恍惚,显然注意力根本没放在她身上。
“其实我在初见你们的时候就想问了,你对连城璧的关心已经明显超出对朋友和家人的范畴了,更不用说你们本来是敌人,”唐水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溜着萧十一郎,“可我总觉得你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你……难道没发现自己一直在肖想他吗?”
萧十一郎怔在当地,半晌才木然问道:“谁?”
“连城璧啊!”唐水一拍他左肩道,“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萧十一郎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霎时间,连城璧的音容笑貌全都浮上了心头,有让他温暖欢喜的,也有令他心痛怜惜的,那么样的让他牵肠挂肚。原来,连城璧的一举一动早已如同一张网,将他的整颗心牢牢缠了起来,再也甩不脱了。可他居然将这一切视作了理所当然,竟从未想过,原来他对连城璧已是刻骨铭心的钟情了。
萧十一郎心中暗暗苦笑,连城璧这个人,一向把心藏得极深,深到让他只能想到要去努力靠近,竟忘却了去问到底为何想要那么努力地走到那颗心里去。
萧十一郎轻轻摩挲着那个小小的木人,连城璧一定是早已察觉了,却不肯同他挑明,只留下这么一个木人,便不告而别了,连让他醒悟的机会都不给,真是好狠的心呐!可他既然已经明白了,又怎么可能放任连城璧的算计得逞,让他自己一个人带着所有秘密离开呢?
萧十一郎心念一定,脑海中忽然一片空明,“我知道他要去哪了,还要烦请家主帮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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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子午透骨香
唐代大诗人李白有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其中极言船行江上之速,连城璧立在甲板上,听着船下汹涌的水声,瞧着两岸飞速后退的景色,心中暗叹古人诚不我欺。
他昨夜随着何嫣然一路沿着唐门中的密道出了唐家堡,连夜便赶到了蜀江边。那里早有船支相候,上得船来,才发现船上几乎全是女子,只有少数的船工和杂役才是男子。
原来,何嫣然在唐门中的六年,并不单单只是潜伏报仇,竟还在暗中培植起了一支全是女子的势力,可怜唐门至今却还懵然不知。
连城璧不用想也猜得到,这群全数由女子组成的势力在这六年中,是如何渗透进唐门的各个关节当中的,他原本以为杀死唐门中人的凶手不过一人,仅凭着一张唐家堡的全图在堡内横行无忌,却不料她的背后居然有这样的势力。
可即便如此,唐门在蜀地毕竟已盘踞百年,何嫣然显然对其还是颇为忌惮,因此催着众人连夜便上了船,直至次日才在几十里外的夔州渡靠岸补给。显然是担心被唐家发现连城璧已失了踪迹,追将上来。
连城璧伸开手掌,看着掌心的那只竹兔,他此番不告而别,不知等萧十一郎知道了,要如何的气愤恼怒。
萧十一郎曾同他说,不管他以后要去哪,要做什么,都想要同他在一起。这其间的意思,萧十一郎也许还不明白,可连城璧却懂了,可也正因为他懂了,他才觉得根本无法回答。
连城璧用手指捏了捏那只竹兔,心中忍不住暗想,也不知萧十一郎有没有发现那木人。其实他原本并没想将木人雕成萧十一郎的模样,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木人自己便成了那副样子。他本打算毁了的,却在昨日决定离开唐门的时候鬼迷心窍般地将它塞在了木床的缝隙里。
连城璧心中觉得有些嘲讽,自他成为阮珏那日起,他曾决定要抛却一切独自重新生活下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原本想要抛却的东西,却又被他重新一件一件地背回了肩上。连家的荣誉、连城璧的身份、甚至于……同他人建立起来的感情——那曾是他痛下决心要割舍的。
这五年来,连城璧思考了很多问题,有一些,也是曾经的他不屑于去想的。也正是如此,连城璧才恍然发现,自己大约根本不懂得怎样去爱慕一个人。
曾经,他认为自己是爱沈璧君的,可沈璧君却说,他爱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连家至高无上的门风,她说她也是人,而不是连家的一件摆设。
这些话曾令连城璧觉得痛苦和耻辱,因为他实在不能容忍自己哪里比不上萧十一郎,无论是在世人眼中,还是在沈璧君心中。因此,他用尽了一切手段,甚至舍弃了万贯家财,想要重新夺回沈璧君的心,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反倒将她推得更远。
