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闻言转过身,恭敬地说,“没什么事,恩灿哥,只不过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家伙,一直站在这里不走。”
“哦?”,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徐恩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吴世勋,两个人就那样对视了很久,仿佛要把对方看穿。
见气氛莫名诡异起来,几个黑衣人互相递了下眼神,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就看徐恩灿抬起两条长腿搭在茶几上,一根手指抵住嘴唇,忽然笑了起来,“恩……漂亮是漂亮,但确实有点奇怪。”
如同被冷水激了一下,吴世勋猛地缩紧瞳孔,皱起眉头,“朴灿烈……”
“你就是这里新来的头牌?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从来不吃这套的吗?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接近我,或者加入焰帮,还是省省吧”,徐恩灿比了个手势,身后的小弟立马点了根烟递给他,吹开一层烟晕,徐恩灿继续说道,“你走吧,趁我发火之前,快点离开这里。”
亮红的光圈随着烟气染上那双曾经万般熟悉的眉眼,即便是在那样峻冷的神色下也依旧散发着温柔的光亮。
那双眼睛,那个声音,分明就是朴灿烈。
那一刻,时间被拉长了很久,久到吴世勋已经足够确信他的朴灿烈还活着,哪怕他已经改了姓名,忘了自己,也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再没有什么,比他还活着更重要了。
半晌,吴世勋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徐恩灿,“朴灿烈,天堂鸟的花语,你还记得是什么吗?”,他的语气很轻,很静,没有任何波澜起伏,那副神情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并不急着得到回应,“那时候是你问我,现在换我问你。”
转在手中的酒杯停了几秒,徐恩灿将残酒一口闷掉,水晶高脚杯在茶几上落出叮的一声响。
他站起身,脸色突然变得很沉,“你刚刚叫我什么?朴……什么?”
吴世勋没有回答,他稍稍笑了一下,自顾自说下去,“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忘了,你爱的人在原地等你。朴灿烈,你怎么能忘了呢?”
时间一下子窜回到相遇的那个秋天,吴世勋站在小花园里,伸手触向一株开得正红的天堂鸟,朴灿烈从他不远处走来,在那个起风的傍晚,为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
清风,蝉鸣,幽暗的路灯,还有青石路上细碎的石子……这一刻全都回来了,在吴世勋的脑海里随着枝叶摇动沙沙作响。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忘了,你爱的人在原地等你。
只是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太轻太轻,轻到几不可闻,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脸色愈发阴沉,徐恩灿走近一步,直盯吴世勋的眼底,“为什么叫我朴灿烈?”
如此近的距离,每一寸肌肤都能尽收眼底,吴世勋看着徐恩灿左脸上不大不小的疤痕,想到了在画廊里听到的那句“可惜他的左脸上有一道不算浅的疤,看样子没有完全复原的可能……”,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遇到了怎样的境况,吴世勋忽然觉得,这两年他所错失的关于朴灿烈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伸手抚上徐恩灿的脸颊,吴世勋低声问,“疼吗?”
这次反倒是徐恩灿眉头紧锁,一个字也说不出。恍惚间,他一把抓住那只手,一个用力将吴世勋拽到自己胸前,两副胸膛碰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响,声音也跟着愈加凌厉起来,“回答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叫我朴灿烈?”
身后的小弟们见状纷纷上前,酒瓶被撞到在地,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声响。就在这时,从吧台里走出一个漂亮的男子,边走边大声说,“抱歉,恩灿哥,我朋友是不是问了你奇怪的问题?”,语气和动作一样的漫不经心,待到两人面前,Alan懒洋洋地勾上吴世勋的肩膀,看起来很亲昵的样子。
眼神不自觉在他那搭着吴世勋肩膀的手上停留了几秒,徐恩灿笑着看向Alan,“奇怪的问题?”,随即又补了一句,“他是你朋友?”
“没错,而且他……”,Alan耸耸肩,指着脑袋,“这儿,有点问题。”
吴世勋立马瞪他一眼,“你脑子才有问题!”
