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天照顾她,点过她的鼻尖。她的鼻尖有点凉凉的,但是吐出来的气息热热的。
她在那一刻心潮起伏,心如擂鼓。
如果说她喜欢以前的陆攸之是因为她优秀,那她现在变了这么多,也没像从前那样优秀了,她为什么还是心动着喜欢着?但事实就是她还被她吸引着。
也或许是爱得久了,便会沉沦。
她一向觉得喜欢应该是不需要理由的。时间会告诉你理由。她等着,反正现在也还等得起。
那一晚她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她想她或许是疯了。
那疯了就疯了吧。
☆、第 41 章
步入11月份的津州下了好多天的雨,阴雨连绵。树叶开始往下掉,一小部分还在枝头“苟延残喘”,大部分已经准备落叶归根。
陆攸之团在被窝里听雨。雨滴擦过窗面,打在树叶上,石板上,或者躺着的落叶上。会有一阵特殊的声响,那种清脆的“啪嗒”声,或者绵绵的“沙沙”声。
有时候会睡不着,大概率是那种心里揣着事儿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乱,糟糟的。可能是徐图南的出现,加速了这种乱,他的出现像是在告诉她:哎,你看你多差劲。
为什么人家可以努力着然后慢慢有了底气,但自己却连个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就是一坨烂泥,连墙都没处扶的那种。
黑夜有时候会让人生出一丝害怕,那种藏在心底的情绪。陆攸之在这会儿就会觉得有点害怕,害怕言清欲会在有一天离她而去,在看清她的“真面目”的那天。
所以还是拖着好,那种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会让她慢慢习惯,慢慢习惯对方一点一点的离开。然后“顺其自然”就可以用来麻痹自己,所以可能就不会那么的疼了。
“突然”是很可怕的。那种猝不及防的感觉,让你连点准备都没有。大概那种痛是硬扯出来的,就会撕心裂肺。
就像你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只是闭了一会儿眼,天突然就亮了。还是那种灰蒙蒙的亮。今天注定又不是个好天。
陆攸之起床后吃了早饭,就去单位上班。九点多的时候她收到了徐图南的微信,说他要登机了,祝一切安好。
她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回了一条:祝你一路顺风,找到属于自己幸福。
红灯只有十几秒,在她发出消息的那一刻刚好转绿,她感叹着自己对于九宫格键盘的娴熟。路上又不堵,一路畅通,她还完美地避开了早高峰。
事实上她天天都能避开早高峰。
在办公桌前还是和往常一样,先批改学生的作业,如果有的话。然后备课,翻一翻现在学校里统一的教材,或者把某某杯的奥数竞赛的试卷做一做。
这些都不难,只需要花掉她几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不是周末她要上课,那么平时就会觉得无聊。无聊的时候她会刷剧,如果有好看的。或者看文,再或者,要么发呆,要么非常无能无力地开始“杞人忧天”。
原来这些日子她都是这么过的。她在那一刻恍然大悟。
事实上人也根本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在某一刻,会突然醒悟过来,然后某种感觉就会被无限放大。
她是在浑水摸鱼。从前她觉得这样过日子就够了,就这么随便活着。但现在好像不行。
“随便”这两个字配不上她对于这个世界的妄想。
可主要还是,她对于言清欲的妄想。
手机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响起来,言清欲发来一条信息,说:今晚有空吗?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是上天满足了她的妄想。她在那一刻抱着手机有点激动。冷静下来后,她回了个“好,下班我去接你”。
事实上言清欲很少主动约她,很少。但她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例如她的生日,例如那次润喉糖,例如那些蜜橘罐头,再例如那次发烧。
她会非常温柔地进来,然后住进心窝里。
这样正式的邀请还是第一次,像是准备着发生什么大事或者要说些什么重要的话似的。陆攸之突然有些不安,她怕真的会发生些什么,她就要被迫去面对,然后被迫去抉择。
最后被迫地,去输给时间。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吃饭而已,她告诉自己。或许她现在应该想想晚上吃点什么,她再一次告诉自己。
然而临近5点的时候她还没想好去吃什么,那就等接到人了再决定吧。
出门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她向来是随身带伞的,在那一刻她的脑里闪过一丝快乐,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就像...下雨的时候她一定会带着伞。
在去的路上也是畅行无阻,或许是好多人要加班。今天她很快就到了言清欲的单位楼下,把她接上来,然后微笑着问她:“我们等会吃点什么?”
