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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在前(近代现代)——斑衣白骨

时间:2019-11-03 17:10:05  作者:斑衣白骨
  没过几分钟,夏冰洋回来了,手里拿着冰袋按在额角,脸上戴着墨镜。
  任尔东嚷道:“不是吧,真瞎了?”
  夏冰洋用脚踹上门,道:“吴老说半个小时内别见光,缓一会儿就好了。”边说边在屋里找彭家树:“人呢?”
  任尔东指了指墙角:“那儿。”
  彭家树很自觉地蹲在墙边,埋着头,双腿分开,臀部悬空,做出蹲坑的姿势。
  但从这种姿势来看,这人就是坐过牢的。看守所里的警察和监狱的狱警都让犯人采用这种蹲姿,因为这种姿势极其的不雅,且极其的难受,乃至是一种很羞耻的姿势。但凡有些廉耻心的人都会被这种蹲坑般的姿势抹杀掉自尊,被攻克心理防线。
  夏冰洋从会议桌下拽出来一张椅子放在彭家树面前,坐在椅子上,双肘撑着膝盖,弯下腰看着彭家树。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楚彭家树的长相。
  这是一名二十六岁的年轻人,长着蜡黄的圆脸,圆中带方,五官很说的过去,他垂着眼,下半张脸抹了一层鼻血,半张着嘴,露出两颗沾了血的红牙,喘吁吁地用嘴呼气。
  “你是彭家树?”
  夏冰洋一边问着,一边回头对正在打印文件的娄月挑了挑手指。
  很快,娄月把六年前桥洞藏尸案的资料和彭家树的档案送到他手中。
  对话出人意料的顺利进行,彭家树很快回答:“是。”
  夏冰洋翘着腿,把文件搁在腿上,看着文件又瞟他一眼:“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彭家树道:“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跑什么?”
  “我,我以为你们是来要债的。”
  夏冰洋盯着他看了两眼,冷着脸说:“放屁——抬头看我,抬头!”
  彭家树慢慢抬头,依旧不敢看夏冰洋的脸,往一旁斜着眼睛,眼神里的心虚和恐惧暴露的很明显。
  夏冰洋拿出六年前洪芯案的现场照片放在他面前道:“这个女孩,你眼熟吗?”
  彭家树猛地把眼闭上,不看洪芯尸体的照片。
  夏冰洋冷笑一声,道:“躲也没用,这个叫洪芯的女孩被你爸杀了,抛尸在718旧桥洞。我这儿还有案情记录;洪芯搭你爸的车离开服装厂,死亡时间在12年4月15号五点到八点之间。警察在洪芯的指甲盖里发现你爸的皮肤组织,而且在你爸的车里发现洪芯的毛发和血迹。洪芯颈部右侧的致命伤是半径不到两厘米的尖利锐器造成的,警察在你爸的车里发现一把沾着洪芯血迹的双刃折叠刀,符合凶器推定。这些证据都是你爸奸|杀洪芯的铁证,后来你爸畏罪自杀,不也是间接承认了他——”
  “别说了!”
  彭家树用力扭着头,似乎想把脸转到身后去。
  夏冰洋翻了几页资料,捏住彭家树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回来,又把冉婕的照片放在他面前,冷冷道:“睁眼。”
  彭家树紧闭着双眼,挨不住夏冰洋用力捏他的下巴,不得已把眼睛睁开了,看到抱着一捧鲜花对着镜头微笑的冉婕,大叫:“我没杀她!”
  夏冰洋抬高了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倒先不打自招。”
  彭家树挣开他的手,瘫坐在地上卷曲着身体低吼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逼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女人死了?”
  “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刚才为什么说你没杀她?!”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想把我关在监狱里,你们想杀了我!”
  彭家树疯了似的跳起来冲向办公室门口:“放我走!放我走!”
  任尔东和黎志明迅速拦住他,一左一右扭住他的胳膊。
  夏冰洋扔掉文件,起身朝他们走过去,掐住彭家树的脖子把他推到墙上,摘掉墨镜逼到他面前:“那你解释清楚,7月12号,你为什么出现在丽都宾馆旁边的饭店里?还有,发生命案的40F房间阳台上为什么会有你的脚印?冉婕的死相又为什么和洪芯一模一样。”
  彭家树逃不开,被迫看着夏冰洋的眼睛,双膝一软,颤抖着顺着墙壁瘫倒在地上,像是即将被斩首的囚犯般跪趴着,眼睛里有泪水在滚动。
  夏冰洋蹲下去,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道:“如果你说不清楚,那我有理由怀疑是你杀了冉婕。”
  彭家树魔怔了似的,仰着脸看着警局窗外的蓝天,神色呆滞,过了许久,他眼角流下一滴很浅的泪,半张着嘴唇低低地说着什么。
  夏冰洋凑近他,听到他在低声重复四个字——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夏冰洋忙问。
  彭家树慢慢地躺在地上,面朝着夕阳昏沉的窗口,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蜷缩着身体,他扁平的身体像一道黑沉沉的影子。
  每个人脚下都有这样一道影子,它静静的伏在那里,被踩来踩去。
  彭家树低声喃喃道:“我看到,闵成舟杀死了40F房间里的女人。”
 
 
第15章 黑林错觉【15】
  彭家树说:我看到闵成舟杀死了40F房间的女人。
  夏冰洋却说:闵成舟不是凶手,或许他去丽都宾馆的目的是杀人,但他不是杀害冉婕的凶手。
  到底谁错了?
