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覆灭,掣雷流刀法从此销声匿迹,可世人大概都没想到,这刀法还尚存一丝气息,在这江南太湖之上苟延残喘。
难怪他每一击都是如此劈山倒海!因为那是贺家的家主啊!
沈怀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木人行动迟缓,加上不断有湖水遮挡视线,他未能估计出那木人的真正实力,如果那木人是贺春鸣,此时的情况就显得更加棘手了。
冬竹婆婆看他终于变了脸色,仿佛终于舒心了似的道:“唤魂之术唤回的魂是他的最佳状态,以你们的年纪……想必没能见过贺家家主拿着一把掣雷刀大杀四方的样子吧。他那几个儿子孙子都不争气,好好的刀法愣是五成都没能学到。呵……世事难料啊……清云宗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沈怀玉死死盯着湖面上陆怀渊的身影,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
陆怀渊觉得自己肺中灼烧似的剧痛,却还在努力挣扎。
水中是在不是他的主场,他费劲心力想要游到那船上,木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他的身后。他血肉之躯,比那木人重不少,如果在水中并不占优势。
更何况的是,木人不会痛,不会累,而他已经察觉到了体力的下降。
水中行动阻力极大,陆怀渊并未真正有针对性地做过这种练习,因此并不适应。她一开始尚能凭借着灵活压过木人一头,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却在悄然发生改变。
陆怀渊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身体渐渐发冷。他不顾呛水之后肺部的疼痛,硬是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木人因为太过轻的关系,潜入水中的速度比陆怀渊满上许多,这或许会是一个机会。
他整个人潜在水中,悄无声息地等待一个机会。
第161章 水底(四)
以他现在的状态其实不太适合在水底潜太久的,他原先就呛了水,本就不太舒服,在水底更限制了他的发挥。木人又无需呼吸,如果木人稍微头脑灵活一点,就会在水面漂着等着陆怀渊自己上来换气了。
可惜魂偶到底不比真人,相比之下迟钝了不少,他在发现陆怀渊向湖水深处潜去之后,也紧跟着向下去了。
因为魂偶是借残魂依附在木人之上,因此觉察外物的方式也与人类似。陆怀渊自己从稍潜的位置往湖水深处瞧过,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从下往上则不大一样了,光线从上而来,被水中的物体遮住一块,倒还是挺显眼的。
不过陆怀渊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毕竟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衣裳,这样的浅色在暗处,相比之下还是挺显眼的,他也不知道魂偶能不能看到他的位置。
冰冷的湖水很好地阻断了陆怀渊的气息,将他完美地隐匿在黑暗之中。魂偶在上找不到陆怀渊的踪迹,于是只是向深处缓缓潜去。
黑暗之中,陆怀渊无声一笑。
虽然他已经快要濒临极限,却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给木人致命一击。
整个湖水都有因为先前的打斗而波动不断,别说是个木人在这里,就算水中这个是个货真价实的前辈高手,也不一定能找到陆怀渊的真正踪迹。
陆怀渊无声无息地潜到了木人的背后,在它正在迷茫不知道陆怀渊在何处时,陆怀渊已经高高举起了他的佩剑。
听雨!
绵绵剑意看似温柔,却裹挟这无限的杀意。这是听雨的其中一境,名为潇潇,原本应当是相当柔和的一式,此时藏在水中,更让人无法察觉。
等到真正察觉的时候,早已被春雨一般的剑意包围,无处可逃。
木人猛地抬起头。
它在发现被陆怀渊的听雨剑包围之后,第一想法是拼命搅起周围湖水,生出乱流。潇潇细密无声,温柔异常,是清云剑法中最适合暗杀的一式,却也有它自己的缺点,就是过于容易被干扰。这么轻灵的剑法,有这个缺点也算正常,平日里大家切磋的时候,剑意依托于风,倒也没那么容易被干扰,如今陆怀渊在水中使出这一式,剑意虽然在水中变得更加隐蔽,却也更容易被扰乱了。
饶是如此,陆怀渊这一招偷袭还是在木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陆怀渊在这一式偷袭得手之后,甚至顾不上去看木人如何,就急忙往水面上浮。待他终于换了口气,看了一眼水下的木人。木头本身就不硬,加上冬竹婆婆将他藏在水底,泡了许久的水,此时更软了。陆怀渊这一式出手将它打得破破烂烂的,如果他面前的是个活人,战斗此时已经可以结束了,偏偏那是个不知道疼痛,也不知疲倦的木人。
木人上依附的是贺春鸣的魂魄。贺家人是练大刀的,贺春鸣更是其中翘楚。他们从小被教导的就是大开大阖的刀法,性格更是豪爽,此时被陆怀渊玩阴的偷了一手,明显有些怒意。
陆怀渊还不知道木人的怒意从何而来,他显然没预料到这木人还有“愤怒”这种等级的情绪。他眼看木人气势汹汹地朝他这边浮了上来,刚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被木人拉着脚踝拽进了水中。
沈怀玉在冬竹婆婆船上看着这一幕,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剑刃几度被他推出鞘,又强行压了回去。
冬竹婆婆看见了他这点小动作:“担心吗?担心就去救他啊。”
沈怀玉看着陆怀渊又一次再湖面上艰难冒头,又把剑压了回去:“不。”
冬竹婆婆的船上是绝对安全的,他会和她一起留在这艘船上完全是个意外,冬竹婆婆说出刚刚的话,也不过是想激他下水罢了。
而水里,满是冬竹婆婆的魂偶。
退一万步讲,就算沈怀玉能解决掉那些小魂偶,也不见得能在混战之中帮到陆怀渊。陆怀渊如今实力超他许多,倘若被一时情绪所控,急着下水的话,说不准是在拖陆怀渊的后腿。
如果陆怀渊都无法解决贺春鸣的魂偶,那沈怀玉又凭什么会觉得自己去了就能解决呢?
