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坏啊,我反复对自己说,这样很坏,我怎么可以因为遥不接受我,就去恨这个我喜欢那么多年的男孩子呢?但我看到遥没了我就不行的样子,就忍不住窃喜。我好痛苦好矛盾,因为我没有了遥一样也不行,但我又忍不住因为你那副没了魂的样子窃喜。
“我们开始交往是八月,但直到住在一起前,我总是很愧疚。我这样……能够因爱生恨的人,却能被主动告白、要求交往,被全盘接受、被原谅,都是因为遥愿意去爱我,连我糟糕的、怯懦的、笨拙的一面也爱。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告诉遥,我这最不堪的样子,我那些汲取遥痛苦活着、兴奋又窃喜的日子。所以我就想,一定要在一年中我最可以任性的日子,把遥灌醉一点,让遥心软一点,我再说出来。”
遥问:“那,如果我没醉,你是不是就留到明年说?要是我很能喝,你是不是一辈子不说了?”问完,他便又去张牙舞爪地去揪真琴胸口,明显是已经醉到放飞自我,开始出洋相,却还记得男友身上皆是肌肉紧绷绷,除了胸前那两点,他袭击哪处都没用。
真琴侧着身躲过遥小猫挠人一般的攻势,摇了摇头,倏一声起身,将遥拦腰抱起,惊得后者抓紧了他的衣袖:“这话,你想听多少次,我就说多少次,什么时候说都可以,说到你连这样的我都喜欢上为止。”
遥双脚离地,在真琴臂弯里扭动,全然忘却自己的重量,继续扯着衣袖,接着又去扯衣领。
不安分的身体被丢在床上,他攥紧了真琴的衬衫,迫使真琴弯下腰来,接着,遥献上了他人生中最为炙热的一个吻,印在真琴的额头上。
次日中午,真琴才爬起床来,拆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台刚好可以塞进灶台与电饭煲间空隙的家用洗碗机。
第二十五章
起床、洗漱、做饭、上学、作业、购置杂物、回家、做饭、真琴回家、洗漱、睡觉,日子淡如无盐的鯖鱼配白米,没有目标也没有支点,仿若回到他时常无法去学校的那段时光——只要可以游泳就够了,很长一段时间内,遥都是这样想的;但,人生不是一方通行的泳道,而是汪洋,要在未知前路时选择转向,遇上暗礁险滩,未尝不可以回头,只是,接下来又该向何处进发呢?
如果日复一日的循环,与循环间好不容易捕捉到的微小幸福,以及无数的忍耐与沉默才是凡人真实,遥认为他亦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只是,他有决心舍弃濒死的、旧的自我,向着开阔却迷雾重重的水域进发吗……。或者说,与众人一样,混混沌沌过完一生,这样是错误吗?
