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舆论是看不清是非黑白的,弱者有理,亲人天然是和遇害者站在一道的,公共机构永远是洗不脱罪责的加害者,别有用心地模糊上几个细节稍加引导,真相即便摆在眼前,也有不少人嗤之以鼻说那不过是强权打压下的谎言。
这次得益于女生的一封书信,是非清晰明白不少,但翟峰仍旧不敢赌。
那些人听到翟峰的暴喝,知道傅时遇不敢跟他们动手,开始去拉扯傅时遇。傅时遇也没想太让翟峰难做人,手脚并不下狠劲,只用来躲,还有闲心想,要是自己头上被砸个窟窿说不准立地就能帮学校省五百万。
楼下一片哭嚎怒吼,乱得不行,傅时遇在哄闹中不经意一抬眼,恰好和不远处经过的程疏对上。程疏显然是刚来,看模样是想绕道去院办后门,傅时遇肩膀被人猛推一把,他收回视线,想着现在这模样怪狼狈的,不该让程疏看见。
他正不合时宜地走神,突然听到程疏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傅时遇。”
程疏冷着脸朝这边走过来,伸手想把拉扯着傅时遇的人给扯开,立马被裹入混乱的人群之中。
傅时遇心里一咯噔,刚说了半句:“那是数学院的……”
声音戛然而止。
程疏一脸平静地伸手摸了一下脑后,血沾染了一手,然后滴滴答答地洇湿了衬衫雪白的衣领。
第十四章
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捞了一根木棍,混乱中直接砸到了程疏的头上。
人群还在喧闹,女人的哭嚎仍旧尖锐,傅时遇的呼吸屏住了一瞬,当即化身一条疯狗:“老子的人你他妈也敢碰!”
翟峰带着人冲下来的时候场面已经一片混乱,一群保安扯着那群闹事者,一群老师扯着战斗力堪比一群闹事者的傅时遇。
翟峰给傅时遇顺气:“傅老师,冷静,冷静!”
傅时遇甩开抓着他的手,过度的激动之后,神色反而变为一片冷漠。傅时遇扒开程疏旁边的几个人,一声不吭地揽过程疏的肩膀,查看他头上的伤。
扔在地上的木棍上一颗凸起的钉上沾着血,程疏的伤口倒不深,就是被那颗钉划了长长的一道血口子,从黑色的发根一直延伸到脖颈,看起来有些骇人。
傅时遇按住那伤口,半撑着程疏的身体,问道:“头晕吗?”
程疏听出了他声音的不对劲,忍不住抬眼看他,傅时遇脸上是一片过分的平静,程疏移开眼,说:“没事,不严重。”
傅时遇不说话,背过身子要程疏趴他背上,程疏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想显得过于软弱,倔强地要自己走,结果迈开步才发现脚下发虚,眼前霎时一片白,被傅时遇扯住胳膊强硬地背了起来。
路过那群人的时候,傅时遇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你们最好别走。”
幸好校医院和文学院离得比较近,一路上程疏有些头晕,想着反正已经丢人丢到家了,索性放开脸皮,安心地靠在了傅时遇的背上。
傅时遇隔半分钟喊他一次,程疏应了两次,嫌烦就不再理他了,倒是旁边跟着的老师笑着说:“傅老师别太紧张,程老师精神好着呢,没那么严重。”
傅时遇瞥了他一眼,那老师立马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傅时遇和两院的老师都很熟悉,常年插科打诨谈笑风生,几乎没人见过他冷着脸生气的模样。
那位老师落后了两步,暗道,还真吓人。
到了医院,程疏脑后的一块头发被剃掉,伤口最深的地方缝了六针,幸亏只是皮外伤比较严重,没有什么内伤。等处理完毕,医生说住院观察一天,明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一个星期后再来医院拆线。
傅时遇让陪同来的其他老师都先回去,一个人陪在病房里,他一直都冷静得过了头,沉默不语的模样显得有些阴郁。
等病房里没其他人了,程疏问道:“你生什么气?”
傅时遇道:“没生气。”
“行吧。”程疏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程疏伤口处疼得有些厉害,身上黏腻地出了一层汗,又困倦不堪又疼得睡不安稳。过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中感觉手上沾染了些凉气,睁开眼看到傅时遇在拿着湿毛巾给他擦胳膊。
程疏要接过来自己擦擦脖颈处的湿黏,被傅时遇躲开,一张脸冰冷,手下动作却很轻柔,将纱布边缘的血渍擦干净。
等擦完,傅时遇坐在床边半天没动作,垂头盯着毛巾上的血迹发怔,程疏说:“你不用管我,回去上班就行。”
傅时遇没动,像是没听见,过了一会儿,程疏又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他问:“你不是最害怕管闲事吗?为什么要过来?”