冬竹婆婆看他拒绝的干脆,冷哼一声:“你到坐得住。”
陆怀渊那边跟魂偶斗得激烈,在湖面上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水龙卷,沈怀玉也没看清到底是谁弄出来的。狂风吹得沈怀玉头发乱飞,他虽然没有像陆怀渊那样整个人掉到水里,却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人已经因为飞溅的水浪打湿了半截。
“是啊,”沈怀玉讽道,“还好留在这里的是我,如果是我师弟留在这里,您已经死了。他在该杀的人面前从来不遵循尊老爱幼那一套。”
冬竹婆婆被噎了一句,怒道:“都说沈林首徒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如今看来竟都是屁话,沈小公子说起话来可真是刺耳啊。”
沈怀玉笑了下:“还有更刺耳的,您想听吗?”
冬竹婆婆怒不可遏,又用拐杖敲了敲船底。船舷上扒着的那些个小魂偶似乎感受到了她们主人内心的愤怒,挣扎着从船舷上往上爬,想要攻击沈怀玉。冬竹婆婆看见那些小魂偶冒了个头,更生气了,低声喝了一句:“给我回去!”
小魂偶委屈巴巴地爬回了船底。
沈怀玉说话狠归狠,眼睛却分毫不离陆怀渊那边。他十分关注那边的战局,看起来担心极了,却怎么也不肯出手去帮陆怀渊。冬竹婆婆冷笑了声:“你们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
“魂偶是招来的魂魄依附与木质的偶身上,”沈怀玉头也不回,盯着陆怀渊那边,“……这是您先前说过的。”
“世人都知道,”冬竹婆婆道,“这根本不是秘密。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也仿制不出我的魂偶。”
沈怀玉摇了摇头:“我虽然并不精于此道,却也能大概猜到……偶身对于魂偶非常重要,如果偶身损坏,魂偶就动不了了。”
冬竹婆婆笑了:“就这个,我还当是什么,你真当你师弟能近贺春鸣的身吗?他可是贺家——”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哑了。
她看见远处陆怀渊又跳上先前被沈怀玉送过去的那艘船上,贺春鸣的魂偶被他一剑击中,又落入水中,已然断了一条手臂。
第162章 船上
冬竹婆婆吃了一惊:“怎么会。”
那可是贺春鸣啊!就算如今成了魂偶,实力打了折扣,那也是贺家曾经的家主,掣雷刀一脉最响当当的人物!
“在他眼里可不是,”沈怀玉道,“在他眼里,那就是个木头人。”
陆怀渊可不知道那木人是谁的魂偶,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残破的魂魄借着一堆烂木头苟存于世罢了。
以他的心气,定不可能允许自己输给一堆烂木头的。
“不可能……”冬竹婆婆脱口而出,“……他才多大?”
