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师傅不交待,她早想将她们接回城内,毕竟那河东竹林,本是匪窝,四处流窜小偷小贼,实不是一个安居之所。
听闻一名偷儿眼瞎竟偷上小赵王。小赵王一声令下,横扫河东竹林,将那三十几名窝藏的悍匪一举歼灭,不留一个活口。
传闻有许多版本,已分不清哪个是真的。
辛爷又道:“你不愿来银李园,我着人清理城南的宅子。你在城南住久,应该习惯。护园保镖自然也不会少。你们可安心住下!”
如此诱人的条件着实让申画师心动,只是……儿子秀娃与孙家人相处融洽。她问他为什么拿棒子打孙大?秀娃的意思是那人要伤害小七阿姨,不能让他伤害小七阿姨。
这是他首次主动行动。
怎不教做母亲的高兴啊!
孙府上下对秀娃非常友善,常称赞他,把他当作是普通的孩子,因此秀娃也愿意倾听,偶尔回答。
孙四虽对她不满,却整日送秀娃衣物和玩具,都快将秀娃的房堆满了。
这一家子都是宠娃狂。
为了秀娃,她想在孙府再住一段时间。至于孙苓,她总会找一个机会,与她说个清楚明白的。
会的,
会有一个合适的时机!
被婉拒的辛爷只能灰溜溜地回府。
第三十八章
解酒还需橘皮汤。
孙苓灌下两大碗橘皮汤,缓解了宿醉之苦,但她心口的疑问仍旧无解。她揉着被石头碾过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出门。
白晃晃的阳光缠上她,随着她晃动。
孙府大门前,孙六不再是形单影只,身旁多了一名小娃儿,金鸡独立二人组正式成立。不过小娃儿站姿不稳,短腿一提三放下,嘴角的肥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只见他一脸认真地跟随孙六学习。
小手向前挥拳收回,挥拳收回……短手短腿,动作笨拙,却异常用心。
申小枝依在门边,满眼温柔。
这是她没有见过风景。
她以为秀娃不爱武功,只请了好友徐友墨教他习字,而自己教他绘画。没想到秀娃心中也有一个江湖梦。
毕竟是男孩。
总会渴望与年长的男性相处,有一个他能学习兼模仿的对像。那日他坐在孙四的肩膀上舍不得下来便可知。
阳光下那对一高一矮的男子仿如一幅画,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申小枝觉得昨日没有答应师弟搬家的决定是对的。
秀娃需要有人填补他生父缺席的位置。而孙家一门六子,最不缺男人。孙六爷久经沙场,脸带凶相,却是个温柔善良的男子,又喜欢孩子。
忽地,身后有人出声打断她的浮思。“别多想。六哥心底有喜爱之人,不可能做秀娃的继父。要是伯父倒没问题。”
申小枝闻声回首。
孙苓站在她身后,脸如白纸,苍白无色,眼内浮肿藏丝,身子摇晃,一看便知是宿醉的后遗症。
她没有想让孙六做秀娃的继父的意思,只是……只是想偶尔请他到河东竹林和秀娃玩耍罢了!
这女子又在胡说八道!
“申某自是不敢高攀六爷,你不必担心!”
秀娃连早饭也不见人影,申小枝一人用饭,顺手替他啃完六只大包子。双儿告诉她是孙六爷领着娃儿在前门练功。
她一路寻娃。
见到孩子,她也安心了。搁下话,想离开,却被孙苓扣住手肘,质问:“昨日在小酒馆与你碰面的人是谁?”
果然,那事不好瞒骗过去。
申小枝敷衍道:“朋友。”
“什么样朋友让你不顾礼教,身子相帖?”手肘传来一阵刺痛,可见某人妒火四窜,无处安放。
申小枝使劲挣开,未果。
那人继续追问:“说,他是谁?让你投怀送抱。”甚至不惜投入她的怀抱,主动献吻,阻止她追截。
申小枝一怒,反手给她甩了一记耳光,骂道:“孙苓,我没空听你在耍酒疯,也不必跟你交待任何事。”
孙苓歪着俊脸,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妒火使她一时迷失心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压制在墙边。
门前孙六一见,忙抱起秀娃,大步走出花前街。“秀娃,六叔带你吃杏花糕。”两人快步离开是非之地。
妹妹和申画师的事,他听老大埋怨过,看来是真的。
只是这条路注定是不平且艰辛的。身为兄长唯一给的帮助便是默默地看着,等她需要帮忙再挺身而出吧!孙六想。
申小枝怒叫:“孙苓快放手!”在人来人往的巷子,孙家大门前,她到底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不怕闲言碎语,却不愿秀娃听到一言半字。
酒精,果然不导人向善。
孙苓固执地追问。“不放。除非你说出那人是谁?为了他,你可以投入我的怀抱。为了他,你能当我的人?”