程疏暗自庆幸自己是闭着眼的,可以装睡当作没听到。
傅时遇那孙子伸手掐他的脸:“别装睡,说话。”
程疏睁开眼,面不改色道:“我看错了,以为被围起来的是我们院长。”
傅时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们那院长头秃得堪比灯泡,大白天太阳一照说不准能晃瞎你的眼,能不能想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程疏道:“头疼,不想想。”
傅时遇一听他说头疼,心里立马一软:“真的疼?”
程疏是真的疼,但他看着傅时遇紧张的模样,开口却是:“还行。”
傅时遇松了一口气,安静了一会儿,说道:“程疏,我帮你想个理由。”他的声音有些紧张,“你是不是,还有点喜欢我?”
程疏静静地看着傅时遇,半晌后,他说:“没有,我不喜欢。”
一阵沉默之后,傅时遇打开门出去了,程疏眯着眼盯着天花板看。
傅时遇没走太远,去楼道拐角处开着窗抽了一根烟,给路宥打了一个电话。
路宥道:“毕竟是有亲人死了,也不好做得太过。”
傅时遇看有护士过来,乖觉地将烟掐灭:“警察那边不怎么想陷入纠纷,报了警也是批评一番拉倒,你说一下,我没想真怎么着,那个打人的给我留下,剩下的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别那么轻飘飘就行。”
路宥应了,又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次怎么回事,连你都惹恼了?”
“没恼。”傅时遇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就那样,挂了。”
傅时遇吹了一会儿风,再进病房的时候,发现程疏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头发因为下面缠了纱布显得乱糟糟的,眉头连睡着的时候都微微皱着,嘴唇因为失血而发白。
傅时遇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程疏的眉心,嫌弃道:“睡着了还皱眉,一天天的有那么烦吗?一张脸白成这样,难看死了。”
程疏扁扁嘴,刚被傅时遇揉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生气了?”傅时遇妥协得很快,“行吧,我胡说八道。”
他当然是在胡说八道,他没遇见过第二个像程疏这样模样可着他心长的人。
程疏血溅两院楼下,被文学院老师将其事迹进行极力渲染,彼时战况之激烈、程老师受伤之惨烈经过文院老师一描述简直鸟惊心花溅泪,以至于数学院领导亲自打电话慰问,大手一挥批了半个月的假,不够可以再加。
程疏莫名其妙地成了勇斗闹事者的英雄,虽然他往人堆里钻了不到两分钟,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就被一棍子砸到头上,接下来全是傅疯狗的主场。
当初傅时遇的瞎想成了真,一棍子省了学校的五百万,只是这血窟窿没开在他自己头上,而是开在了程疏头上。舆论随着受伤老师的出现和信件内容的披露彻底扭转,闹事亲属被拘留七天,一场令人遗憾又有些悲哀的闹剧这才收场。
程疏却觉得无穷麻烦刚刚奔到眼前来。
在程疏丝毫不留情面地说“不喜欢”之后,傅时遇出去一趟再回来竟像个没事人,只是再也没提过什么喜不喜欢之类的话。
第二天程疏出院回家休养,傅时遇从翟峰那里也磨来一周的假期,除了上课其余时间谁都在学校里抓不到他的人影,改成天天去程疏面前报到。
程疏问傅时遇:“你究竟想做什么?”
傅时遇:“程老师为了我受伤,我心里过意不去。”
“要点脸,”程疏皱眉,“我不是为了你。”
“那是你的想法,跟我没关系。”傅时遇显摆他的一套歪理,“我是这么认为的,就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程疏冷笑:“我为什么要为你怎么想买单?”
傅时遇点了点程疏面前吃得干净的空碗:“锅里还煲着汤,程老师还要不要?”
程疏内心挣扎一番,还是决定吃完饭再和傅时遇这无赖掰扯。
在程疏盛完汤回来坐下的时候,傅时遇突然说道:“你要是真不想看见我,很简单,早上不给我开门就行。”
程疏一愣,傅时遇接着说:“早上给我开门,等我进来了又要嫌弃,程老师怎么就这么别扭,非得把自己拧成麻花才舒坦?”
