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说过话的嗓子里喑哑不堪,他说:“不许你们叫他的名字,”临渊眼里翻腾起浓重的杀意,“若是再让我听见,我会杀了你们。”
“而且,他如何能看到...”喃喃自语,含怨情痴。
三人对峙,不复一言。
良久,临渊敛了神色,血红褪去,重新现了冷清模样,他淡声道:“回去吧,”顿了顿又说,“司命,天枢,我好不了了。”
一字一句,是心甘情愿的认命。
二人恍然,不是临渊不能,而是他不愿。
凤夕因他而死,他便画地为牢。梦中黑暗丛生,唯有凤凰是他心中光亮。
叹惜不知从何处而来,临渊闭眼,不欲再听。
便是他如此说,司命和天枢二人还是会来看他。临渊癫狂有时,平静有时。
若他平静,偶尔三人会一道饮酒,临渊不饮其他,偏爱人间青梅色。司命不知,天枢不知,只他一人记挂良久,神仙难醉,只凭这一点甜味便可忆起凡间月夜,与凤夕痴缠的吻。
时光渐远,此处时间与外界不同,人间一瞬,镜台一年,临渊早已不知过去多久。他露出的白骨越来越多,头发早已长了许多,短刃不复清亮,仿佛那浓重血色才是本来面目。
许多事情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因而临渊每日都要回忆与凤夕相处的细节,凤夕说过的话,穿过的衣,流过的泪还有脸上的笑。
他常喃喃自语。
“凤夕心爱我...”
“凤夕欲和我回家...”
“凤夕叫我哥哥...”临渊哽咽,“凤夕再叫我一声哥哥...”
求求你,再叫我一声。
抬眼去看孽镜台,还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凤夕,最后叫了自己一遍“哥哥。”临渊心中大恸,往事一幕幕重演,他看着凤夕一遍一遍地死在自己的面前,明明是极痛的,却又看着心尖人含着血泪笑开。
“凤夕啊...”刺骨的痛才能让他忆起所有,抵死纠缠才是最好的惩罚,浑浑噩噩,谁能记得他曾是那高贵的青龙帝君。
临渊听见脚步声近,他粗声喘气,晃动着腕间的锁链,有人来了。他咬着牙,抬眼去看,血泪模糊不清。
他听到一声嗤笑,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何人。
那人说道:“如何,凤夕还没死你就成了这幅模样,若是他回来,定是不愿意和你一起的。”
临渊擦净眼前迷雾,有些恍然,他叫了一声:“二花...”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已不是人间,此人亦不是青寂山的那个野鸡精,于是又叫:“瑶光。”
瑶光嘲笑道:“现下才有个人样,怎么,不发疯了?”
临渊不理,方才露出那般神色不过是因这瑶光星君与往事相关,看到他的那刻,以为自己仍在青寂山,和凤夕一起。
只不过是痴念太多,妄想太重。
瑶光见状,只能感叹这影响太深,他缓声道:“凤凰涅槃而重生,不死不灭。”
见临渊重新看向自己,眼睛乌黑却含着光,他继续,“帝君应当振作起来,毕竟如今唯你与凤凰牵连最深,也只有你能寻得到他。”
“可是,我寻过了...若是他还在,必会回归神位...”临渊虽然否认,心里却燃起一点希望的火光。
“也许他忘了一切,也许他被什么事情羁绊,”瑶光正色,“帝君应当去寻,仔细认真地去找。”
“他一定在等你。”
“他一定在等我...”临渊自语,“若我寻不到呢?”
瑶光看他,“帝君不是早有决断吗?”
临渊怔怔,良久才笑出了声,一双桃花眼复了清明,他挺直脊背,一字一句,“是了,我早有决断...”