成为阮珏后,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唯有这一件事,他始终不知该如何解决。好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懂得了对某些东西无需执着的道理,因此,他决定索性割舍掉那部分感情,然后继续活下去。
可他偏偏又重新遇到了萧十一郎,两人甚至一同相互扶持来到了蜀地。自从连城璧得知萧十一郎即便明了他的身份却依然愿意舍命救他后,他竟忽然明白了沈璧君所说的话。
的确,萧十一郎也许什么地方都不如连城璧,可是他却能为了喜欢的人牺牲一切,甚至不惜为那人去死。那个人,曾经是沈璧君,现在,或许萧十一郎还没有意识到,可连城璧已经察觉到了,那人在萧十一郎心中已换做了他自己。
想到此处,连城璧微微苦笑了一下,爱对他来说似乎永远是一个抽象的、理论化的符号,而非什么具体的、有温度的东西。他向来习惯和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这距离也许会令人觉得孤独,但对他来说,却能让他保持最起码的自尊和冷静。
一直以来,理性似乎是最令连城璧引以为傲的秉性,但当他真正直面萧十一郎直率赤诚的感情表达后,才蓦地明白过来,也许他根本是对和旁人维持长久的亲密关系这件事情没有信心。在他的内心底里,对于自己的这份无能,始终怀抱着深刻的恐惧,并习惯性地试图掩饰这一恐惧。
因此,他逃走了,趁着萧十一郎还未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感情。说起来好笑,当别人对他满怀恶意的时候,他从未感到畏惧过,可当面对别人满腔真挚情怀的时候,他却觉得十分棘手,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心虚和愧疚,因为,这些东西似乎原本就是不该属于他的。
连城璧把玩着手中的兔子,他本不应当收下它的,可当他瞧见萧十一郎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的时候,竟忍不住心软了。
连城璧将竹兔扣在指尖,想要将它弹入江中,却又迟迟下不了手。
正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立刻将竹兔攥在手心,回头问道:“谁?”
“连庄主好雅兴,”何嫣然从船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这般晚了,怎么不回房休息?”
连城璧不动声色地将竹兔放回了怀中,面露微笑道:“连某素闻长江行船之疾险,忍不住心痒前来看看,何夫人又如何不回房休息?难不成是担心某跳船逃了?”
何嫣然也笑了,“那倒是不会,这长江水流湍急,兼有暗流漩涡,连庄主身中唐门的‘逍遥散’,内力尽失,跳下船去,只怕不是逃命,反是送死。”
连城璧面露赞同,“何夫人说的是,其实连某正有事想问夫人。”
“哦?”何嫣然向连城璧走近几步,像是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却忽然猛地回身,左手轻抖,立刻有二十七道银光从她袖中激射而出,与此同时,船舱的阴影处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冲天而起。
这一变故实在来得突然,那些银光去得极快,几乎无法用人眼看清,而那黑色人影的反应也称得上是不相上下,可即便如此,连城璧还是看出有两三道银光没入了那人的双腿。
果然,那人影一飞冲天后,便直直落在船舱的顶上,双腿一软,站立不稳坐倒在屋顶上。
一时之间,连城璧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轻声道:“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何嫣然双掌一击,笑道:“连庄主好眼光!”
连城璧能感到自己笼在袖中的双手正在隐隐发抖,他几乎要忍不住想要向着那坐倒在地的人影赶过去,可他终究还是稳稳地将自己钉在原地。
那人影“哈哈”大笑道:“看来所谓的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钉’也不过如此,我倒要看看,它是不是当真能要了我的性命?”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可连城璧却仍旧从中听出了气力衰竭的征兆,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昔日的武林前辈楚留香楚大侠曾道‘这暴雨梨花钉发射后,天下无一人能闪得开’,你又在这里逞什么强?”