遥也总想过,真琴得知他自弃前程、甘愿沦落,会是怎样一副反应。这比尝试想像凛的反应还要困难:他和凛的交往多伴随着冲突,以及冲突后的各退一步,不过,他总是退得多些——他自知是执拗不过凛的;凛呢,受他吸引、受他鼓舞,却从未把终点画在他面前,而是遥远到需要眯起眼捕捉的、飘渺而广阔的未来,因此,有他陪伴着竞争自然是最好,但没了他,竞泳世界之大,未必不能找到另一个七濑遥的替代品,继续向前,一路驰骋。
何况,不还有山崎宗介这家伙在。
但真琴总归是不一样的。生日那晚,他剖心剖肚地把最后底牌也亮给遥看,说是恳求原谅,倒不尽如此,遥总有种真琴吃准了他会心软的错觉;这以后,真琴一身轻松、坦坦荡荡地进入爱情,可真狡猾。却迫使遥愈发感到自己四处扯谎,实在是罪孽深重。事到如今,他只能暗暗感谢,当初是他跟着真琴的志向、决定来了东京,而非相反,不然,他又要多一层心理上的诘难。
他想,若是我拖得再久些,比如,大学毕业时才告诉真琴,莫不是万全之策。毕竟,那时早就超过木已成舟一词可覆盖的范围,确实是追悔莫及了,真琴就算对我失望,一腔怒火怕也是没对象发泄,可不就自然地消散了。
遥全心全意地做着打算,只可惜,真琴远没他认为的那般钝感。
临近冬至,愈发得长夜漫漫。东京倒不如岩鸢冷,寒风钻进大衣袖口与少系了一个纽扣的衣领时,带给人的更多的是空洞的无归属感,连带着思乡之情上涌——这个天气,是很适合叫上怜和渚,在遥家听风打屋檐、奔涛碎石,开一个小小的海鲜火锅祭的。
与黑暗寒冷一同降临的,是干燥到发痒的皮肤。
以前,岩鸢高没有室内泳池,九月底就得抽干室外泳池,打扫了供次年使用。直到五月,四人基本只做陆上训练,岩鸢SC毕竟是面向大众的泳池,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拨出拉了浮标的竞技泳道供他们使用,鲛柄倒是愿意给他们走友情后门,然而去多了终究也会不好意思。因而,两人俱是来了东京,才想起冬日的低湿度气候与池水中的消毒剂联手,会对皮肤进行怎样严重的干涸打击,便重拾小学时的习惯,互相帮对方涂身体乳;只是,儿时是挤在潮湿、闷热、吵闹的更衣室里,急急忙忙用毛巾蹭干头发,露出后颈、转过身体允许幼驯染挤了乳液在后背上乱拍一气,现下,两人常不在同一日、同一处跳进水中,便改成了每日沐浴后,坐在床上,一边看YouTube上的游戏视频,一边仔仔细细地把对方的后背、臀部、手脚都涂湿涂润了。
那日,遥手快些,把真琴涂完了,便一扭身钻进被窝,半是真困、半是舒适地眯起眼,却还不忘踢开被子,露出腿摊在真琴面前:“快点涂,我想睡了。”
哪怕是后背,只要足够孤苦伶仃,自己也可以涂到,更不用说是四肢。因此,两人这般,更是怀着触摸恋人身体的心思,并非作为情事的前戏,单纯的肌肤相贴,已经足够带来亲密。
真琴沾了乳液的手掌握上脚背,轻滑着向上,边铺开白色的粘稠液体,边捏遥的小腿肚放松。乳液很凉,但真琴的手心很热,四处释放电流,遥舒服地脚趾蜷缩,忍不住由枕头上向下滑,膝盖顶开厚重的被子,大腿也露在空气中。
真琴很懂他,捞起他的腿弯,又捂了一团身体乳去摩挲他的大腿。重获滋润的皮肤、恋人的爱抚和半梦半醒时的漂浮感混杂在一起,遥咕哝着又向被窝内蹭了一截,想去抱真琴,却只捉住一条手腕,还被挣开了。
“躺好。”
真琴继续工作。而拥抱,则直到熄了灯、真琴也躺进被窝时才实现。遥本来已经睡熟,感到另一侧出现了一个散发着熟悉又好闻气息的热源,便滚着身体凑过去,松松垮垮地在那座热源上搭了手臂,却好像听见真琴的声音:“遥最近……没去训练吧。”
遥不知是醒是梦。这句意义和发音一般模糊的话却像蛇一般溜进了他的耳朵,钻进大脑,左游右滑地大闹了一番,把他正享受着的春梦搅得一团糟:
比现实中的自己要更加不知廉耻——又或许这才是他一直想做的呢?——遥分开双腿跨坐在真琴身上,一边握着恋人的那根吮吸,一边撅着屁股将自己那根向恋人嘴边蹭。真琴却不急着安抚他,只一边奖励地发出叹息,一边用手掌淫亵地触摸他的大腿内侧,弄得他更加急不可耐地扭起腰来。
忽地,他被重重打了大腿根,接着,真琴推开他坐好,边穿衣服边质问他为什么放弃了竞技游泳,他迷惑不解地直起身,下面还竖着,情欲停留在每一寸皮肤上,尴尬极了。见他不回答,真琴怒气冲冲地掀翻了床头柜,摔门离开了。
接着场景跳转,他身处机场——一定是机场,长条的值机柜台与货币兑换商店以纯粹的白色装修,周围却安静且空阔,只得他和真琴二人。真琴没带行李,径直掏出护照换领登机牌,遥定睛一看,却发现目的地是几个黑色的大写字母。
SYDNEY.
