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推开的时候,吴世勋就坐在窗台上,整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那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他还是不肯穿黑色的衣服,微弱的天光映在侧脸,看上去十分虚弱,仿佛连梦里都是阴冷的。
家庭护士站在门口,对卞白贤摇了摇头,看起来很为难,“吴少爷还是不肯吃饭,也不肯打营养针……”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脚步声消失在转角,卞白贤犹豫半晌,敲了两下门板,“吴世勋,我……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什么话都不想听……我只有一句话,说完就走……”
走到窗边停住,卞白贤将餐盘放在一旁,语气很平静,“我明白你心里难过,但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这样才能……”
没等他把话说完,吴世勋竟抬起头看向了他,那双眼眸里浮动着的波澜仿佛全都化作了泉水,带着微笑,有些模糊却又足够温润。
“朴灿烈,你今天说话的声音怎么变了……”
卞白贤就那样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蹲下身,握住吴世勋冰凉的手,轻声说,“吴世勋,你还不肯面对现实吗?朴灿烈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
“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是你逃避不了的事实,朴灿烈他已经……”
“他没死!”
盘子哗啦一声被推到地板上,食物跟着碎片一起溅了满地,吴世勋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尖利得变了调。
“你凭什么说他死了?你找到他的尸体了还是亲眼看到他沉下海了?!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不要瞎说!”
“你要证据是吧?好啊,用不用我把鉴定报告拿过来一字一句念给你听?!”
那一刻时间好像停住了,停在卞白贤一字一句清晰逼人的言语里。
“你知道他流了多少血吗?正常人只要1500毫升就必死无疑,而他是2200毫升!岩石上那些血迹有多浓多重你知道吗?!就连海水涨潮都他妈冲不干净!还有那些海水,几秒钟就可以把人冲得不知道多远!你想找是吧?你去啊,去啊!你把这条命也赔进去你看看朴灿烈他会不会回来!”
用力扳过吴世勋的肩膀,卞白贤觉得心里莫名涌着一股怒火,但当他看到吴世勋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时,心里却又是说不出的难受。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着内心的不平静,“灿烈他活着的时候,最宝贝的人就是你,你受到哪怕一点点罪,到了他身上都是十倍百倍的疼!你以为他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吗?你以为你这个样子他就能活过来了吗?!所以你不能让他到死都放心不下你,明白吗……”
卞白贤心里一酸,蹲下身抱住吴世勋细瘦的身躯,轻轻拍着他的背,“吴世勋,你听着,你这样对待自己,他不会安心的……难过了,就哭出来,哭出来就什么都好了……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为什么要哭……我一点都不难过……”
话语的尾声连音节都在颤抖,吴世勋闭上眼睛,将头狠狠埋进卞白贤的肩膀。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十分疲惫,那双漂亮的眼珠周围到处都是水迹,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我不相信他死了,就算你们都这样说,我也不信……他一定还活着,就在这世上的某一个地方,像我一样好好活着……”
那个视他胜过生命,想方设法保护他,想要给他幸福的男人,怎么会忍心放他一个人独活。
“所以我不会信,也不能信……如果我信了……他就真的死了……”
那一刻,卞白贤突然就明白了,如果连吴世勋都不相信朴灿烈还活着,才是真的再没有见面的可能了吧。
那晚吴世勋终于答应输液,他安静地坐在床边,任凭医生护士摆布着。
一阵忙乱之后,只剩下年轻的家庭护士留在卧室照料,小姑娘大概二十出头,正摆弄着佣人新拿进来的小鱼缸。
“管家说,屋子里弄些干净漂亮的小鱼,有助于帮助吴少爷您调节心情呢!”
她的音色很亮,很清脆。恍惚间,吴世勋转头去看,只见透明的鱼缸里游走着五六条嫩红的小鱼,充满了新鲜的生命力。
其实小护士也不太清楚眼前这位少爷到底是犯了怎样的心病,她只能尽力想出一些话来劝慰。然而吴世勋似乎全都没有听见,就只是望着鱼缸里那汪平静的清水出了神。
半晌,他淡淡地问,“海里……这时候应该很冷吧?”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小护士有些摸不着头绪,见吴世勋一直盯着鱼缸,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接了话茬。
“当然啦,这个季节的海水最凉了,这些喜暖的小鱼如果是放在那里呀,恐怕都活不下去的,说不定还会冻成冰块呢……”
后面的话吴世勋已经听不到了,他收回目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那么他呢,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里,应该也很冷吧?
他的尸体,也会被严寒的水流冻结成冰吗?
转头看向吴世勋,小护士突然不再说话。衬着灯光,她看到了那张苍白俊美的侧脸上,透着一种孤单的神情。
只是那种孤单,更像是绝望之后的死寂,好像承载着他生命的某些东西从身上消失了,并且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卞白贤就端着早餐上楼去看吴世勋。刚到门口,就看到负责守夜的佣人慌慌张张跑出来,大声喊着,“不好了七爷,吴少爷他不见了!”
猛地推开门,房间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窗帘随风飘着,透过窗子就是罕有人迹的后门。
卞白贤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没站稳。恍惚间,他对着周围的人一声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人!”
其实吴世勋并没有走出多远,西港就这么大,他又能去哪呢?
