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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程久如许(近代现代)——非我有

时间:2018-12-21 10:05:55  作者:非我有
  “平了,还是平。这戏有点太顺了。”柏同舟狂躁地抓着头发,“汶子,你太单纯、太没有侵略性了。”
  程汶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以为……一开始的Vincent就是要比较单纯、比较自然的那种……”
  “是要单纯,要自然,但是,一定要有不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
  “我明白问题在哪里——”濮云抽了一口烟,索性代替导演讲起了戏,“汶子,你看,我是一个已经四十来岁、阅尽繁华的老男人。我曾经有过年轻、财富、声名和女人,可它们现在弃我而去,剩下一潭死水。只有你——只有你突然的出现,像投入水面的那颗石头一样,哐!”
  濮云空手做了一个礼花绽放的动作,没有再往下说。
  但是程汶明白他的意思——就像是徐志摩著名的那首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那是交会时互放的光亮,是在一潭死水的生活中忽然出现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
  可这一切却又不能刻意,要在波澜不惊中让观众感受到这种惊艳与冲击。
  程汶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陆江燃时候的场景。
  面对着突然从电梯间撞出来的自己,陆江燃从容转过脸来,半是惊讶、半是含笑的眼神一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心。
  他点了点头,提起行李走出门外,探头问了一声:“柏导,我可以不敲门么?”
  柏同舟一愣,姚琼玉和濮云相视一眼,抿嘴笑着说:“让他试试吧。”
  柏同舟挥一挥手:“再来一条!”
  老旧的木门“哐”一声被半大的力道撞开,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以背对着镜头的姿势倒退进门。看了看门牌上的号码,才转过身抬头盯着濮云,松松爽爽地问候:“秦风老师?我是Vincent。”
  从监视器后面看过来,在程汶抬起头来的瞬间,白皙英俊的面容衬着粉、橙撞色的T恤,眼神中带着的清亮光芒仿佛让整个昏暗阴沉的屋子都瞬间明亮了起来。柏同舟一拍大腿,无声地喊了一个“好”——就是这种感觉!
  “哦,你来了。”濮云随手一扔画笔,敷衍地握住了他的手。
  程汶能感觉到,濮云的眼睛深深地看到他的眼睛里去,从虚无,到不屑,再到意味深长。短短几秒钟,程汶的手心里已经出了汗。
  姚琼玉捋了捋头发,从厨房走出来。他又伸手出去,对方眼神一闪,习惯性地低下头去,沉默着回头进了厨房。转身的时候,不自觉地将手心在围裙上抹了抹,背到了身后。
  濮云斜眼瞄了一眼她的背影,云淡风轻地道:“我媳妇,阿珠。”
  程汶还沉浸在姚琼玉处理擦手的细节上,闻声抬起头来,伸长脖子追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嫂子。”
  姚琼玉后颈微微一颤,却始终没有回过头。
  监视器后,柏同舟响亮地喊了声“过”。濮云立刻放松下来,搂着程汶的肩夸赞他的感觉抓得很不错。程汶暗自舒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第四十六章 前男友和前男友
  陆江燃最近的心情也称不上轻松。自寒假从日本归来,窦吟中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虽然医生没有强制要求住院治疗,却也还是断断续续卧床了两个多月,直到五月间天气转暖,才稍微感到轻松一点儿。
  正巧这一阵庄盈盈的出国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将全副精力放在毕业论文的写作上,常常缠着陆江燃一块儿讨论学术问题,也隔三差五地相约去窦吟中家里请教,倒是让两位老人的生活平添了几分温馨气息。
  这天晚上,师兄妹两人陪着窦家二老吃完晚饭。窦吟中说吃饱了有些困倦,便盖着薄毯、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剩下的三个人中,陆江燃收拾碗筷、庄盈盈捋起袖子准备洗碗、师母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筐新鲜杨梅,一时间大家都挤进了并不宽敞的厨房。
  陆江燃放下碗筷,接过水果筐:“师母,我来洗杨梅。你忙了半天,去坐一会儿吧。”
  “这杨梅好大颗啊!”庄盈盈也凑过脑袋来看,“师哥你先拿水把它冲一下,一会儿用盐水泡一泡,这样比较干净。”
  “这是昨天南国编辑部的欧阳主编拿来的。”为了不影响窦吟中休息,师母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他说到S城出差,顺便来探望一下你们窦老师,就过来聊了一阵。”
  “哦?什么风把欧阳毅吹来我们这里了?”
