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有什么用呢?她不想再去搞明白了。
枯黄树叶上坠下来的雨滴砸在言清欲的头发上,睫毛上,脸颊上,手背上。她的外套已经淋湿了,她的头发快要滴水了。回去该怎么解释呢?
奥...她表白失败了。她再一次清醒过来。
今天她就为自己这些年的单向感情画上了一个残缺的句号。
明明两个小时前她们还在一起吃饭的,她还夹面给她,她跟她说这个面很好吃的。可她现在突然就记不起它的味道了。到底是怎样的味道啊?
可那个触感她记得的。那个包在嘴巴里的实实的咀嚼感,她记得的。
可以后不会再有了。
以后真的不会再有了。
明年她的生日就不会再有陆攸之了。
她再也不能跟她一起吃饭了,那个鸡爪她们还没有在一起吃过。
她再也不能看见陆攸之喝奶茶时候的样子了。她再也闻不了她身上的味道了。她再也不能去照顾她了。
她们再也回不去了,从前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她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奥...
她大概是要失去她了。
她今天真的太狼狈了。她应该要好好哭一场的。
言清欲弯下身子,把脸埋在手掌里。呜咽声就从喉腔里胸腔里闷闷地滚出来。雨水混着泪水沿着指缝渗出来流到手腕,再慢慢滑进她的衣袖里小臂上肘窝里。
雨滴打在地面,石凳旁边泥土地里的水分就捂出来,淹到她的鞋沿上,透进她的鞋面里。
奥...
她咬住牙关,面部还在不自觉地颤抖。眼镜早已被雨水斑驳,她一把将它摘掉,捏在手心里。
这眼镜还是陆攸之碰过的,她抓过那个架鼻梁的框子,她扒她眼镜来着。
言清欲抬头,看向这黑蒙蒙的世界。
可她已经失去她了。
☆、第 42 章
陆攸之在失眠的时候会让自己哭一场。在上学的时候她会这么干,因为如果失眠的话,第二天她会很累。人在哭过之后眼皮会涨涨的痛痛的,这会让她有一种很困的感觉。
她靠在车里哭掉了眼泪,觉得自己今晚或许是能睡得着的。
这车里好像还留有言清欲的味道。靠近她身边的时候,会有一股好闻的奶香味,要靠得很近才闻得到。如果她涂上香水的话,就会有一阵淡淡的花果味,可能是西瓜的味道,和茉莉的香味融合在一起。
其实她也就闻过一次,那一次言清欲有喷过香水,就在她喝醉酒的那次。
天上有一片落叶坠下来,因为沾上了雨水的关系,它下来的速度并不慢,直接黏在了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橘黄色的路灯光照过来,它是棕红色的。
陆攸之把眼睛怔怔地钉在那片落叶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口气有一辈子这么长。
其实她是该做好准备的,准备着言清欲会随时离开她。现在时候到了,她就亲手把那片皱着的衣角给扯回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亲手干的。
大概是她错了。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急促地响起来了,她吸吸鼻子去接。在挂掉电话的这一刻她明白,今晚她可以不用再担心睡觉的事情了。
或许是因为车速,雨滴倾斜着擦过窗面,让陆攸之觉得这会儿是风急雨骤的。
陆启华把车开得很快,远光灯笔直地射出去。陆攸之靠在后座歪着头,就看见高速上偶然碰到的几辆车都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她开口问了一句,声音有些嗡嗡的,缠着湿气。
陈慧仪抽了张纸递给她。她肯定以为她是因为这件事情痛哭流涕的。
“攸之啊,不是爸爸妈妈故意要瞒着你。你奶奶检查出来那会儿你还躺在医院里,我们怕你经受不住。”
“其实本来情况还不差,是要准备做手术的,但后来评估了一下还是不行。”
“前段时间人也还好,一直是你爸爸和你伯伯在轮流照顾。我们想着等你状态好一点了就告诉你。这两天本来就准备告诉你的。”
“谁知道可能是这些日子下了这么多的雨,气温也低下去,人就突然扛不住了。”
“刚刚你伯伯打电话过来,说是突然回光返照了,要不行了。”
“你的事情我们也没敢告诉你奶奶,也怕她受不住。”
陆攸之“奥”了一声,把头靠在座椅上,眯起眼睛。她的肩膀垮在下面,也睡不着。
下了高速是十一点多,细密的雨丝罩住整座陌生的小县城。车轮从市区的水泥路面滚到郊区的柏油路面上,车头拐进一座窄窄的石桥里。幽白的灯光笼开这个小小的村庄。
桥的对面有两个男人举着伞前来迎接。一个是陆启元,该称呼“伯伯”,一个是陆平之,该称呼“平之哥哥”。
陆攸之上前叫了声“伯伯,平之哥哥”。
陈慧仪说她从小就爱黏着陆平之,跟在他屁.股后头喊他“平之哥哥,平之哥哥”。
陆平之用大半的伞面把陆攸之包住,一手揽过她的肩,说道:“我们过去吧”。