脚踩在冰凉的理石地面上,偌大的温泉池空无一人,只剩下单调的脚步声。苦笑一声,吴世勋慢慢走下池子,骤升的温度穿透布料浸在身上,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佯装溺水的人曾经在这里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时候他心慌得快要不能呼吸,最后终于还是落进了那个温暖的胸膛里,感受着那人的亲吻和拥抱。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深深清楚,这一次,无论他叫得多大声,朴灿烈都不可能再给他任何回应了。
水流的温度愈发灼热,窜进皮肤像是千万根细小的刺针扎在身上,带来一丝丝模糊的疼痛。身体沉浮在温热的水流里,头顶却是一阵阵难耐的窒息。
呼吸变得更加缓慢,好像很快就要停止。吴世勋突然垂下手臂,不再有任何动作,任由这满池的热泉一点点淹没着他。
他只是想知道,沉入海底,是否也如这般苦痛难耐。
水流撞击着大脑,也连带着那些斑驳记忆一起闪了一遭。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是听到了水面之外慌乱的脚步声,很多人在大声喊着吴世勋、吴少爷……
他听得到,可他已经不想再挣扎去看。
就算看了,也不会是他心中盼着的那个人。
身体越来越沉,吴世勋扬起头,苍白的微笑扭曲在水里,他突然想到了在伦敦的最后一个晚上,朴灿烈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我不想再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去过,只想抓住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至少此刻你就在我身边,就够了。
那么朴灿烈,从现在起,我就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来过。
最后一天等你,最后一天等不到你。
最后一天,没有你。
Chapter 38
两年后,西港。
初冬潮湿的空气丝毫不会影响到媒体工作者们的热情,当凉飕飕的小风吹进画廊的时候,卞白贤终于是彻底醒酒了。
昨夜又是宿醉一场,头脑发涨的很,偏偏今天又赶上吴世勋的画廊开业,托他那疼爱死弟弟不偿命的哥哥——也就是吴亦凡——的福,还要召开个什么隆重的记者发布会。
说起这个画廊,卞白贤一开始倒是不主张的。不冲别的,就冲吴世勋为什么开这个画廊,别人不懂,他卞白贤可懂。
无非是因为朴灿烈活着的时候,喜欢这些东西。
虽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但一切只要稍微去想一想,依然可以一下子就清晰得历历在目。
两年的时间,其实完完全全可以改变一个人,可吴世勋这个人太固执,即便是到了今天,他仍不相信朴灿烈已经去世的事实。有无数次,卞白贤都恨不得剥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木头,石头,还黏着胶水,打着石膏。
揉了揉太阳穴,卞白贤整整衣领,好歹是这家堪比博物馆般大规模的画廊的第二股东,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怎么也得打起点精神。
——至少如今,他也算是在事业上有了自己的奔头,不用每天只是闲等着他大哥给他拨“坐吃等死金”了。
四处看了看,除了价值不可估量的知名真迹外,主展台周围还摆置着一些参赛获奖的作品,每一幅都装裱得极其精致。卞白贤看着那些作品,想到了月初商讨开业企划的时候,吴亦凡说不如先办个主题大赛,获奖作品之后拿到发布会上集中展示,顺带宣传造势。
后来吴世勋把主题定为了“背影”,至于原因,卞白贤当时因为急着约会所以忘记问了。
欣赏完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背影,卞白贤突然觉得这里好像少了些什么,走到一个女助理旁边,问,“吴世勋呢?怎么不见他人?”
女助理一边打理着展台,一边细声回应,“老板刚开车出去了。”
“出去了?”,卞白贤往时钟上看了一眼,瞬间炸毛模式开启,“嘿我说,眼看着记者会就要开始了,这么会儿功夫他还瞎跑什么啊!这他/妈到底是他的画廊开业还是老子的画廊开业啊!”
女助理见状明显慌了,“我......我也不知道,老板没说啊……就只是在出门前让我打电话订了束郁金香,说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郁金香?”,卞白贤的神色突然黯了下来。
“是、是的……”
大厅里的记者越聚越多,层层闪光灯包围了整个会场,吴亦凡已经到了,正在镜头前接受采访。卞白贤挥挥手,示意女助理赶紧过去招呼媒体,“算了,你去忙吧,我想……我可能知道他去哪了。”
待女助理匆忙走后,卞白贤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回过神,轻轻地叹了口气。
城郊的气温比市中心稍凉些,一座座墓碑竖在浓厚的雾气里,看上去一片清肃。手中成束的郁金香还在滴着水,吴世勋低头看向照片上的脸,笑容依旧那么俊朗。
墓碑周围被人打理得非常干净,吴世勋蹲下身,伸手拭去了上面淡淡的水渍。
“昨天晚上卞白贤又喝多了,结果你猜怎样,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他一直在叫张艺兴的名字。”
指尖擦过的地方变得逐渐清晰,让那双本就温柔明亮的眼看起来更加深邃。
“但是每次跟他提起张艺兴这三个字,他不是嚷嚷着大卸八块,就是碎尸万段。”
放下花束,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你说,他这人怎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呢?”
一片静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吴世勋低下头,松散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神色,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怎么就忘了呢,已经死去的人,是没办法说话的。
就算每个月他都要来这里换上一束新的郁金香,告诉他昨天又发生了什么,今天又遇到了什么,米修是不是又变胖了,浅水湾是不是又搬来了新的邻居……
他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关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他只能靠回忆去支撑,只能任凭着那些记忆时时刻刻潮水般翻涌而上,将他吞没。
用力抓着墓碑边缘,吴世勋终是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凉的岩面上,轻声念着,“两年了,朴灿烈......你再不出现,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视线里一片漆黑,每当他这样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看的时候,那些喧嚣鼎沸的人声总会迸发着闯进脑海,告诉他还不能放弃。
告诉他,再多等一天,就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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