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步入内,店小二眯起眼打量着她,见她粗衣麻衫不值两个钱,便懒得招待,反正也买不起。
申小枝行近,从腰间抽出一只木牌,木牌是以最上等的紫檀雕刻,暗藏复杂的花纹,牌上只得一字,:甲。
店小二一惊,忙鞠身行礼。“客倌,失礼了!老板在后头,请到后院。”
“嗯!”
申小枝熟门熟路,越过那一堆杂物,绕到后院。
布坊的后院与前铺截然不同,院内是奇山异石,陈列整齐有序。布坊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内院才是买卖的场所。
此处是金都城地下藏品交易场所。
老板名金,客人称他为老金。
他名字不详,满脸胡须,寡言少语,年龄约四十上下,没人知道他来历,亦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男子却是地下藏品之王,经他之手样样是价值千金的珍品,可遇而不可求。
老金端坐在一尊木造像前。
前代雕塑艺术瑰丽,饱满,手法圆润,木造像艺术水平达到最高峰,向来是收藏家的至爱。
木造像多以佛像为主,偶有贵族或平民像散落在各地。
眼前一尊是贵妇形像,简单的装束却显雍容华贵,腕上戴着翡翠环,一绿一红,竟是实物,经过几百年的洗铅,光华依旧。
隐隐可见发丝以一枝石榴钿绾起……
申小枝直觉眼熟,往前一站,老金眼明手快地拉下布帘盖住,使她无法看清。
“哎哟,老金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我瞧一瞧都不行呀?”申小枝说嚷道。
老金起身,对她说:“物已有主,怕姑娘多惦记。”
“惦记不好么?或许,我会出更高的价格买下。”
老金一听,轻摇头。
他最怕遇到这种重复买卖之事。
每件商品在他心底都有价,合适就出,不适合暂时留着。坐地起价,有损他商人的名誉和风范。
知他的脾性,申小枝不敢勉强。“最近,有没有好货?”
“姑娘不必白跑一趟,老金自会通知姑娘。”老金说,说罢,只见他走向柜台,不知从哪个宝箱里拿出一只小木匣,搁在桌面。
“这是一对玉石,可作戒面。姑娘可有兴趣?”
申小枝往前一瞧,匣内躺着两颗一红一青,如指腹般大小的玉石。她拈起其中一颗,借着春阳一瞧,晶莹通透,水色极好。
她向来只收藏古字画,对宝石的兴趣不大。
老金为何要她买玉石作戒面?
她问。
老金说:“姑娘脸色红润,定是近期有喜事。”
闻言,申小枝忍不住大笑。“老金你最近缺粮呀?怎说起好话来了!”
老金一脸认真点头道:“嗯!未到春收,大米贵了点。”
申小枝以指轻合上木匣,对老金说:“谁知道喜事什么时候来呀,不过呢,难得老金开金口,我要了。过两日,着檀香来取。”
老金说好,又问:“听闻河东竹林那边走水,你的收藏品没事吧?”
申小枝一怔,笑答:“老天爷保佑,一切无恙!”
老金眼眸一沉,微点头,没有再说话。申小枝四处瞧了瞧,没遇到心头好,便告辞了。已近午时,她得赶回家吃饭!
孙府西厢客房。
申小枝一入门,便着双儿上饭上菜。张目一瞧,唤住双儿。“我家秀娃最近上哪玩了?怎总不见人影?”
听说他最近跟孙家老六打得火热,两人形影不离。孙六要教秀娃练武,秀娃要孙六的零嘴,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只是吃饭时不见人,倒是少见。
双儿尴尬一笑。“秀公子在……在主宅。”
主宅?!
申小枝忍住饥饿,撩起裙摆,往孙家主宅走去。这是孙家权力的核心,亦是孙老爷和孙夫人的居所。
刚和孙家女儿吻得难解难分……她真不想面对她的父母。只是身为人母,秀娃在他们手中,她只能硬着头皮。
主宅主人们在膳厅。
刚走近,菜肴的香气缠住她的脚步,肚皮微微颤抖。
她咽下唾液,忍。
屋内,一桌佳肴,四人围坐。
为首是孙老爷,身旁自然是孙夫人,对座是孙六,而她家秀娃竟夹在孙老爷和孙夫人之间,面前的小碗盛满菜,堆成小山。
只是,小山堆高了,又推平;再堆,马上推平……
申小枝轻咳一声,入内。
“打扰各位,我家秀娃多有打扰了,我马上领他回去。”说着,就走到秀娃身后,想抱起孩子。
有人抢先一步,将埋首啃食的秀娃抱在膝盖上,阻止她的动作。
孙老爷说:“没有打扰,秀娃吃得好好的,就让他继续吃。瞧他,吃得多有福气啊!”边说手也不曾停,继续将小碗堆成小山。
从未有人对她说,秀娃是有福气的孩子。在元家,他们说得最多得:这孩子有问题,这孩子有病……
虽然她知道秀娃是个乖巧又聪明的孩子,只是每每听到旁人批判,咒骂自己的孩子,总是会有些不快。
她唤:秀娃,我们回去吧!