等瑶光离开许久,临渊都静默不动。
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想过。
神思一定,便是心意弥坚。
临渊再看镜中一眼,温柔缱绻,而后覆了冷清面色,他双腿一弯,重重跪于地上,低下曾经高贵头颅,以额贴地,作上古最为庄重的礼数。
除了双亲,便是见了真佛,青龙也从未跪过,他曾是世间最尊贵,无人能使其低头,亦无人能使其屈膝。可如今为了凤夕,他愿意放下那些愚不可及的骄傲,他也愿意因着凤夕而爱这三界。
临渊虔诚向这天地众生行礼,四方叩拜,替自己曾于人间作恶向万灵请求赎罪,只愿天道慈悲。
真龙一跪,便是三界震动。
百鸟绕于孽镜台前吟唱,霞光不散,凡间降了一场甘霖,润泽土地。梵坛莲花盛放,往生铃长响,真佛遥遥一指,含了慈悲笑意。
临渊从孽镜台前走出,长发蜿蜒至地,他听周围人跪拜一地,恭敬叫他:“临渊帝君。”
临渊不理,他只沉沉脚步,凌然威势便现,风骨舒朗,是刺骨寒意。
无人敢笑他现今满身血污,脏乱不堪。
他是这世间最无情无欲无波无澜,却因着凤夕,而含笑含怒含情含痴。
如今,他要去寻他的至若珍宝,他的心间挚爱。
第十七章
抱荒唐美梦。
三界路长,终有行尽的一日。
临渊一步一步地走,一山一山地看。他瞧人间鸟雀,观世间万花,若有机缘得道,均会指点。
西方诸佛曾赞他慈悲,临渊卧于莲台前,乌发未绾,淡淡道:“我心非善,只欲寻挚爱。”
真佛摇头一笑,“无论原因,既是做了,便是大善。”
“我心魔未除,”临渊一叹,“终成大患。”
“意欲几何?”真佛敛目,似忧似静。
“佛渡不了我。”临渊沉声,他于这法境虚度,与诸天神佛论道,可此道证不了本心。他心爱凤凰,可佛法不解情执。
临渊起身站定,挥一挥月色白袍,上绣血色海棠,周绕凤凰袅袅,最是清贵。目光沉沉,偶尔暗红现,他释然一笑,便是金莲绽放,云雪傍身。
“我欲回家,抱荒唐美梦,一梦万年。”临渊朗声而道,仍似当年风流肆意年少时,他背手踏行,此意坚决。
“你像凤凰。”尊者拈花,悄声说道。
临渊闻言,眉目舒展道:“夫妻一体,本该如此。”
真佛慈悲去看临渊背影,与众人笑谈:“如今人间海棠花正好,青龙此去,另有机缘。”
却说临渊往东边行去。东海有域,名为临境,青龙一族皆诞生于此。此处旁落了一山,青翠葱茏,苍林茂盛。
临渊端坐云间,他今日束发戴冠,与往常不同,着了一身纯黑衣衫,龙族图腾随衣袖摆动,端严肃穆。
司命,天枢二人赴约而来,一见他如此,不由叹气,只是好友心意已决。
三十年匆匆而过,于天上众仙不过一瞬,而于有情人来说,却实在太久。遑论,临渊一人于孽镜台,历经百年。
青龙见了他们,撑手一挥,道了一句:“来了。”
推杯酒酣,与君践行。
此刻海浪翻涌,疾风呼啸,吹的青山晃浪,松林飒响。
酒意正浓,三人讲起年少之事,司命摇头晃脑道:“谁曾想当年临渊偏不爱姻亲,却还是栽到了凤夕的手里...”
临渊回忆从前,嘴角挂了温柔笑意,“是啊,我与他打过许多的架,每每都是头破血流,谁知如今成了如此状况...”
“若是回了从前,我定要在少时就将他抢回家中,哪里也不许去,日日与我待在一起。”明明情意缱绻,却藏着深深的难过。
此话一出,几人无言。
“凤凰以前便喜欢你。”天枢思忖之后说道。
临渊愣了一愣,只觉天枢酒喝太多,“别说些胡话,若他对我有意,又因何要与我打架...”
“瑶光说的,”天枢淡淡,晃了晃酒杯,“前几日清衡设宴,他烂醉如泥,便倒了苦水。”
“他自幼与凤夕相识,对其有意,青寂山伴其身侧是为生情。谁知凡间一遇,你二人又生了羁绊,他便认命撮合你二人...”
天枢言语刚尽,便听司命继续,“怪不得当初瑶光从凡间回来受了天罚,想来是他掺和进你二人之事...”
临渊怔怔,似在此刻,窥见了凤凰从前的一点真心。可他心下震动却不欲言,于是他偏向天枢:“人间已过三十年,故人寿命将歇,天枢不欲看?”
“我与他无缘。”天枢敛了面色,去碰清酒。
“不再争一争?”司命叹问。
天枢摇头,“千年纠葛,总是阴差阳错,不想再与天争。”
临渊听言,心气不平,这世间情路,天道不欲他们安稳,人间八苦,谁知他们这些神仙全尝遍。
他闭眼遮去眼里翻浪,忽听一稚嫩惊呼。临渊去看,却见一稚儿光着身子在汹涌的海浪里扑腾。
不好。
临渊一指,那奶团子瞬间出现在上空,咕噜咕噜地滚进了他的怀里。
临渊皱眉,张口欲斥。他用两只手指提起那孩子的后颈,想要见见是什么猴孩儿这般不知趣,这样的天气还在海边玩闹。
还未看清,听见司命一声惊呼:“临渊!这孩子...”天枢也讶异吸气。
临渊敛眉,见那孩子晃了晃脑袋,抬起一张白皙的面容,一张和凤凰七分相似的脸。味道亦是,可细探起来还是有差别,他盯着这孩童,目光惊疑。
谁知那娃娃像狗儿似的嗅了嗅周围,露出一点不敢置信的神色,而当确定这气味因何而来,张牙舞爪地要往临渊身上扑。临渊还在发愣呢,便见一圆团抱住了自己,凑到颈边猛的嗅了一嗅。
临渊胡天海地的乱想,难不成真的是凤夕,不然为何如此亲近自己?亦或是以往凤夕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那他是绿了还是没绿?凤凰可以生子,那这孩子是凤夕生的还是别人生的?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瞬涌上脑海,临渊连自己要回临境之事都忘了彻底。
谁曾想下一秒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孩子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瑞凤眼,大声地喊他:“爹爹!”语气更是欣喜至极。
神仙意动,惊雷乍起,青龙睁大了双眼。这个叫他爹爹的孩子害怕地扑进自己的怀里,手上的玉樽落了下去,被浪花覆盖,不见踪迹。
待回神,临渊才问:“你这孩子,怎能随意叫旁人爹?”只是话语太多不确定,旁人听起便似不欲认,而非不知道。
稚儿瞪着眼,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眼睛泛起了雾,一泡泪落了下来,他抽抽噎噎道:“爹爹坏...爹爹坏...爹爹不要我...”