  5月13号,彭家树出狱,出狱后在太阳园租了一个一居室,在附近环城路找了一份工作。他的生活看似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其实没有。
  他的父亲彭茂在12年5月3号自杀,而他的母亲在父亲自杀的前三天在服装厂仓库配货时,死在吞噬整座仓库的烈火中。纵火的凶手至今没有抓到。同年6月,他家中唯一的奶奶因无人看护,在家中突发心梗而死。
  本来和睦幸福的小家,如今只剩下彭家树一人。
  他一直没忘了父母的死,他认为是侦办洪芯一案的闵成舟害死了他的父亲,而相信警方把他父亲认为凶手的人就是放火烧死他母亲的凶手。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寄托在警察的身上。报仇的萌芽在他服刑的第一天就悄然埋下。
  六年期满,他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闵成舟寻仇。一如他在六年前做过的那样。
  他曾在闵成舟家门口埋伏三天,试图再纵一把大火,让闵成舟也尝尝失去至亲,家破人亡的滋味。他曾尾随闵成舟一周,想过对他的车动手脚,比如破坏刹车器,让闵成舟死于非命。他曾想一瓶毒药,偷偷溜进警局,把闵成舟读个穿肠烂肚。
  他曾……
  他有百种杀死闵成舟的计划,最后选择的依然是向闵成舟全家复仇。但是他杀心已起,却没有付诸实践。因为复仇需要极大的恶心和勇气。而在狱中被囚禁的六年消磨了他所有勇气。他甚至连做人的勇气都丧失掉了。
  他现在就像一团影子,或跪或爬,双膝无骨,站不起来。
  但他一次次的用仇恨的怒火鼓励自己,试图支配自己去杀人,他终于得到一个机会。跟踪闵成舟时,他听到闵成舟在丽都宾馆定了一间房,于是他想提前潜入房间,暗杀闵成舟。
  7月12号当晚,他早于闵成舟一个小时来到宾馆隔壁的饭店,定了一间和40F同楼层的包厢,从包厢外的阳台一直爬到宾馆的阳台,却透过阳台意外看到了闵成舟杀人的一幕。
  事后,他怕惹祸上身,便匆忙顺原路返回,离开饭店。
  黎志明向他取口供时,他又以最下流无耻的如厕姿势蹲在墙角,恍恍惚惚又呆滞愚蠢地说出了隐藏在自己心里已久的杀机。
  口供录到半夜,娄月买来盒饭,给了他一盒,他把盒饭放在地上用手扒着吃,夏冰洋把他拽起来,他转眼又贴着墙根滑将下去,像一头被投食的家畜,只敢躲在圈里不敢露头,怕被主人朝头一棒。
  他浑身的骨头成了一摊烂泥,扶都扶不起。
  夏冰洋看着他蹲在墙角吃饭的窘像,想起了在太阳园那个奋起逃生的彭家树。那个彭家树依然干瘦,双眼依然无神,但起码像个人,懂得反抗,但是彭家树到了公安局就变成了一个软弱无骨,人畜可欺的废物。
  他开始相信,彭家树敢反抗他的原因,真如彭家树所说的,把他成了前来追债的债主。六年前彭茂的服装厂仓库失火,大批被预定的服装被烧毁,合计人民币百万元,加上拖欠工人的工资,已经死亡的彭茂至少拖欠了两百万的负债。而这些债务全都落在了刚刚出狱的彭家树身上。
  黎志明在给彭家树录口供时,任尔东把夏冰洋拽到楼道里,正要说话,被夏冰洋截断。
  “火。”
  夏冰洋靠在墙上,双手揣在外套口袋,昂着下巴垂着眼睛,嘴角含了一根烟。
  任尔东替他点着烟,合上打火机问道:“你相信彭家树说的话?”
  夏冰洋往办公室门口横了一眼,叼着香烟说:“你看他那一身烂骨头,敢杀人吗?”
  “这可不一定,没准儿他是装的。”
  夏冰洋双眼定定地看着任尔东,道:“我看的出来,他的魂儿已经散了。”
  “你说的也太玄乎了。”
  夏冰洋抬手搭在他肩上,道:“监狱里的牢头狱霸怎么对待强|奸犯,你不知道?虽然彭家树不是强|奸犯,但是父债子偿,监狱里的那些人能放过他吗?”