Alan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对徐恩灿说,“看看,自己还不承认,那,恩灿哥,我把他带回去咯,这家伙该吃药了。”
果不其然又遭了吴世勋一个冷眼,Alan将他搂得更紧,也不顾他百般挣扎,故意凑近到耳边小声说,“跟我走,你能找到朴灿烈。”
字字清晰逼人,吴世勋终于不再反抗,只是当他转头看向徐恩灿时,发现对方也同样在盯着他,而这一切毫无例外都收进了Alan敏锐的眼里。
两人从徐恩灿身边离开后,Alan将吴世勋带进了一间Vip包房。果不其然,一进门吴世勋就又恢复到了之前那副清冷的表情,沉着声音问,“朴灿烈呢?”
Alan揉揉耳朵,拿起一瓶芝华士灌了一口,“我说,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名字的吗?”
“少废话,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吴世勋走到Alan面前,“我只想知道朴灿烈在哪,其余的我没兴趣。”
那个神情格外认真,Alan抬头看向吴世勋,眉心皱起一道深深的印痕。半晌,他轻笑了一声,“他人就在外面你不是看到了吗?”
一句话饱含了足够的信息量,吴世勋些微愣住,下一秒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Alan凌厉的声音徒然打断。
“等一下!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两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包间内突然一片死寂,落到门把上的手就那样僵住。
“他人就在那,昨天在,今天在,明天也一样会在,所以你大可放心,他不会再消失了”,点燃了一根烟,Alan看着他,“但我觉得,有些事情比现在就捆住他更重要,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吧?”
吴世勋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一刻在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撞得心脏隐隐作痛。他没有回答,Alan也没有追问,只是倒坐回沙发上吐出一口烟气。
“吴世勋,你知道焰帮吗?”
尽管整整两年过去了,但那天晚上发生在港口的一切还算清晰,至今回想起来仍然有些不可思议,带着冰凉的、海水的温度。
焰帮是潜伏在伦敦的华人黑帮组织,Alan正是其中一员,这间Nightfire所在的街区也是焰帮的管辖区域。朴灿烈出事当晚,Alan正带着一众兄弟在西港海域进行一笔毒品交易。焰帮向来采取“水下交易”方式,Alan清楚地记得,当晚他才潜入海水中没多久,就听到了枪战的声音,那枪战大约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就在他完成交易准备带人撤退时,潜伏在灯塔的监控人员却突然传来了讯息,说交锋的快艇上有亚洲雇佣兵,这一消息让Alan大惊失色,要知道焰帮作为华人黑道组织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卷入雇佣兵事件中是非常麻烦的,这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端。
只是那时他们被彻底困在水下,水流异常湍急,四周又布满了火药味,甚至还有几个焰帮的兄弟不幸受了伤,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停留在原地,等待枪战结束。
最后,当海面上终于恢复平静,监控人员调来了临时救援游轮。朴灿烈被救上船的时候,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悬在喉咙里。他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上有一处枪伤,身体由于撞击到岩壁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血痕,特别是左脸颊的伤口尤其明显,同时因为溺水已经深度昏迷。
海天漆黑一片,漩涡般的狂风席卷着阴冷的港口。Alan看到朴灿烈时,他就那样躺在甲板上,胸口起伏极其微弱,看上去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死了吗?”,Alan问。
“没,还有一口气在,但是撑不了多久了,只是……”,医生停止了给朴灿烈的检查,转过头对Alan说,“他好像不是焰帮的人。”
“哦?怎么讲?”
“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证件。”
说完,医生将从朴灿烈衣服内怀中摸出的钱夹递到了Alan手中,里面不但有证件,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同样俊气的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不难看出就是朴灿烈,就算此刻他脸上布满了血迹,而另一个,清秀脱俗,白皙的肌肤线条下透着股阴柔的绝美,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没等他回过神来,一个手下走上前,“Alan哥,准备启程回航了,您看这人怎么处理?”