陆平之在中途拿出一个口罩给她戴上,说里面的味道可能不太好,要忍忍。最后他停在一间泥土筑的老屋门口,把伞收好,就带着陆攸之往里面走。
屋子分为两间,外面这间是土筑的,里面这间是木制的。
奶奶是躺在里屋。
陆平之拍拍她的背,说:“过去吧。”
陆攸之就转回头去看看他们。爸爸,妈妈,伯伯,哥哥...都在点头示意她过去。
那一刻她好像有一种回到了十来年前的感觉。小时候如果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者被陌生的人带走,她就要回头去看看这片熟悉的景色和这些熟悉的人。
但现在的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在床沿停下。俯下身去看着那个老人,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有些消瘦粗糙,她只敢轻轻握住。
老人的脸色几乎苍白,她微眯着眼睛半开,陆攸之就木木地朝她点点头。被窝里有点鼓动,露出一只红色信封,刚好就露出一只角。陆攸之又回头朝她爸爸看,爸爸向她点点头,她把那只信封抽出来,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那只信封滑滑的温温的,她给它折了两折。
后来她才发现她没叫过一声“奶奶”,可老人是听不懂普通话的,她当然也不会说本地方言了,所以叫和不叫有什么两样呢?
她终于闻到这屋子里有一股酸酸的腐.败气味,混着一股木头在水里泡久了之后的潮湿霉味。它们从口罩里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
木窗半开着,很低。可以感觉到碎碎的水珠溅到她的脖颈上,冰凉冰凉的。
窗外是细雨如丝,屋内是一灯如豆。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完成了在世的送别者该完成的所有程序,现在只在静静等待这个生命的流逝。
大家在细细碎碎地聊天。爸爸和伯伯在谈葬礼的细节,该请哪个厨师做豆腐饭,该请哪些道士做法事...妈妈和伯母在聊奶奶的寿衣,到时候该给她戴上些什么首饰...
最后这个生命在这些细碎的声音里烟消云散。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伯伯站起身去床沿看了看,说了句“没气儿了,鼻子倒还是热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黑白无常的话,那么大家现在就已经见过面了。
只是活着的人还依旧要忙碌。
陆攸之也站起身,事实上她屁.股都快要坐麻了。天还没亮,她就站在窗沿去看看外面,她的手就揿在木头沿上,恍惚间她觉得这块木头都要被她给揿出了水来。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钟头里,她见证了自己爱情的流逝,也见证了别人生命的流走。
冷风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那一沓摊在桌上的纸钱就被吹得哗哗作响。陆攸之拿了个杯子去垫住它。
但是外面是很安静的,只有一盏路灯在幽幽地发着光。
外面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
九点多的时候,天已经全亮,雨也停了。陆家的顶梁柱们开始外出办事情,联系厨师道士,租赁桌椅,同邻居家里借个场子。陆家的媳妇们留在老屋里给奶奶擦拭身体,换上寿衣。
这大概是南方办丧事的规矩。遗体换上寿衣后在长子家里摆上一天,然后拿去火化,骨灰装进棺材后由道士们做一晚上的法事,家人陪同醒夜。最后第二天出殡,吃上一餐热热闹闹的豆腐饭。
陆攸之没什么事情做,就站在老屋门外踟蹰,路面还是湿哒哒的,有一些泥沙石子黏在鞋底,她在台阶上蹭一下刮一下,再把那些小石头一颗一颗给踢掉。
白予给她打电话了,一开口就是:“啊,老陆!歌神年末在苏州开演唱会!我想邀请秦老师去看!”
陆攸之“奥”了一声。
“你说她会不会答应?”
“不知道。”
“在28,29,30号这三天,你说我选哪天啊?”
“哎呀票都开抢好久了,会不会买不到好位置了啊?”
“......”
“老陆你怎么蔫蔫的?老陆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老家,”陆攸之顿了顿,“我奶奶去世了。”
“啊?...你奶奶去世了?怎么这么突然啊?都没听你提过什么啊...意外?”
“不是,我爸妈之前瞒着我,没让我知道而已。”
“奥...那,那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也不好安慰什么,总不能说一句老土的节哀顺变吧?”