  “说是他们要谈下一个日本作家的最新小说集,好像是叫什么《灰色地平线》的?现在正在着手组团队找人翻译,也问你们窦老师,有没有人选推荐。”
  “是小林花月的《铅灰色的地平线》?”洗完杨梅正在擦手的陆江燃闻言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记得……这本书日本的版权是在并木书房那边吧!”
  “是的。昨天听欧阳他们说,那边是在和并木书房联系,对方似乎很希望你能加入。”
  庄盈盈突然插嘴:“并木书房?这个名字好熟!对了,我记得师哥你以前在日本的时候,曾经在那里参与过一些作品的翻译校对?”
  陆江燃将擦手的毛巾挂回原处,打开盐罐头,往浸泡着杨梅的水里加了一些盐,轻轻摇晃了一下容器让盐溶解。眼看着洁白的盐粒消失在水中,他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是的。小林花月的御用编辑桐岛律,就是我当时的同事。”
  ——其实庄盈盈不知道,桐岛律和陆江燃之间,不仅仅是同事、挚友的关系,甚至还是发展出相当长一段时间肉体关系的恋人。
  桐岛律就是陆江燃的“前男友”。
  不过,日本人桐岛的性格和他一样清冷、审慎,随着工作关系的结束,陆江燃回国,两人就自然而然分手了。这两三年非但没有再见过面,连邮件、短信的联系都很偶尔。
  “对,就是那位姓桐岛的编辑,听说他很希望你能接手小林花月的作品。哦,对了……前几天尾山老师也发过邮件来,说东京大学和咱们这边有个合作意向,他明年想把你邀请去做访问学者。”
  “明年?”庄盈盈一面麻利地在泡沫中揉搓着手中的一把筷子,一面接口道,“也就是下个春季学期咯?师哥,你现在好抢手啊!”
  陆江燃将手中的抬手捋了捋额前垂下的碎发,这个动作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那……窦老师他想怎么安排?”
  “你老师说,先不要告诉你,等九月份再说。”师母叹了口气,“他考虑的比较多——你的职称材料九月份就要报上去了,到时候估计成或不成,都会多少听到些风声。如果能顺利评上副教授的话,你可以自己选择;如果没评上,再建议你去日本交流访学个一年半载,下次再评的时候多一份资历也是好的。”
  窦吟中人在病中,自己精神不济,却仍然为学生的一件小事考虑了这么多,这让陆江燃有些感动:“那就按照老师的意思好了,等下学期再做决定。”
  “到时候南国这边出版的事情也谈下来了,师哥可以在东京一边当访问学者,一边安心翻译书,一举两得。”庄盈盈洗完了碗,擦了擦手走出厨房,“来吧,吃杨梅。”
  三人一起在沙发旁坐下,吃着杨梅聊天。
  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看着庄盈盈:“盈盈丫头下学期就要去韩国了?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了。不能像你老师和师兄那样,整天忙得要命,连家都不顾。”
  “嗯,我会的,您放心。”
  “你跟着你窦老师七八年了,我也是早就把你当成闺女了——对了,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陆江燃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庄盈盈;后者显然也是一愣,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手中也不自觉地把一颗杨梅捏出了红紫色的汁液,黏答答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师母显然还不知道庄盈盈和张生分手的事情,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想要不你们先结了婚,你再出国?当年你老师有个学生,出国留学之后就把自己的女朋友给抛弃了……师母不是老古董,但是女生到底是等不起的……”
  庄盈盈呆呆地坐着,目光中似乎有些泪意。她忽然“腾”地一声站起来,说了一声“我出去透口气——不,我先走了,师母再见”,就拿起自己的小包,夺门而出。
  “盈盈!”毫无准备的窦家师母显然吓了一跳,一脸震惊地看着陆江燃,“我说,这丫头怎么了,突然这样?就因为我说了她男朋友的事?”