大胆且露骨的言词,令申小枝怒火上扬,双手无法动,那就动腿吧!她不客气地踢向她的小腿。
本已因宿醉摇晃的身体,哪堪一击。孙苓倒向一边,恶心感涌上喉咙,想吐又吐不出,头痛欲裂。
她瘫坐在地,抱头痛叫。
忽地,从远冲来一道嫩黄的身影。
张玉杏一把抱住孙苓,担心地问:“七公子你怎么了?”
一早,她如常在孙家大门前守候,只为了见孙苓一面,结果发现她与申画师在门前推撞,两人的情况暧昧,有种令人说不出的微妙。
橘皮汤看来是治标,不治本之物。
孙苓一激动,头越痛,让她忍不住呼叫,哪管身旁是谁。
张玉杏替她揉着额头,舒缓一痛楚,再扶起她。温柔多情的女子总是美丽动人,一旁的申小枝双手环胸,不着一言,冷眼旁观。
埋怨她护着别人,那现下她又是什么模样?来者不拒。哼!
张家姑娘的小手揉着孙苓的额面,申小枝只觉心口一烫,呼吸有些不顺,懒得再看。此时,门外又来了一人。
那人见她站在门边,忙上前道:“小枝,正巧你在。我想邀你一块去见见程姨。”
程又梅的短命前夫与高右的父亲是表兄弟。两人从前常约在程又梅家中偷偷碰面,偶尔连话也无法搭上,隔着长辈们不远不近地偷看彼此。
那是一段酸酸甜甜的回忆。
闻言,申小枝一怔,余光又见一旁的两女子亲昵无比,心口的闷气无处摆放。她不加思索地应道:“好!”
孙苓迷糊中想阻止申画师之行,挣扎走向他们,却被张玉杏强行扶入门。这对青梅竹马相约出行,已成事实。
申小枝给门子留下口信,便与高参领前往城西。
两人在人潮中,一前一后,步伐不一。
此时的申画师不着柳黄,换上更加朝气,柔美的粉红,一路走来许多男子都不自觉地偷望她。
自她和离之后,也不刻意作妇人打扮,像今日她梳了一个简单垂鬟,分肖而髻,留着一把乌丝在脑后,更显年轻。
街上迎面而来得竟是他的上级,震东将军关炎吕。
关将军虎背熊腰,粗壮威武,从小兵一路晋升成为威名远播的大将军。
他一脸酒红,拍了拍高右的肩膀。“高参领是要上哪?不如到楼上喝杯水酒,快活快活!”边境生活苦闷,唯有回皇城方有酒有肉有美人。
楼上妖娆的美人与他认识的同僚正在调笑。
光天化日之下狎妓,真是有损军人之风。高右拱手回礼,婉拒:“属下去探望一位长辈无法相陪,望将军恕罪!”
关将军一听,没有勉强他,仰头大笑,提步上楼。高参领果然如传闻一般,喜独来独往,是个正经老实人。
前方的申小枝停下步子,抬首望着二楼喝酒享乐的汉子们,轻叹:“听闻关将军夫人是连家女儿,可惜了呀!”
两人曾在青楼有过一面之缘,都是上门替丈夫付酒资。那连家姑娘淡定,娴雅,如此出挑的贵女,竟嫁给一个只懂打打杀杀的大老粗!
真是可惜了!
这世间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婚姻,也有很多想求而不得的姻缘。而程又梅选择了另一条路径,无法自主之中,挑选了最适合自己的生活。
她是聪明的,同时也是懦弱。
申小枝在亭外,身旁一株辛夷花悄悄地绽放,几红粉红装点着青嫩的院落。
旧地重游感触良多,时过竟迁,物是人非。一路走来,她早就找不回往昔的感觉,身旁的男子似是熟悉,却又陌生。
高右在亭内,而她独个站在亭外。
远远的,她瞧见小姨程又梅端着果盘走来。
小路上有一处假山,申小枝有点魂不守舍,不愿陪高右回忆当年往事,故想与姨母辞别。刚到假山,听到一名女子言:“有客人来了,你就丢下我!”
程又梅答:“都几岁人了,还天天撒娇,羞不羞人哪?”
那女子笑了笑,倾身凑近,舔了舔程又梅的红唇,耍赖道:“这样才羞人啊!”程又梅嗔道:“我家侄女和客人还在,你这人怎——”就下得了嘴?
那女子厚颜地反问:“是不是没人就随我啦?”
