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得了自由,控制不住地跪趴在了地面之上,然而他犹不肯向巴图尔屈膝,便撑着身子反手改为了坐姿,喘息着看向巴图尔。
巴图尔几步来到宋徽跟前,状似无意地踩到了宋徽的手,在后者吃痛的惊呼声中蹲**,笑意盈盈地说道:“大人胆子倒是挺大,不知道那谢璋小儿有没有你一半的胆量?”
宋徽将手收进袖袍下,开口仍带呼吸不畅的喘息,但句句确凿:“我刚才说的那个提议,巴图尔将军有没有兴趣?”
柔然地处徒弟贫瘠的黄河以北,现下突然对大渝发难,无非是没了粮草过冬,便找了个与之华公主和亲的借口,觊觎着大渝的半壁江山。
或许其中有夏履在暗中撺掇,又或者是多年前的皇族恩怨,总而言之,柔然军发难的最初原因,确实应该是国祚难以维持。
怎料巴图尔森然笑道:“我若是没兴趣呢?”
宋徽先是一愣,复而反应过来,轻笑一声道:“那便等着谢将军亲自前来吧,不过届时可能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巴图尔被看似弱小的宋徽屡次施以不屑的脸色,早就动了肝火,于是他收起脸上假意的笑,终于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你们的西北没了夏履,可就是一群老弱病残。你说我要是把你扣下来,谢璋那个小子,是会带着一群新兵蛋子来救你,还是哭着回去找慕容燕?”
未等宋徽说出下一句话,巴图尔蓦然起身,侧目对身边人说道:“带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准给吃的。”
第二十四章 计谋
绿意葱葱,宣称重病在家修养身体的镇国大将军,正面色红润地被侍女伺候着喝着解暑的梅子汤。长椅对面,坐着一群夏履派的狐朋狗友,皆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些日子夏履惬意地呆在府上,坐观外面的风云变幻,又恰逢得夏夫人即将临盆,可谓是喜不自胜。
有人知道夏履十分喜爱夏夫人,盖因夫人身体原因一直无缘绕膝之乐,现在终于圆满即将老来得子,便奉承道:“恭喜将军双喜临门。”
夏履哂笑两声,乜了那人一眼:“何来双喜?”
那人点头哈腰,一副小人做派:“将军只手搅弄风云,那位现下正因柔然之事焦头烂额,恐怕不久之后,将军就可以回到兰州了。”
对朝内局势稍有知解的朝臣,都对慕容燕与夏履势同水火的关系心知肚明。但碍于种种,两人在明面上,仍是一副假惺惺的好君臣模样。可自几个月前夏履回京之后,慕容燕狗急跳墙般硬是施了点手段将夏履留在京中,这才逼得夏履开始回击。
夏履在边关侵淫多年,岂是慕容燕想动就动的。
果不其然,一个对夏履来说不过尔尔的柔然,就难倒了朝中的一大片。
夏履心思百转,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听不出情绪:“江州一事,沈愈那个老东西还在查?”
自纪余严一死,似乎只有户部尚书沈愈这个顽固的老忠臣在查了,或许连慕容燕都未曾对江州注意。但江州,对夏履来说,至关重要。
下属嗤笑道:“那个老头子查不到什么的。”
夏履不满道:“你就这么为我办事的?”
平日里聚在一起的夏履派朝臣,都如同闲聊好友般,没什么高低卑劣,然而夏履一变脸,这群人就如同猫遇上耗子,连忙畏缩道:“属下一直都在盯着他,若是他一有动静,便……”这人说着,当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夏履这才点点头,思索了片刻,换了个话题,道:“听说皇后去桃夭宫施压之时,碰到了娴妃?”
有下属应和道:“是,七皇子的母妃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那深宫,实在是奇怪的很。”
夏履轻笑一声,“有利益驱使,宫里之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至于娴妃为谁做事,那就要好好考量考量了。
夏履回过头,朝下属道:“你找个时间,把我从兰州带回来'钩吻'的交予皇后。”话音渐开,夏履那凌厉阴邪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嗜血的笑:“现在只需最后一剂猛药,此事就可尘埃落定了。”
下属闻言一惊,踌躇道:“将军,此事是否操之过急?之华公主若出事,那位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夏履挥手遣走侍女,缓缓站起了身:“我跟着他打的天下,他是什么样的人,除了谢澄,也只有我了解的最为清楚。”
夏日阳光长而热烈,晃得只叫人皱眉。那灼热的温度弥漫在空气中,无端让人生了烦躁之意。然而夏履的话,却如同寒冰,直至沉底:“在江山前面,慕容之华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蝼蚁。”
……
西北,兰州军营。
距离宋徽独身前往柔然军营,已有足足两个时辰。这与当初宋徽与谢璋约定的时间,已过了许久。
孟鸣争在他们商讨之时,也听了一耳朵,现下宋徽迟迟未归,也免不了开始担心这个柔弱书生的安危。然而谢璋却不动如山,直到日光渐渐西沉,谢璋那沉沉的目光才略微转动了些许。
孟鸣争看的心焦,踱着步子在谢璋面前来回晃,还一面絮絮叨叨地说道:“宋徽这小子至今没什么动静,怕不是已经折进去了。”末了抬起头略微不满地看了谢璋一眼,道:“我说承湛,你不是说好要去救人家的么?怎么眼看月亮就要爬上来了,你还在这坐得如同老僧入定似的?”