何嫣然神色冰冷,却依旧赞道:“‘暴雨梨花钉’乃唐门旧物,制作精巧,比之江湖中的其他暗器,最起码要快上两成,一经发出,眨眼便至,你竟能生生避开全身要害,只着在腿上,也确实算得上厉害了,不愧是横行武林多年的大盗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笑道:“不敢当,夫人的夸奖在下听来,可实在是浑身都痒。”
何嫣然只是连连冷笑。
连城璧却忽然提气一纵,跃到了萧十一郎身边,蹲下身去撕开了萧十一郎的裤腿,只见他的左腿小腿上有两个流着黑血的小孔,伤口周围已变成了漆黑一团,是剧毒!
萧十一郎见连城璧的脸色苍白,还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连城璧却根本不肯瞧他,只是立刻伸手点住了萧十一郎腿上的几处大穴,防止毒气上行。
何嫣然冷哼了一声道:“连庄主,你可真是骗的我好苦啊,我差点要当真以为你是被唐门下药消去内力了。”说着双掌连击几下,立刻从各个船舱中窜出一群身着黑色衣裙的女子,手持长剑将萧、连二人围住。
连城璧神色不变,动也不动,只寒声道:“何夫人,‘暴雨梨花钉’原本从来不需喂毒的,你竟在上面下毒?”
何嫣然面上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不错,‘暴雨梨花钉’不用喂毒原本也已足够要了人家的命,可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欢变故,所以就在上面涂了一点点我独门的‘子午透骨香’,这毒极难炼成,因此十分珍贵的,只消一个子午,保管你变成个香喷喷的死人,萧大侠感觉如何?”
萧十一郎轻轻一抽鼻子,果然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其实他此刻已觉得双腿麻痒难当,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了,可依旧强笑道:“多谢夫人厚赐,只怕萧某此生,还未如同此刻一般香气扑鼻、讨人喜欢过。”
连城璧心中发涩,其实他也早就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偷听他和何嫣然的对话,却实在没想到那人竟是被他丢在唐家堡的萧十一郎,否则若是他当时出手阻拦,便能躲过此噩也说不定。
何嫣然向前走了一步,淡淡道:“连庄主,瞧在你对我儿还有用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杀了萧十一郎,等我们回了姑苏,我此前说过的条件,依然作数。”
连城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竟是挡在了萧十一郎前面,如此一来,他的立场便很明确了。
何嫣然微微一怔,似是觉得连城璧实在是做出了一个令她不可思议的举动,“你要和他一起死吗?”
连城璧看着甲板上黑压压的一众女子,他身上的伤原本并未好利索,要杀尽这船上的人,实在是力有不逮,何况,该拿的东西,他也还未拿到。
连城璧摇摇头,“我可以束手就擒,但萧十一郎于我有恩,我不能杀他。他既已中了夫人的毒,夫人何不放他自生自灭呢?”
何嫣然仰头看他,还想要再行逼迫,却忽然瞧见他面上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隐隐透着某种坚决的神色,恍然想起儿子幼时受了人欺负,却不肯和她说是谁下的手,她想要逼问,儿子便总是这么一副又不在意又倔强的模样,心中蓦地便软了。
“也罢了,”何嫣然终究还是松了口,“既然我与连庄主日后还要合作,此刻便买给你一个面子,至于萧十一郎,反正他也活不过明日正午,且由你。”说着一挥手,身边的黑衣女子便纷纷向着连城璧围了过去。
连城璧也不抵抗,俯身将萧十一郎负在背上。
萧十一郎终于忍不住低低唤了他一声,“城璧!”
连城璧一声也不应,而是随着众女子被押送至船舱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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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诉衷肠
连城璧和萧十一郎被何嫣然的人关进了船底的货舱中,由于连城璧武功未失,众人显然对他亦颇为忌惮,因此还将他手脚上拴上了镣铐,连城璧也不抵抗,任由她们施为。
萧十一郎瞧着连城璧手脚上的铁镣,觉得极其碍眼,可惜如今他体内的毒气已逐渐扩散,连坐着都极困难,只能倚墙半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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