可惜忙着吃的娃儿没有空理会自己的母亲。吃,是大事,在吃的面前,一切皆可放下,包括自己的母亲!
申小枝捂住脸,只好暂时退回客房。她饿得快站不住了,本以为秀娃吃过午膳就回,结果到了晚膳也没见到人影!
呜……
她的秀娃呀!
第三十七章
孙府,青蚨居。
孙四揉碎手中的信笺,怒火上扬,极力压抑着满腔怒火,却又难以压制。他一甩衣袖,大步走向习习居。
为了说服晏相那只钱鬼同意晏孙两家的婚事,他舍下了一个矿场。能预知老大会反对,却料不到他竟一言不发偷走庚帖,直接上门毁了两家的喜事。
好你个孙大呀!
习习居的主人正在好眠。
孙大习惯住在画室旁的单间。他整日整夜绘图,没有闲余走动,说到底也是因为他懒,能躺绝对不坐,能坐绝对不站。
孙四推开门,那人躺开大字,露出一条均称白皙的美脚。弟弟无心欣赏,一把掀了他的锦被。
被下那人光溜溜,如同婴儿般,却教人无法直视。
孙四劈头质问:“你为何去退了晏家的婚事?”说罢,将手中皱巴巴的纸团砸向兄长的俊脸。
孙大忽觉一阵寒,揉着眼,纸团迎面砸来。
他一掌甩开。
人,总算清醒了。
没想到老四竟扰人清梦,看来是生气了。他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子,大方袒露,不见一丝害羞。
孙四恼道:“你,竟毁我的计划。”
孙大将长发撩至耳后,露出他迷人的五官,刚睡醒的容颜尤带一抹稚气,更添了一分性感。
他反问:“老四,这么天真真不适合你。你以为将七娃嫁掉就可高枕无忧么?”
孙四被呛得不敢回语,一屁股坐下。
孙大移了移身子,背靠着墙,双眼放空,继续批评:“斩草尚需除根。哎哟,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怕什么?”
申画师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也不是一般平头百姓。她背景复杂,牵扯太多人物线,令他一时捉摸不定,不敢轻易下手。
说她受宠嘛,和离一事,被元家明目张胆抢去嫁妆不说,不中用的前夫敲锣打鼓再娶,也没人替她出头说话,只有她独个登台唱了一台戏,便结束了。
说她不受宠嘛,小赵王为她扫荡了河东竹林一带的悍匪,让她安心在河东建画室,甚至安家。樊郡王月初寻了个莫需有的罪名,将元家赶出城南,左迁城镇,传闻元老爷也快被降职,不知贬至何方。明眼人皆知,此举是帮申画师出气。
小赵王和樊郡王是申画师的远房表弟,这两人是三原国权力最顶端的人物,握着国之命脉的少年,连孙家人都不敢招惹。
程门三姝之间,表面荷叶已残败,暗下仍是藕断丝连。血缘是种奇妙的东西,再远的亲缘,仍是亲缘。
孙四最懂。
自己人怎么玩都没关系,就容不得旁人扯她一根头发,说她一句闲话。申画师是小赵王舍不得杀的女子,大家又不傻瓜,谁敢对她动手,又不是元二那个傻货。
孙四反驳。“我只是不愿七娃伤心。”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害怕,怕自己动了不该的人,危害孙家上下安全。毕竟小赵王喜怒无常,杀人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谁让他背后有宠弟狂大赵王撑腰。
孙大也不拆穿他,决定今日回归本位,做他的一日好哥哥。
他问:“老四呀,我们换位捋下一下。若是换作是你,这女子是我看上的,长辈不同意,你能轻易放弃吗?你扪心自问,你能么?”
孙四摇头。
他们兄弟在外人眼中是怪人,但对感情一事极端认真负责。
因此全部高龄未娶,光棍一名。
孙大满意地点头,继续分析:“你顺从长辈的意愿娶了另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你心里就不真得不在意,不想念,能容忍她另嫁他人?不抢回来金屋藏娇?”