谢璋在军营中定定地坐了许久,闻言抬眸道:“救,不过需要孟统帅帮一个忙。”
月色悄悄来临,兰州夏日的夜晚凉意袭人,孟鸣争头戴了一顶高而花的帽子,定眼看去,分明就是柔然人最常见的服饰。这还不算完,谢璋还在孟鸣争白净的脸上做了些许文章——光滑的面颊上多了许多丑陋蜿蜒的络腮胡,孟鸣争秀气的五官几乎被遮挡了个完全,只露出一双铮亮明眸,在夜色中灵动异常。
谢璋让孟鸣争扮作柔然人,悄悄混进柔然军队。
孟鸣争听得几乎心梗,想也不想便说道:“你当柔然军都是傻子吗?随随便便就可以潜入进去?”
谁知谢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而后理直气壮地说道:“唔,我本就没打算让你真正潜进去,当然了,被发现更好。”
孟鸣争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没什么。”谢璋赔笑道:“孟统帅注意安全,莫要被抓住了。”
孟鸣争:“……”
孟鸣争孤身一人,仗着高超的武艺逐渐接近了柔然驻扎的军营,他一面腹诽着谢璋,一面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军营靠近。只是到底是军营重地,这些柔然莽汉们,还是留了几分细致的心思。孟鸣争隐在黑暗的丛林中,以眼观距,知道再往前就要被发现了。
然而他回想了下谢璋曾经说过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当下在心中就起了疑窦。
夜色逐渐深沉,尚年轻的西北副统帅思索片刻,还是遵循了自己的内心,偷偷摸摸地露出了点动静。守在营外的柔然士兵们顷刻间发觉异常,就持着枪戟缓缓朝着孟鸣争藏身之处挪动。
孟鸣争蓦然从中露出身影,龇着牙学着柔然的说话口音,道:“是窝,来解个收。”
柔然士兵对视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握着武器朝孟鸣争刺去,期间还不忘一面吹响号角,一面高声道:“将军说得没错,果然有人会趁着夜晚偷偷潜入我军,将士们,拿下这个人!”
孟鸣争:“……”
杀千刀的谢承湛。
孟鸣争心头把谢璋恨得牙痒痒,逃跑的脚步却不含糊,急掠而逃,速度飞快。
一道道人影跟随着孟鸣争的方向鱼贯而去,惊动了统帅营中正在假寐的巴图尔。巴图尔睡眼惺忪,听了士兵的汇报,当即嗤笑一声道:“一个人?谢璋就算是蠢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让几个人去搜寻片刻,若找不到就立刻回营,不要追远。”
统帅营中灯火通明,但对于被黑暗侵蚀了许久的宋徽来说有些刺眼。不久前他又被巴图尔带出来,还未睁眼就几乎被光明刺得流泪。
然而巴图尔看都不看他一眼,吩咐了下属之后,便继续撑着头假寐了去,所以他自然就没有看见,宋徽迷蒙的眼下暗藏的深沉。
孟鸣争被追了一段路,发现身后跟随的士兵早没了踪影,于是恨恨地一把抓下头上那顶奇形怪状的帽子,末了还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两下。
他在原地逡巡片刻,还是决定回转至柔然军营,想要看看谢璋下一步的打算。
这次他十分小心翼翼,再没故意露出半点踪迹。到了军营附近,孟鸣争发现方才锣鼓喧天的场景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这群柔然的士兵们早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处,仿佛方才孟鸣争的出现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
孟鸣争就是再不明所以,此时也知道自己被谢璋当了那探路石。
他心中又咒骂了谢璋一番,方才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军营处的动静。
果不其然,不多时,柔然军营火光四起,又起了一番动静,只不过这个动静比方才孟鸣争来时相比,犹如瀚海水滴。孟鸣争藏于暗处,眼见巴图尔翻身上马,身后跟着一群人高马大的将士,看起来像是要去迎战的模样。
孟鸣争几乎又要被急得团团转,暗道谢璋如此不知轻重,看轻了巴图尔。
而此时被孟鸣争念叨的谢璋,仍在兰州军营中,有将士掀帘而入,道:“巴图尔已出兵,军营中留下的人数不足一半。”
谢璋惊讶道:“这么重视我?”