  “是‘前男友’。”陆江燃急忙跟着站起身,双手扶住老太太颤巍巍的身躯,让她重新坐下,“师母,坐。因为盈盈和张生年前就分手了,所以……”
  “他们分手了?天哪,我也不知道啊!”师母又是惊愕又是后悔,急得说不出话来,“这,江燃,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关系的。这样吧,我今天也先走了,您跟老师打声招呼吧。我去劝劝她就好。”到了这份上,做师兄的只有穿好自己的外套、提起电脑包,满怀歉意地安慰道,“放心吧,我先走了。”
  “好。你……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啊。”
 
 
第四十七章 万缕千丝终不改
  陆江燃在楼下的公共花园里追上了庄盈盈。
  夜晚的花园中静静开放着不少不知名的小花,渺茫的花香飘散在热闹的万家烟火之中。
  庄盈盈垂着头沿着小径慢慢地踱着步,夜色中,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显得格外清瘦。
  “盈盈,师母她是无心的,你别生气。”陆江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快一些,“不是早就走出来了吗?怎么又不开心?”
  “我没事,师哥。我知道师母关心我,怎么会生气。”
  “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有点堵堵的。”庄盈盈回过头来勉强一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仔细看,脸上甚至还有隐约的泪痕。
  “原来是这样。”听她提到自己的父母,陆江燃一时无话,只能陪着她慢慢沿着小径散着步。
  “过年的时候,说了要去韩国……还说和张生分手了。我妈问我,这么多年辛苦读书,到底图什么?工作怎么找、对象怎么找,未来的路在哪里也不知道……有时候甚至我自己也在犹豫,选择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盈盈……”
  庄盈盈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盯着陆江燃的眼睛:“师哥,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她这么说着,一面伸手在自己的黑色小坤包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东西交到陆江燃手上:“前几天就摘下来的……一直想给你,可是……没有勇气。”
  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离开对方的脸,而是飘飘悠悠地往下看去,在虚空中漂浮了一阵之后,落脚在近处花坛中的一丛小花,语气也几近嗫嚅。
  陆江燃低下头,摊开手,落在他手掌中的是一条小小的柳枝。
  柳树是这个季节南方极为常见的树木,仅是S大校园的湖边就种了整整一圈。这支柳条如庄盈盈所言,被她摘下来、放在包里时间已经不短了,原本嫩绿饱满的叶子开始干瘪泛黄,树木特有的清香气息也变成了一股淡淡的草腥味儿,如同迟暮的美人一样让人唏嘘。
  “这是?”陆江燃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嗯。”庄盈盈下定决心似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还有什么能够支持着我走这条路的话……”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
  陆江燃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研究生时代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高材生,自然知道“柳”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不一般的地位。
  “柳”音同“留”,“丝”音同“思”,加之这种植物形态柔美婀娜,招摇翩跹,故在古典诗词之中常常被用来表达离愁别绪,尤涉男女相思、缠绵悱恻之意。
  《诗经?采薇》之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可谓以“柳”入诗词的滥觞。
  “师哥,你不懂我的意思?”
  陆江燃不好随意承接,只怕误会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柳暗花明又一村?”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姿态太不爷们儿。可是此刻庄盈盈情绪低落,他实在不愿意再去打击对方了。
  “不是。”庄盈盈依旧看着近处的那丛小花,用低哑温柔的声音悄然道,“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陆江燃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此刻师妹的目光让他想起了他的学生苏冰雪,一样的热切、期盼,还夹杂着一点女性特有的柔美与羞怯。虽然他们师兄妹俩感情不错,常常出双入对,也曾被师长误会成一对,但当时的庄盈盈有正牌男朋友张生,即便传出什么小绯闻,两人也都没有在意过。现在的庄盈盈孑然一身,他反而显得有些被动了。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站了好几秒钟,庄盈盈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问道:“师哥,你是拒绝我了吗?”
  “盈盈……”
  她到底不是像苏冰雪那样单纯直接的小女孩子,而是个多愁善感、带着东方古典含蓄美的女子。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话说到这里,她自然已经明白陆江燃的心意。既是如此,清高傲气如她又怎么会放下身段再加痴缠?
  庄盈盈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又疲惫又虚假,简直比哭还难看。她一面笑着,一面毫不犹豫地夺过陆江燃手上的柳条,随意扔在了地上:“我懂了,师哥,我先走了。”
  “等一下。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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