“没事,”陆攸之在这一刻突然也生出了极大的悯怀,有些东西如果她得不到,那么别人得到了,也总归是好的,“你好好加油吧。”
“你就选30号吧,可以跟她一起在苏州跨年,意义重大一点。”
“票的话你实在不行去闲鱼看看,或者找朋友试试,多花点钱也值的。”
“老陆,你都不怼我,我要不习惯了啊!”有一阵马桶冲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吱呀”一声。
“我挂了。”
陆攸之在挂掉电话后抬起眼皮看了看这片天,接着又去玩她的石子。
白予在被挂掉电话后半悲半喜地举着手机,刚刚因为忘记洗手了她又不得不重新折回来。
言清欲在洗手间的另一个隔间里默默垂下了头。
最终陆攸之还是收到了言清欲的微信,她说:我刚刚在洗手间里不小心听到了白予姐和你在打电话,想跟你说一声节哀顺变,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没有表情包的一段话。
她当然不会知道那是她纠结过多少次鼓起过多少勇气才发出来的一段话。她即便知道,也难以想象得到。
她也回复她:好,我会的,你也是,谢谢你。
她顺手想要发个表情包过去,就像往常一样,但最后没有。陆攸之其实很不习惯,她们的聊天没有表情包,就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
她们的关系最终还是沦落到要说“谢谢你”的地步,她曾经还多么义正言辞地想要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说谢谢你了,我听着生疏”。现在她第一个背道而驰。
这是她应得的。这一点,她也认了。
陆攸之在这一刻想把这个对话框给删除掉,只要手指轻轻一划就可以。那些数据会在那一划后被直接粉碎,她不用再见到了,不用再睹物思人了,或许就会稍微好过一点。
这四周都是全新的房屋建筑,围成一片。它们被贴上各种各样的崭新瓷砖,装着墨绿色或者浅透明的玻璃窗户,屋顶上盖着红色的泛着光的厚实瓦片。它们是这个村庄全新的血液。
这里头只有两间老屋还在默默喘气,其中一间的外墙已经有了一条巨大的裂缝。他们说再过两年或许那座屋子就会倒掉,或许再过几年这两间老屋都会被夷为平地,最后变成一栋栋崭新的建筑。
好多东西最后都会悄无声息地走掉,就像平静夜晚里流逝掉的生命。最后有多少人会记得?
生命就像河里游弋的鱼,人总想去抓住它。
但太滑了。
陆攸之最后还是没有删除那个对话框。她确实有点舍不得了。
傍晚的时候陆平之带着陆攸之去了村里的那片石滩,他笑着调侃她:“小时候你就经常屁颠屁颠要跟着我,老是跟到这里。”
说着他就捡起一枚石片,弯下腰把它飞出去,它能在水面上飞十来下。
陆攸之在一块大石头跟前坐下,恍惚间她也像是回到了从前的小时候,她也喜欢跟着哥哥出去玩,她也会打水漂,运气好的时候也能让它飞上个十来下。
这么一晃,其实她来到津州也有半年多了。真快。
那么当她的□□在宣布死亡的那一刻,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像今天一样平静?
她看着陆平之蹲在地上找石头,找到合适的就弯下腰把它给飞出去,它们经过他的手总能飞出去老远。
她站起来,有点跃跃欲试,也弯了点腰捡起一枚石片把它飞出去,但只在水面上漂了三四下,就扑通一声沉下去了。
“哈哈,陆攸之,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打水漂笨死了。”他在笑她。
陆攸之在这一刻终于咧开一点嘴角,她走过去挽上陆平之的手臂,笑道:“那么平之哥哥,你教教我吧。”
今天居然没有下雨,这应该是唯一一件,还算过得去的事情。
☆、第 43 章
陆攸之一家在筹备丧事的这些天都住在伯伯家里,陆攸之住在顶楼的一个小隔间。隔间很小,有一张单人床,旁边书架上堆着一些泛黄的旧书。小床正对着的屋顶有一个玻璃天窗,望出去就是外面的夜幕。运气好的话,大概可以见到漫天的星辰,但显然今晚运气不好。
陆平之早就结婚了,在他大学毕业后不久,娶的是他的同班同学,谈了三年。他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现在还在学校读书,等正式出殡那天他就去把她接回来。他的妻子现在怀了二胎,预产期在明年二月末。
他总是说“第二个孩子啊,是男是女都好,我都喜欢”。他的妻子就挽着他的胳膊笑。
陆平之夫妇的职业都是公务员,一个在市里的房管局,一个在民政局。他们工作安稳,生活闲适。
26/67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