他问,为什么要去澳大利亚?
真琴说,遥不游泳了,凛更需要我的支持。
太阳穴跳个不停,后脑又重又眩,遥的心跳如潮声,将真琴的话语逐渐淹没,他凭空溺水,眼前也黑朦朦一片。
——眼前黑朦朦一片,遥挣扎起来,手指却反折着撞上了什么物体,他哀叫一声,竟是跃出了包围他的黑水,有光照亮了他。
缺了一角的明月澄澄悬挂于空中。
遥迷茫地触摸身侧,摸到一片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被他撞上的物体动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立起来,比他略高。
“又做噩梦了?”
听到这带着鼻音黏成一团的话语,遥颤抖起来,伸出手指触碰那团实在的黑影,像是担心会因为他的触碰而消失一般,他在半空中停下了。黑影却径直绕过他悬停的手臂,将他按在了怀抱里,梳理他的脊背。
遥更加无法自控地全身抖动,柔软的皮肤、结实的血肉之躯、吹在他耳侧的沉稳呼吸、压在他肩胛上的重量,都变成了倏忽间会如魔法般消失的东西,往日里越是能让他安心,现下便越是让他惊惶。他再次溺水般,双臂箍紧了他面前的男人,却还不放心,像要挤碎空气一般继续用力、用力,平整的指甲掐进肉里,他哽着嗓子说:“你不许走,不许又丢下我。”
真琴明白遥是被梦魇着了,顺着他的意思答:“嗯,我不走,不丢下你。”
顺从的回答却没能让遥满意。真琴不自觉带上的娇惯语气是错误,哄弄孩童的感觉挥之不去,遥自觉又一次没有被平等对待,甚感诈骗,似曾相识的愤懑卷土重来,忽地转化为行动,他撒开手,又去推真琴,前一秒两人还缠作一处,雷鸣都不能颤动分毫,下一秒便分成两尊泥相,脆弱地各自瘫软坐于床铺:“别这么信誓旦旦的,我有事和你说,说完之前你不许说话。”
接着,遥也不管真琴小声抗议睡眠剥削,有何事不如等二人明早清醒时再商议;便憋着气潜入水底,挖掘出埋藏于泥沙中、自五月以来的记忆,那记忆不是珍宝,而是残骸,仅仅触摸粗糙丑陋的表面,便让人舌头发紧,更不用说下潜本就压迫。叙说的过程,不像是解除尘封的压力、获得释放与自由,反而像是负重下沉,氧气愈发稀薄,就算真琴在底部托住他,也无回转之余地。遥心知结局注定如此,却还义无反顾地说那些事情,他像是仍停留在梦境中,期望用诚实挽留真琴。
明明只是几个月的事情,遥却把握不住事情先后发生的次序,只觉得记忆像会弹跳的恶作剧惊喜盒,啪一声全砸在他脸上,他便看见哪处说哪处,有头无尾,有尾无头,又或者连激发他忧愁心绪的来源都忘干净了,只一股脑把他的感情倒给真琴消化。
真琴从未见过遥这副模样,支离破碎而毫无逻辑的语句从他那张不喜言辞、沉默地紧闭的嘴唇间流淌出来,说是语句也不甚准确,那是不连贯的词语叠加,像是一本巨大的语音字典,需要懂得查阅的技巧才能使用。真琴却无法走神、无法放弃,竭力拼凑着遥几乎像是梦呓般的叙述,因为他坚信,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人能完成这个任务,那么一定会是他。果然,他惊喜地发现,他读取遥心灵的能力从未消失,相反,他变得愈发敏感,时间与地点不是阻隔,遥使用的词汇、吐出词汇时舌尖的抖动、僵硬到无法完全开合到位的嘴唇、以及黑暗中变得急促的呼吸,全都在明显地指向他将去探索的领域;恋爱让他全所未有地、直接观察了幼驯染兼恋人的心灵,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遥说完的那一刻便精疲力竭地垂下头去,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他仍然被抽取了所有的勇气,不敢去看真琴了。真琴却不是在那一刻明白事情全貌的,而是更早之前,遥苦涩地说着凛和梦想时,他已经被揭开了最后一层面纱。但他没有打断遥,这并不是因为遥开始讲述前那无力的胁迫,相反,他目睹着遥倾诉时逐渐被回忆压迫、一点点弯曲的模样,数次想要开口阻止恋人的自我折磨,却又恐惧,若他掐断了遥奔涌不绝的出口,后者是否会直接折断了。