程疏将碗一推,转身进了卧室,再也没出来。
到了第二天,傅老师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傅时遇孜孜不倦地按了半个小时门铃,门内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第一次来的新客人松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傅时遇腿边蹭来蹭去,有些想出去玩,汪汪叫了两声。
傅时遇没办法,只能先带着松塔下了楼。
昨晚傅时遇被吴伶俐一个电话叫回了家,说是朋友要带小孩来住两天,小孩有点哮喘,不敢让他接触松塔,正巧傅时遇处于消极怠工状态,平时闲得长毛,对接手松塔之事义不容辞。
吴伶俐说完便将一人一狗扔出了家,傅时遇连开口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站在院子里和松塔大眼瞪小眼。最后傅时遇蹲下来摸了摸松塔的狗头:“行吧,正好带你去见见他。”
果然话不能说太满,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打脸。
傅时遇坚持不懈地给程疏发消息。
“程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嘴贱说你是麻花,你盘靓条顺实在不是麻花能比的。”
“我不进去没关系,可是罪不及连坐啊,看看可怜孩子这狗脸。”
……
程疏悠闲地坐在客厅里看学术论文,手机摆在旁边,傅时遇的消息一条条往上刷,程疏时不时瞧两眼,然后继续看论文。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好奇,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傅时遇眼尖,立马瞅见了程疏,唰地将趴在他身边的松塔抱起来,让狗脸对向程疏。
傅时遇凑松塔耳边:“给点面子兄弟,委屈一点。”
松塔喜滋滋地对着程疏傻笑着伸舌头。
傅时遇再一抬眼,发现程疏已经不见了,比先前还过分的是,这次连窗帘都拉上了。
房内没开灯,显得有些昏暗。程疏回到电脑前,继续面无表情地看论文,却一连十几分钟都没往下换页面。
一片安静中,他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无比清晰,最终放弃似的用力将电脑合上,拧着眉扯开了旁边的包。扭曲变形的小玩偶被捏在指尖,一脸单纯地冲他笑着。
第十五章
松饼当年在宠物店寄养了半个月,便被傅时遇送回了他在泽城的家,在那之后程疏其实还见过它一次。
那年春节的时候,傅时遇一家回容城住了两天。和程疏分别十几天,情窦初开的傅时遇第一次享受到如隔三秋的滋味,下了车跟二老打过招呼就想往外跑,跑到半截想起来他根本就不知道程疏在哪儿住,乐颠颠地给班主任曹虞打了个电话拜了个二次晚年,如愿以偿地问到了程疏的住址。
傅时遇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这就要带着松饼出去撒欢,一抬头发现傅时彰正笑得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傅时遇心里有鬼,一边狠狠地瞪回去,一边勒住往外跑的心,心不在焉地吃过午饭,寻了个没人注意他的空子才溜了出来。
那年冬天容城下了很大的雪,到处白茫茫一片,傅时遇七扭八拐找了半个小时才找到曹虞说的地址,挺破败的一个小区,看起来好像在拆迁,最前面的两栋楼已经封上不让进出了,傅时遇没想到在城中心还有这样的地方,跟几条街之外的别墅区对比鲜明。
傅时遇按响程疏家的门铃,等待开门的时间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很多天没见程疏,招呼也不打地来敲人家的门好像很不礼貌。傅时遇胡思乱想着,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傅时遇。
傅时遇一愣,他不知道程疏还有个弟弟,秉持着给程疏家人留个好印象的初衷,露出一个和善又迷人的笑来:“你好,程疏……”
男孩甩下一句“不在”,哐当一声把门甩上了。
傅时遇有点懵,觉得这小孩真不礼貌,但看在程疏的面子上,傅时遇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傅时遇带着松饼下了楼,蹲在小区门口守株待兔,团着雪球和松饼玩耍。
等了个把钟头,傅时遇正准备明天再来的时候,看到程疏背着书包走过来。松饼不认生,乐颠颠地跑到程疏旁边转圈,程疏蹲下摸了摸它的头。
傅时遇看着他,觉得真是喜欢,看见他心里就乐得不像话。
程疏的眉头却是皱着的,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傅时遇说:“来找你啊。”
程疏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道:“以后别来了。”
傅时遇立马保证说以后绝不会不请自来了,他话里暗戳戳地留了一丝余地,程疏接收到那点暗示,抬眼道:“放心吧,不会请你来的。”
傅时遇不乐意了,团起一团雪作势要往程疏后脖颈上按,嘴里嚷道:“干嘛啊,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程疏一边躲他的手,一边也抓起一把雪朝傅时遇的脸上糊过去,被傅时遇一把抓住。
傅时遇:“程疏你过分了啊,我只是想伤害你的身体,你竟然想伤害我的脸。”
程疏认错很快:“我错了,不这样了。”
傅时遇被他干脆利落的认错弄懵了,手一松一团雪直接砸到了脸上,傅时遇咬牙切齿地一抹脸,这就要反击,却在看到程疏弯起的眼睛时愣住了动作,大半天后,掩饰般地揉了揉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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