言清欲还是像往常一样安分地窝在副驾驶座上,轻柔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然后回她一句“我都可以呀”。
都可以。言清欲总是会说这句“都可以”,好像她很少发表非常主观的看法,总是依着别人,她想吃什么她就依着她。
即便人明明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但她想依你。
只有在谈到写作的那一次,她的眼里有过一些热爱迷惘和犹豫。她说她想坚持,她说她会孤独。
陆攸之说:“我们去吃沙县吧”。
并不是多么的迷恋沙县。只是有时候,特别是在心里有着某些情绪,难以言表的时候,她会想去一次沙县。
高中大门外的小吃街店铺林立,中间有一块沙县的招牌。那时候出门吃一次沙县会觉得幸福,其实仅仅是逃避了一次食堂而已。
可是那时候的快乐是非常纯粹的,可能就是为了某顿饭。那时候的世界很小,小到你只要满脑子想着大学和专业就可以。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世界很大,你要考虑很多,你会觉得这样那样都不够。
或许她只是想要体验某种感觉而已。那种其实逝去了却假装拥有着的感觉。
“呐,这个面你吃一下。”
陆攸之总是说沙县的花生酱拌面好吃,她把一筷子面条放到言清欲的饭碗里。
言清欲在吃之前抬眼看了看陆攸之,上次吃拌川的时候她是直接夹的,但这次她把筷子在面上绕几圈,那些面条就会变成一团,团在整根筷子上。她说这样酱会裹得比较多,会有一种特别实的口感,很有嚼劲。
她也学着样子,用筷子在面上绕几圈,再一口吃进去,嘴巴里芳香四溢。
那团面条在上下两排磨牙间被嚼碎,她在那一刻想: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其实或许也不是破罐子,她又想想。
陆攸之在言清欲吃面的时候偷偷瞟眼看着,她会很认真地把面卷起来,包进嘴巴里,然后很认真地咀嚼,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其实今天是很和平的,她扬起一点唇瓣。
或许明天还是很美好的,又扬起一点。
真正的晚高峰好像在六点多。在六点半的时候,当陆攸之的车被堵在大马路中央,马路两旁的灯就“刷”地亮起来。陆攸之在那时候还特意看了眼中控屏,确实是六点半。
七点出头,陆攸之送言清欲到小区楼下。她的小区门口两边是一条老街,她们这条街的路灯光是黄色的,橘黄色。街上店铺很多,都不大,有药房,超市,水果店,炸酱面馆,饺子铺...所以人很多,熙熙攘攘的。
陆攸之是知道的,来过好几次了,但这次想再回味一遍,就仔细看看。
路上的人都举着伞,陆攸之凑近身子去看挡风玻璃,发现上面绽满了细密的雨花,细雨如丝。她把包里的伞拿出来,想着等会给言清欲直接撑进去吧。
可是言清欲还没解开安全带。
“那个,我有话想对你说。”言清欲微笑着看她。
“好,你说。”陆攸之转过身也对她笑。
那一刻有过将近半分钟的沉默。陆攸之突然就捕捉到了一丝紧张的意味,气氛在刹那间变成一根绷紧了的弦。她的心脏跳动加快,她要迫切地找点事情做。
她把车熄火。她的车钥匙上挂着一个毛绒绒的挂件和一个塑料做的卡通玩偶,她用手指把它们搅在一起,让它们凌空晃啊晃。
“其实,我想你肯定明白吧。我好像表现得很明显。”
陆攸之听得明白,她抿了抿唇。
她终于意识到,这一刻就要来了,比她预想的要早。她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像是一个犯了事的罪人,正在聆听上帝对她的命运审判。
车厢里霎时安静,那个塑料玩偶和拴着的不锈钢链子会撞在一起会互相摩擦,它们会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雨滴变得更加细密,它们更厉害地绽开在挡风玻璃上,细小的点滴被溅得更远,最后像一块块霜花。
“我从小就不太会说话。我知道我不会说很多漂亮的话,来讨人开心。我可能就是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
言清欲把头低下去。
“我经常会想起你。在我想要放弃码字的时候,在我觉得读书很累的时候,在我觉得工作不顺心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我也想做一个很努力的人,很优秀的人。”
“只是大概我做不到。”
“这段时间我有很多的妄想。我妄想...我就是贪心了,我没控制住。”
“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你肯定知道的。我...”