他呜地大哭,一场雨便落了下来,将三人打湿,狼狈不堪。
临渊无奈,他欲哄稚儿,却听一声“圆圆”传来。
声音太过熟悉,恍若经年。
临渊怔怔,抱着孩子起身,去往山崖边看,与那人对视。
你有没有看过这么一双眼。
他闭眼时你以为他是世间最无情,可他睁眼时却含着沉沉情欲。
仍似凡间初相见。
指尖颤动得厉害,便见透明的盈线交缠,逐渐变红,几圈绕在腕间。
情丝初引,红绳终牵。道是佳偶天成,灵犀一点。
仍似梦中多少日月,怕是醉酒欲醒,临渊不敢动,却被天枢推了上前,“去!”
他恍然回神。
心潮翻涌,长鼓鸣动。
几步上前,扯着交缠的盈亮红线,将面上露出诧异的人一把扯到了怀里,他抱着温软白玉,手臂愈发用力。
是真的,不是梦。
是他的凤夕啊,青龙眼间通红。
临渊欲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只能咬紧牙关,隐隐泄出几声呜声。他将美梦紧拥入怀,只怕会消失不见。
他听到凤夕迟疑问他:“你...怎么了?”临渊单手去摸凤夕的脸,温柔缱绻,他笑着落下一滴泪,说道:“没有怎么...”只是太过想你。
他叫了一声:“凤夕。”几多委屈。
终于回来了。
他的珍宝,他的情痴,也是他于苦厄挣扎中,疼他护他的心尖挚爱。
凤夕被临渊带回了一个地方。
英俊男子抱着他和圆圆乘风而行,速度极快,他本欲问此人要干什么,却见那人眼睛通红,似是寻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倘若丢了就要发疯的模样。凤夕心里不由痛了痛,虽不知为何,但还是不问了。
他被抱着匆匆走过中庭,凤夕一瞥,便见院中种着许多梧桐,旁侧有一池水塘,泛着泠泠波光。奇花异草沿着院角一圈圈地长,自是浑然天成,别有意趣。
那男子对候着的侍从道:“去药君府里寻人。”而后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二人,一个穿着破烂,另一个更厉害,连衣服都没有,不禁含了点笑说:“还要备着衣服。”
倒叫旁人看呆了去,天知道这龙君多少年未曾如此欢愉。
临渊言罢,也不理闻风而来的众仙,就往寝殿里去。等被抱到了床上,他也不松手,还有愈发变紧的趋势。凤夕怀里的圆圆含糊道:“爹爹要松手,圆圆要被压坏了...”
凤夕本在晃神,听闻一愣,皱着眉问他,“你叫谁爹爹?”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手指指上了面前的临渊。
“他是你爹?”
“你不记得我了?”
两声交叠,便是一愣。
临渊胸口急促地起伏,有黑色暗影从心口漫上,荆棘一般爬上脖颈,他咬牙闭眼,半晌才褪了下去。
青龙寒声冲外道:“去催一催药君!这么久不来是死了不成!”而后冷着面色松开二人,隔了一些距离,只是没过几秒又去牵凤夕的手。
凤夕欲躲,却被眼前人一把捉住,两人指尖轻碰,临渊从指缝里蹭了进去,十指交缠。
如此,临渊才有点满意,他低头去问那奶娃娃,“既然你说我是你爹爹,那你娘亲又是谁?”他心中有了点想法,只是觉得此事荒谬,偏不能信。
圆圆纠结不想说,抬头去看他这个便宜爹爹的阴沉面色,一哆嗦就脱口而出:“小凤凰是我的娘亲!”
他口中的小凤凰颇有些气急,“我...我不是你娘亲!我一个大男人如何能生孩子!”只是他见了圆圆眼中挂着的水意愈发得多,声色渐渐地低了下去,“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凤凰...”
圆圆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还年幼,再如何聪慧也不过一半大娃娃,只觉得好不容易寻到的一双爹娘,一个两个都不要他,嗷的一声要背过气去,天界万万年不曾落雨,谁知这小子一哭,外侧的仙人毫无防备,全成了落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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