在她这个年纪的人眼里,十几岁的人是毛头小子,二十几岁的人也是毛头小子,根本没什么区别。陆怀渊的事情她当然有耳闻——沈林陨落一事曾引起九州四海的震荡,他的徒弟陆怀渊赶鸭子上架当宗主的事情自然也跟着被传到了天南海北。冬竹婆婆那时候没心思去想清云宗怎样,她只关心一件事:薛墨瓷如何?知道薛墨瓷暂且还算平安之后,她便继续隐居在这小船之上,也未关注过外界的动向。
直到薛墨瓷再次前来寻求庇护。
星月阁的覆灭是冬竹婆婆早就想到过的事情。他们做的不是正当生意,发的也不是正经的财,手里捏了太多的秘密和人命,又有着相当的势力,被人盯上是迟早的事情。好在星月阁本就松散,即便是阁中地位最高的几位关系也不是很好。既然薛墨瓷在这次变故之中全身而出了,她也就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欠下的债太多,总是要偿的,或许她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条路,可是她已经活得足够久,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只希望能够用自己这条老命,再护那小阿瓷一程。
她知道陆怀渊是集众人之力剿灭星月阁的话事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毛头小子居然实力如此之强。
沈林在他这个年纪,未必有他这么出色。
——已经毫不逊于他师父了。
沈怀玉看见冬竹婆婆震惊的神色,面上虽然还是一脸镇定,内心却是止不住的骄傲。
对,那就是他的怀渊。
“世人只知他是被逼无奈才成了宗主,却从未想过他当上宗主之后受了多少苦。”沈怀玉说着,用剑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您知道这半年来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沈怀玉轻轻问。
冬竹婆婆一脸僵硬,看着陆怀渊将她近年来最出色最完整的魂偶一剑戳了个对穿。
“我每天都在生死之间徘徊,而他差不多了。”沈怀玉幽幽道。
他们小的时候,并未有什么是压在头上,非逼他们去做不可的事,因此也算得上是自由生长。张星澜多少次提过,这一代的少年不像样子,比不上前辈们,少年时期就在互相争锋,磨砺功法。这些年间太过安定,多少宗门都是关起山门,自己修炼自己的,哪里有那种怕自己比不上别家弟子的压力在?沈怀玉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自由生长起来的,唯一的一点烦恼大概就是要好好练剑,继承宗门云云。
可是某一天,为他们擎伞的人突然倒下了,狂风骤雨,猛然袭来。
原本自由生长的少年们,于是也只好拼了命的磨砺自己,磨练剑法,磨练心志,愣是像几根小竹,在雨后突然拔地而起,长得顶天立地。
“别太小瞧他了,”沈怀玉道,“也别太小瞧我。”
他一个闪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冬竹婆婆身后。冬竹婆婆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刻就用她那拐杖向身后打去,可惜沈怀玉已经毫不啰嗦地拔剑出鞘,将剑刃横在了冬竹婆婆脖子上。
冬竹婆婆的拐杖重重打在了他腰腹处,沈怀玉毫无反应,手甚至都没有抖一下:“薛墨瓷在哪儿?”
冬竹婆婆怒极反笑:“好啊……好啊……我说你怎么跟我那么多废话,原来是分散我的注意力,在这里等着我?”
“怎么会,”沈怀玉道,“前辈制作魂偶要先求一个能打动您的故事,相比也是不希望魂偶被歹人利用,是个善良之人。我不愿伤您,只要您肯说出薛墨瓷的下落……”
“我呸!”冬竹婆婆几乎是用尽全力去挣扎,可惜她身形实在与沈怀玉相差太多,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不愿伤我,说得轻巧,那你们怎么要伤害墨瓷!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半个女儿差不多,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们伤她!”
沈怀玉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您当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吗?”
冬竹婆婆挣扎的动作明显一僵。
“她无处可躲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可见您是她的亲近之人,”沈怀玉说,“她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或许怕您担心,只告诉您了一部分。可是您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难道真的对她在做的事情毫无察觉吗?”
冬竹婆婆气急败坏:“闭嘴。”
沈怀玉轻轻笑了声:“您怕是早就在心里有数了,只是因为太过偏袒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冬竹婆婆闭口不言。
“我本来也没想着能用死亡威胁您,让您说出她的位置,”沈怀玉淡淡道,“您怕是打算护她护到死了。”
“可是她不见得这么想,”沈怀玉将剑收紧一分,“池鱼”的刃紧紧贴着冬竹婆婆的脖子,稍一动就刮破了油皮,他提高声音,喊道,“薛墨瓷!出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茫茫太湖之上,一片寂静,唯有远处陆怀渊和魂偶打斗发出的一些声响。
沈怀玉又将剑收紧了一分,冬竹婆婆苍老的脖颈上被压出了一道细细的痕迹,仔细去看才能看到其中有丝丝血迹渗出。
“你休想——”冬竹婆婆因为脖颈处的剑,并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你杀了我吧,我死了,阿瓷反到少了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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