陆攸之攥着伞,攥得很紧,伞骨就掐进她的指腹里。这一刻终于是要来了,她的心房里又响起这句话。她想开口说话,喉咙又有点干,她缓了缓。
“清欲,我...其实我已经...”
陆攸之在摇头,陆攸之在苦笑。言清欲看着她的神情,她觉得她好像明白了。
她的表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陆攸之,曾经的她有多优秀,现在的她就有多失败。
她伸出左手轻轻去抓住陆攸之的衣角。
“没关系的。”
她有点渴求。
“我会赚钱的。我码字能赚钱,我以后转正了也能赚钱的。”
她突然觉得这话也不好。
“我们...”
她咬唇。脑子里僵成一片。
“我永远都记得你以前优秀时候的样子。”
就像电视剧里常见的那句台词——我永远都记得你以前美丽的样子。她觉得这是她此刻愚笨的脑袋里能想出来的最体面的抚恤。
我永远都记得你以前优秀时候的样子——果然还是这样。
所以又何必呢?
陆攸之攥着伞的手松开了,眼眶在此时炽热到了极点。她别开头去看车窗外的人来人往,只不过是茫茫一片。那些雨滴顺着玻璃慢慢滑下来,她稍稍仰头,抬起眼皮向上看,不愿意让自己的泪水也如这雨滴一样毫无挣扎地滚落。
她泄了口气。与其到最后让人家以失望收场,不如在此刻就体面结束。
算了吧。她告诉自己。
别想了。她又告诉自己。
不能再“骗”她了。她再一次告诉自己。
黑压压的睫毛缓缓垂落在她眼下,像此刻夜幕里的浓重的云。
“我们可以...我们可以慢慢来的,你要是不习惯的话。”
“我们可以不告诉别人的,我知道迈出这一步很困难的。”
“我们可以...我们或许可以做很多...”
言清欲握住的那一片衣角在发皱。她在恍惚间发现她最后的语气已几近乞求。
陆攸之把那些话都听进了心里,那些字句就在心腔里不停地打转。她平了平呼吸,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转过身去告诉她:“清欲啊...”
清欲啊——声音里充满了沙哑和疲惫。言清欲在那一瞬间松掉了所有的心神。她突然就不再害怕了。
“可能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们或许...”
“我们...”
“我们或许不太...”
陆攸之在重重地摇头。重重地。
那一片衣角终于舒展开了。
“你放心。”
言清欲开始微笑起来。她的酒窝凹陷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就像平时那样。
她的眼睛弯着,却盛满了水光。
她说——你放心。
她是微笑着对她说的——你放心。
时钟像是在此刻被生生按住。言清欲的睫毛就像是坏掉了的颤抖秒针。陆攸之看到两串水珠从她的脸颊滚落。
“我很坚强的,你不用担心我。”
“失败是很正常的,我有准备的。”
“你放心,我没关系的。”
“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水珠不断地滚落下来,陆攸之看着她晶莹的脸颊,好想去揉揉她的头,告诉她:乖,不哭,我也很喜欢你的。
可她做不到,可她不可以。
她只能克制住情绪,去回答她:是的。
言清欲在陆攸之想要张嘴的那一刻解开了安全带,跑进了雨幕里。
她还没有回答她。可是已经不重要了。
陆攸之打开车门出去看她,言清欲的背影挤进撑着伞的人潮里,她小跑着,头发有一点点在飞,又慢慢被雨水压住。有好多人转身在看她,她伸手朝脸那方向抹了一把,后来就不见了。
这一次,她没有转过身朝她挥手。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陆攸之坐进车里,肩膀就在那一刻垮下来了。她蜷起身子,额头上的那滴水珠就跟着眼睛里的两行泪一起无比顺畅地挂了下来。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
言清欲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反正是不能回家的,哭哭啼啼的还淋了雨,被室友看到了她很难解释的。
她跑到一块石凳上去坐了下来,旁边有一颗大树,那棵树刚好挡住了路灯的光,别人应该看不见她了。
她表白失败了。她在这一刻彻底清醒过来。
或许陆攸之还是不够喜欢她——那是她自己太傻了,是她在死心眼。
或许陆攸之还是在害怕——那是她自己不够好,她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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