那将士似乎是被谢璋的话堵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在孟统帅之后派去的军队已到达然柔然军阵前,将军,我们何时出发?”
这个将士是孟鸣争的亲卫,得了孟鸣争的命令才听令于谢璋,眼下见这个年轻人派了一方军阵前去,自己却窝在后方不作为,言语间便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满。
然而谢璋心思细腻,早就听了出来,只是他意不在此,就由得他去。复而起身道:“那个假扮我的人怎么样?”
“依计行事,巴图尔以为是将军,便亲自带兵出阵了。”
“很好。”谢璋笑道:“还好巴图尔看轻我,不然现在他可能还会觉得是障眼法。”
说罢谢璋起身,自顾自将来到军营中便一直未换下的长袍束身,袖口脚腕处都收紧贴身,顷刻间不便行动的文人长袍就变成了一件劲装。
在将士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谢璋从长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回身扬起一抹亮丽的笑:“你带着第三波军阵,蛰伏在前线之后,随时准备接应他们。”
将士忍不住开口道:“那您呢?”
谢璋笑道:“我去救宋大人。”
第二十五章 花落
巴图尔虽然看轻谢璋,但多年来带兵打仗的经验,让他养成了独有的警惕之心。饶是不把谢璋这个小杂碎放在眼里,巴图尔也不会掉以轻心。
那么放出孟鸣争一个障眼法,就够了。
巴图尔会以为谢璋在放出第一个障眼法之后就会带领大渝军突袭柔然,遂在谢璋派遣第二波将士之时,他就亲兵上阵。
然而真正的谢璋,此时正一个人穿梭在无边的黑暗中,耳边是夏虫嗡鸣。西北的夏夜不比京城里的热闹,连风声都透露出许多苍凉之意。
谢璋不喜欢西北,也不喜欢战场。儿时那些残忍血腥的画面,到如今还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畏惧它,犹如畏惧黑暗;也渴望它,就像渴望光明。
只是在此时此刻,在这被无边黑暗包裹着的深沉之中,谢璋不可抑制地想起远在京城的景行。
景行目的明确,头脑冷静,行的每一步都只为自己。而谢璋自己呢?身而为此,似乎这辈子也只能为这份执念耗尽最后一滴心血。
谢璋飞身掠在林间,直奔柔然军营中最硕大的那顶营帐,他知道,宋徽定然会在这里。
军营中有主军出阵的零落之感,零零散散的守营将士们或聚成一团拉扯着家长里短,或背靠着长杆昏昏欲睡。松懈之下没有一个人发觉谢璋已悄悄将主营帐前的将士敲晕拖入了账内。
谢璋辅一进帐,一眼就瞧见了被五花大绑在角落的宋徽。顿时愧疚万分,连忙上前为其解绑。
起先宋徽还有些抗拒,在发觉眼前之人是谢璋之后,方才舒了一口气。
谢璋将宋徽扶起,歉意满腔:“是我思虑不周,害大人受苦。”
宋徽脸上皆是被这些不知轻重的柔然大汉们拉扯时磕碰出的伤,有的竟已深可见骨。他不甚在意地皱着眉,说出的却是其他:“我方才留意到了柔然粮草的储藏之处,你跟我来。”
谢璋一愣,复而无奈道:“大人身上的伤口不疼么?不然我先为你处理下?”
哪知宋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登时睁大了眼,颇带怒意道:“处理什么?计划要紧!”
谢璋无言以对,败给了这个眼里心里都是江山社稷的死脑筋大人,遂任由他拖着伤败的身子,一步一磕绊地走向柔然军队的粮草仓。
在宋徽孤身进柔然军营之前,他与谢璋就有过沟通,此次柔然渡过黄河,带兵打仗带的粮草定然不多,若能从此处下手,说不定能一劳永逸。
遂宋徽先假借和谈之意,来到柔然军营,实际上是观察到行军时最重要的粮仓之地,到时只需做做手脚,便能让柔然吃个大亏。
宋徽与谢璋隐藏在黑暗中,走的又是极为偏僻的小道,没了巴图尔的柔然军营,亦是如同一盘散沙。谢璋两人轻而易举地绕过所有将士,来到了粮草仓。
柔然土地本就贫瘠,去年征战四方抢掠下来的粮食估计大半都用到了军营上,谢璋估摸着到了秋季,余粮大约已经见底,所以柔然才会迫不及待地勒索慕容燕。
但这个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偏偏是在夏履受慕容燕牵制不得回西北之时。
谢璋不得不思虑两者之间存在的关系。此事也总让谢璋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心思百转,时间却只是瞬息。宋徽站在身侧,望着粮仓便的重兵,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到底是粮草重地,巴图尔不会对其放松警惕,现下投不了毒,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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