  任尔东脸色一寒,忍不住看了看门口,低声道:“不会吧。”
  夏冰洋捏掉香烟,抿了抿被烟雾薰的干燥的下唇道:“他蹲监狱那年才刚满二十岁,在牢里被折磨了六年,看他现在的样子,人气儿都没了。他要是有胆杀人,为什么不干脆向闵成舟动手?他和冉婕无冤无仇,动机在哪里?”
  “那他留在阳台的脚印怎么解释?”
  夏冰洋道:“我们掌握的证据只有阳台的脚印,房间里没有发现他出现过的任何踪迹,我们不能按照‘有罪推定’的侦查思路这么草率的断定他肯定进入了房间。”
  “那他说看到闵局杀人,是真的?”
  夏冰洋向下按了按烟头,掸掉一截烟灰,道:“冉婕不是他杀的,而他出现在阳台。他如果在说谎,可以干脆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这样他才干净。既然他说他看到了冉婕被人杀害,这条信息就有可信度。”
  任尔东摸着下巴说:“那冉婕真是被闵局误杀的?冉婕走错房间,闵局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杀了灭口?这……说不太通啊。还有,冉婕的死相和六年前被杀死的洪芯一模一样,这又怎么解释?”
  夏冰洋抽烟沉思,不答话。
  任尔东忽然往夏冰洋肩膀怼了一拳,挑眉道:“我有个想法。”
  夏冰洋掀开眼皮瞅他:“请开始你的大放厥词。”
  任尔东骂他一句,才抱着胳膊一本正经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闵局其实发现了彭家树在跟踪他,这有可能啊,闵局一个老刑警了,彭家树怎么可能玩的过他——”
  夏冰洋不耐烦地往他脸上吐了一口白烟:“接着往下说。”
  任尔东揉揉脸,接着说:“假设闵局发现了彭家树,也发现了彭家树想报复他。这对闵局来说绝对是一个隐患啊,彭家树刚才不也说了他想放火烧死付局一家人么。闵局为了除掉彭家树这个隐患,故意让彭家树知道他在宾馆定了一间房,彭家树如果去了宾馆,他就能反杀彭家树。彭家树如果没去宾馆,他也没什么损失。但是中途闯进来一个冉婕,是冉婕自己走错了房间,这一点咱们已经证实了。或许闵局以为彭家树没有去宾馆,反而撞到了冉婕。他就用彭茂杀死洪芯的手法杀死了冉婕,企图嫁祸给彭家树。这样一来,彭家树稳死。”
  说着,任尔东脸色一沉,握住夏冰洋的肩膀说:“你说过,闵局去宾馆是为了杀人,那他的目的或许就是彭家树。”
  夏冰洋叼着烟,半晌无言,许久方道:“你是说,闵局去宾馆的目的是杀彭家树,彭家树去宾馆的目的是杀闵局。闵局以为彭家树没有去宾馆,就杀死冉婕栽赃陷害彭家树?”
  任尔东脸上浮现一层激动的神色,用力捏他的肩膀:“精不精彩!”
  夏冰洋抖掉他的手,掸了掸肩膀道:“你以为在写小说?精彩有个屁用,把证据拿出来。”说着,他沉默了片刻,道:“但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查到闵局到底约了谁去宾馆。或许我们查不出来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人不存在。”
  任尔东摊开手伸到他面前,笑道:“夏爷,你说的也很精彩啊,拿出证据来。”
  夏冰洋抬眼瞄他一下,把烟头扔到他掌心。
  “卧操操操操操!”
  夏冰洋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看着他笑。
  正说笑间,娄月拿着资料从沿着楼梯上来了,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过去,飞起的衣角和飘摇的裤腿有如风助。
  她把文件往夏冰洋怀里一扔,向他们横了一眼道:“嫌疑人还没送走,闹什么闹。”话音没落,人已经进办公室了。
  夏冰洋翻开资料,里面是技术队的郎西西根据彭家树的口供调出的行迹。
  彭家树埋伏在闵局家门前的桑拿房里,跟踪闵局到过某餐厅等等行迹和时间都在公用录像和店铺私用录像中找到了最原始的证明。
  夏冰洋越往后翻,脸色越沉,最后冷冷笑了一声,道:“我的儿,爸爸现在就可以把证据摆在你面前。”说完合上资料推开办公室门走了进去,任尔东紧随着他。
  黎志明给彭家树录完了口供,彭家树正跪在地上握笔签字。
  夏冰洋走过去,一把拽起彭家树道:“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听到闵成舟打电话到宾馆订房?”
  彭家树以为这个面目冷俏又凶狠的警察想揍他,连忙丢下笔护住脑袋,颤声道:“12号10点,10点多。”
  “10点几分?”
  彭家树求救似的看向黎志明。
  黎志明翻开口供看了看,对夏冰洋道:“组长,是10点10分左右。”
  夏冰洋不理他,看着彭家树又问:“地点。”
  “好滋味汤堡。”
  夏冰洋丢开他,走到一旁又翻开资料。任尔东,娄月和黎志明都围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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