孙四冷嗤:“金屋藏娇?!我喜爱的自然娶回家。”若是他喜爱的女子,怎能委屈她当个小妾。
孙大就是要这个答案。
孙家人兄弟妹性格不同,但固执,专情的个性是如出一辙的。对感情是珍而重之,宁缺毋滥。
若孙四的做法,同时也是孙苓的做法。
后知后觉的孙四恍然大悟。
孙大又言:“你该感谢申画师暂没有接纳七娃的感情,一但她俩情投意合,哪还有你说话的余地。你也要感谢七娃她对你忍让,不与你闹。她要是闹起来,你阻止得了么?是要对亲妹妹拨剑,还是拨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兄长将弟弟藏在心底的话,摊在阳光底下晾晒,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孙四问:“老大,你支持七娃找个女人过日子?”
孙大撩起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淡定地说:“问题不在我支不支持,而是七娃自己选择。其实七娃要男子也好,女子也罢,是她个人选择,我们无权过问。你十三岁找李家寡妇开苞,谁说过你的闲——”
孙四红着脸打断兄长。“老大!”年少无知的糗事,他已不愿再听。尤其是被一名童子调侃更让无地自容。
孙大笑了笑,继续说:“如果七娃娶妻入门,就能一辈子留在孙家,我倒觉得这样更好。况,申画师是个妙人儿……哈哈,七娃的眼光不错!”
他派人送了三箱秘戏图当作赔礼,这女子当下亲绘了一幅高山流水的丹青作为回礼。暂不论画的价值,先论其意。
是着他多欣赏山水之美,流水潺潺,习练平静的心境,不要绘画那些不雅之作,还是视他为知音呢?
哈哈哈……
他倒希望是后者。
寥寥几笔,尽显山水之幽美,及那高超令人叹绝的绘画技术,不愧是三原国之宝。
孙四责斥:“你分明是支持七娃。”
孙大揶揄:“你既然那么讨厌申画师,为何对她儿子好?”能让这个钱鬼花银子的外人,并不多。
孙四红着脸反驳:“她是她,秀娃是秀娃。”
门外有人急忙跑来,扶住门框,道:“四爷,四……爷,七……七姑娘喝醉……送……回来了!”
话音刚落,孙四已越过他奔了出去。
男仆僵着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靠在墙边一/丝/不/挂的孙大。俊美的男子披着一头乌丝,竟比女人还柔美……
莫怪同乡都劝他莫入孙府工作,怕他染上不良的喜好。
孙大勾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冷冷地质问:“看够了没?滚!”
男仆羞红了脸,腿一软,连爬带滚退了下去。
孙大眉头一拧,往虚空中唤道:“现身吧!反正来了这么久。”
门边现出一道身影,竟是一名雌雄莫辨的少年,扬起一张娃娃脸笑嘻嘻跨步入门,顺手带上门。
“大爷,找孙宁呀!”
净爱说废话,若不是依仗他的情报,孙大早就割了他的舌头,就因他话多。“七娃那是怎么一回事?”
孙宁答:“七姑娘尾随申画师到小酒馆,偷香不成倒把自己灌醉了。这回答,大爷满意么?”
他刚开始以为从窗外逃走的是七姑娘,结果一追竟然跟丢。回小酒店馆一瞧,发现七姑娘醉倒在地板上。
孙大轻哼一声,带着浓浓不满,道:“下去!”
“大爷不去看看七姑娘?”
孙大讽刺:“爷又不是橘皮,能解酒啊!”说罢,他躺下继续补眠,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有力气去看七娃。
在孙苓醉倒,孙大沉睡的同时,银李园的某人收到一道消息。她眉头轻挑,马上着人备轿。
申小枝刚用过午膳,因儿子弃她不顾,让她心情沮丧,今日她多吃了一碗白饭压惊。吃饱正想躺一躺,结果双儿说有客上门。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一道雪白,招人侧目的身影。
这人,来孙府作什么?
辛爷行近,不悦地质问:“师姐有难,怎把师弟给忘了?”
河东竹林走水,她三日后方接到消息。最近她被某件事缠绕,以至于一时忘了打理身边的事情。
她若早知道,当夜已将申画师一家接回银李园。
申小枝挖苦道:“我时常都将你忘了,又不是头一回。”
说实话,辛爷仇家众多,男女不计。去她家,怕她和阿秀的小命更危险,哪日被女子拿水果砸死,只能自认倒霉。
“师姐可会伤人心啊!师傅前段时间去了南都城陈师傅那试酒,临行时吩咐我得多照顾你们母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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