因此他只是无言地听着,咀嚼、消化、吸收,他亦不敢直接表示他的想法,去抱住那由脊背散发绝望的身躯,只是攥紧了床单。
他感知到的痛苦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与身为恋人的遥共鸣,也是因为他后悔,没有在发现端倪时便直截了当地询问,究竟出了什么状况、遇上了什么挫折:
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刚刚交往的那一日,台风唤醒他儿时的恐惧,一向睡得不沉的他几乎是半清醒的。因此,在遥醒来时,他便感觉到了。那时只以为是偶然,同床共枕后他才发现,遥反复失眠、做噩梦,他不是每次皆被一同吵醒,但算来每周也都有三四回。若说是遥精力旺盛并不合理,因为遥时常在做完饭等他归家的期间趴在桌上补眠;秋游那日归来,他本以为遥在电车上睡到快摔下座椅都没醒来是累的,现在看来,也是因为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便缩不回去。更令真琴自责的是,他被每日归家遥做好了饭乖巧迎接他的温馨生活搅浑了脑子,竟然从没想过,身为有潜力的年轻选手的遥,怎么会反而比他这样一个普通学生还要多出这些时间,照料两人的生活井井有条?
一周前,他看见御子柴在sns上分享了W大一群队员前往美国集训的照片,怀疑终于冲破他用体重压着的土壤、扎在脚底。但他数了数人数,发现似乎又不是全体队员,还自我安慰,也许,只是遥没能入选;疑虑终究因为他们俩每晚的惯例变成了真实:他揉搓遥本应光滑的小腿时,总觉得忘记除毛不像是爱水如痴的恋人能做出的事情,何况,就算遥心大到忘记此事,队里的训练员也早该看不下去了。
——是,是他心软,是他从来不忍心去强迫遥做任何事情,也是他胆怯,暗恋明恋太久才得到的爱情,他哪里想做先打破平静的那个人呢?他不忍心折磨遥一丝一毫,总觉得“遥决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去迁就去应允一切,却总是忘记遥才是最擅长自我折磨的大骗子。
第二十六章
两人无言良久,遥忽得苦笑起来:“说点什么呀,你都不生气,反而弄得我心慌,早知不如继续瞒下去。”
真琴是很想说些什么的,但他在痛苦与悔意外骤感他的无力。他的人生中,从未有哪怕一次是要求遥去做什么的,就算是高三的夏夜,他急切又紧张地告知幼驯染,他将要离开岩鸢、前往东京,也没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心底的愿望:遥能和我一起去就好了。他只敢被动地侵略,说冠冕堂皇的言辞,用“大家”的期待掩盖“自己”的渴望。他不擅长,真不擅长这件事啊。他甚至想:如果是凛的话,一定会用他横冲直撞的性格和独特的浪漫主义迅速化解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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