程又梅恼了她一眼,提步出了假山。在亭外见侄女脸色苍白地与她告辞。
出了程府,申小枝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她反手扶住墙,虚软地靠着。
刚刚那一幕……姨母和一名女子亲昵之举……她们两人分明就是……明明以为女子喜爱女子这种事离自己非常遥远,却忽地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发生。
姨母在她心中是位高傲冷情又美丽的女子,怎会接受另一名女子的爱慕?
明明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子供她挑选,她为什么要选一名女子伴其一生呢?
她想不透,亦不明白。
那一幕的冲击使她脑海昏沉,一片空白,喉干舌燥,嘴唇隐隐发烫。那女子遗下的余温,像炭火般烫着她的心。
第三十九章
僻静的小巷末,一间没有招牌的小书坊。
推门而入,淡淡的纸香扑面,满目皆是书籍,且旧书居多。主人靠坐在窗边,暖阳渗入,他垂首阅读。
有客至,他却不在意,继续畅游在字里行间中。
客人见此,唯有轻咳两声作提示。
“咳咳!”
闻声,徐有墨挑起眉,抬首一瞧,讶道:“是什么风将你吹来了呀?”合上书,起身迎上好友。
申小枝坚起食指在嘴唇中间,示意他不要作声,大步来到窗边将帘子拉上,转身到书桌前,挥笔写下:有人跟踪我。
徐有墨用眼神问:谁?
申小枝摇头,表示不知道。
最近总感觉自己周边多了很多异常的目光,她是个画师,观察力本就是极佳。那些躲藏在暗处的视线,怎能忽视。
申小枝又提笔:我托管在你那的两竹筒?
徐有墨想了想,蹬上板凳,从书架顶端拿出两只竹筒替给她。经特殊处理干透的竹筒上积了不少灰。
这是她阿娘留给她的无价之宝。
随手搁在一角也就罢了,竟还满布灰尘。
申小枝嗔了他一眼,徐有墨无声地说:最好的隐藏方法就是不要藏,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谁都可以看见的地方。
她见火漆没有破损,不满地轻哼一声。
她又写:替我争取一柱香时间。一搁笔,小手抽掉腰带,脱掉外衫……动作一气呼成,没有半分迟疑。
那头多年好友惊慌失措,双手捂住眼睛,转开脸。
不顾好友的惊慌,申小枝将衣衫丢给他。故意扬声道:“啊,好饿呀,有墨你这都没有吃的。我去外给你带些好吃的。”
弄不明白申画师用意,徐有墨反手抓住衣衫,恼问:一来就脱衣衫,是要闹哪样啊?该不会真是深闺寂寞,连我不也放过?
申小枝笔下一歪,既好气又好笑。
她挥笔道:少胡说八道。一会软轿就到,快着我的衣衫替我出去走一趟,引开那些人的视线。
徐有墨一脸嫌弃:你让我着女装?!
申小枝翻眼,给他两个选择:你是要自己换,还是我替你换?
这个没有羞耻的女子。
徐有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认命地脱下外衫,套上这与他八字不合的粉色襦裙,散发为佳人。
申小枝一直忙着调颜料,懒得理会他的别扭,将钱袋丢给他,便埋首自己的事。
拆开封火漆,从竹筒内倒出一张牛皮画,申小枝小心翼翼地掀开这幅不知流传了几千年的神秘图画。
这张牛皮画是阿娘的遗物。
传闻是上古创世时代某大巫之物,几千年来被无数代人小心收藏传世至今,价值无可估量。
小程去世前交给女儿,着她以命相护。
此卷牛皮画是收藏家的梦。
一个虚无缥缈,只活在传说中的梦。
而她却拥有这个幻梦。
引人争抢,危险四伏也是自然。说是宝,同时也是索命符。申小枝沿袭母亲的做法,隐蔽收藏。
牛皮画装在特制的竹筒内一直搁在爱收集旧书的好友徐有墨家中,一搁便是十来年。就算是替她收藏的徐有墨也只知竹筒内是小程的遗物,亦不知是传说中的巫罗牛皮宝藏。
江湖闲人能查出牛皮画在她手中,那其他人也可能查到,所以最近她受袭,家中失火等,发生了一系列危险事。
既然已寻上门了,那么她就先甩个诱饵,探一探消息,再拟对策。
今日,她心神散乱,最适合作画将散乱的心思凝聚。
申画师聚精会神地观摩画中的线条,将它刻在脑海中,再屏住呼吸,沾墨下笔——
一柱香的时间并不长。
春晖微烫,烘着薄汗微渗。
申小枝收笔与原画对比,满意地点头。将牛皮画放回竹筒,重做火漆封好,桌上还有一个竹筒。
这是阿娘的遗物,是她遗世的唯一一幅作品。
多年过去了她已不记得阿娘画了什么,依稀记得好像画得是她玩耍的模样。她轻轻抚摸着竹筒身,伤感染上她的凤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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