Alan回头看向奄奄一息的朴灿烈,他半睁开眼,仿佛这一简单的动作就用去了他全身的力气,那双眸子里仅存的微弱光亮落在Alan手中的照片上,就那样盯着不动,好像那张照片里存有着支撑他生命的最后的依托。
犹豫半晌,Alan叹了口气,“扔下去吧。”
海浪汹涌翻腾,漆黑如墨,昏暗的探照灯周围水声哗哗作响。两个黑衣人一头一尾将朴灿烈整个人抬起,走向船沿,准备丢进大海。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方向突然冒出直升机刺耳的轰鸣,机身上巨大的“焰”字在黑夜里也不难看清。强烈的风劲限制了每个人的动作,直到绳梯落下,Alan才看清了来人。
“燕姐?”,他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
被叫做燕姐的女人从两米多高的绳梯上跳下,身手矫健不输男人,高跟皮靴踩在甲板上发出好听的声音,一袭纯黑皮衣勾勒出曼妙美丽的身形。她不过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酒红色卷发顺着海风吹到一侧,姣好的面容与浑身所散发出的强势气质却是格格不入。
“听说这边出了点状况,我来看看”,视线扫过甲板边缘,她慢慢走过去,盯着朴灿烈看了良久,“他是?”
“可留可不留的人,一时间很难解释清楚,回去再跟您细说”,游轮发出船桨高速旋转的声响,手下朝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即将回航,Alan点点头,再次看向燕姐,“那他……”
“留着吧。”
虽然不懂她为何要留下这个人,但Alan低下头的瞬间,看见燕姐的手被攥在朴灿烈满是鲜血的手中,而他干涸的嘴唇隐隐动着,不断叫着一个名字,世勋。
“听到这里,你一定会认为是燕姐看上了徐……不,朴灿烈,然后把他救回来还安排他进了焰帮,为了保护他所以制造了新的身份给他,后来又暗中帮助他在焰帮坐上很高的位置,最后要求对方以身相许,跟那些狗血言情剧一样对不对?”,Alan调笑地看着吴世勋,对方依旧神色淡定,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也差不多,燕姐确实是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那小子,不但找人救活了他,还在焰帮给他安排了很好的位置。只不过……当初回到这里的时候,他昏迷了很久,原因大概是那次事故让他的大脑受到了重创,总之醒来后他就已经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见吴世勋眼睛里有些微闪动,Alan苦笑一声,“但是那小子,最后拒绝了燕姐的感情,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一直装着什么人,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不止一次问起过我,他受伤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说他经常反复梦到同一个场景,一个人就站在他不远处的海边,无论他怎么喊那人都听不见,子弹穿透了那个人的胸膛,最后一起坠进了大海。可是他再怎么怎么努力去想,都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了,就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
吴世勋扭头看了Alan一眼,对方点头,“没错,吴世勋,那个人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
“他做梦的时候就是这么叫你名字的,而且那张照片上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所以你认出我,是根据那张照片?”
“只说对了一半”,说着,Alan打了个响指,拿出口袋里一只皮夹扔到吴世勋手中,“作为焰帮最佳调酒师加第一杀手,顺个钱包偷看一眼证件还是很容易的”,说完又抛出一个魅惑的笑容,调皮地眨了下眼,“下次看好你的东西,像我这样的好看又好心的人可不多哦。”
天花板上的彩灯断断续续闪烁着,光线越过菱形格的镜子被切割成细碎的片段,映在Alan精致的侧脸上显得晦涩不明。
“其实很多时候,徐……啊不,抱歉,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叫错”,清了清嗓子,Alan接着说,“其实很多时候,朴灿烈他……也会疑惑自己到底是谁,所以刚刚你叫他朴灿烈的时候,他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毕竟那些在梦里出现的影子和声音都是他真真切切的记忆,即使现在想不起来,也总会一遍遍困扰到他。而且那些忘掉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不是吗?”
吴世勋垂下眼婕,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开了口,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我要带他回去。”
Alan想都没想,“你觉得现在可能吗?他现在是焰帮的人,还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弟那么简单,要说当年也算是燕姐救了他,就算他拒绝了燕姐,燕姐也不会放他走的。而且这些年朴灿烈在焰帮功不可没,人尽皆知,让这样的一个人凭空消失……”,Alan摇摇手指,“完全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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